第40章 做夢
做夢
西禦鎮今日人聲鼎沸。
宋黎才進了鎮子,就被人群推着往祭壇中心去。
祭壇中坐落一具神像,神像垂眸間,眼神悲憫,面色溫柔寬厚,一眼望見,便忍不住心生崇敬。
這是蚌神,傳說西禦鎮以前窮鄉僻壤,後來蚌神将養珠的技術交給西禦鎮的百姓,西禦鎮才得以繁榮起來。
而供奉着蚌神的祭壇,也是西禦鎮鎮民們商讨大事的地方。
“昨夜我做了噩夢,夢見養的蚌裏一顆珍珠都沒有,然後一夜破産,流落街頭。”
一個老頭揪了揪自己的胡子,說到恐怖處,手一抖,扯落一把胡須,他眼一瞪,差點掉出眼淚,養了那麽久的胡子,就這麽被糟蹋了。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是的,昨晚我也做了噩夢,夢到媳婦懷了第五胎,結果又生出了個兒子,媳婦一生氣,就丢下我,去找別人生女兒去了,吓死我了!”
天知道,他家已經四個男孩了,就想要個女孩,媳婦更是把所有能拜的廟能求的神都拜訪過一遍,這次再生出兒子,媳婦要和他和離了。
太恐怖了!
“你們這算什麽!我做的夢,那才叫恐怖咧。你不知道,我昨晚夢到了蚌神轉世,在一堆蚌裏出生,結果被隔壁留河那群無恥之徒偷走了。然後咱們鎮子的蚌再也不産珍珠了,珍珠全往隔壁跑了。”
他說着話,忍不住拍了拍心髒,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其餘幾人,也蔫蔫的,眼下青黑,眼皮發腫,臉色灰白,一副沒休息好的腎虛模樣。
宋黎再擡眼探向四周,發現旁邊站着的人,也都是這副熬夜熬過頭,困得發瘋卻睡不着臨近發瘋的崩潰樣。
而且他們頭頂都頂着氣泡,畫面裏,都是他們這幾天做的各種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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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宋黎一下子收回四處巡視的目光,一下子看向祭壇中間。
那裏站着一個瘦老頭,瘦得跟竹竿一樣,但眼神卻清亮,整個人神采奕奕的,和祭壇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他一揮手,将一壇清水搬了上來。
所有人目光落在那壇清水上。
“這次怪事,老朽不負所托,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大家只要喝下這符水,便能從此擺脫夢魇了,也不必再害怕邪魔入夢了。”
他話音剛落,有人急不可耐,有人擔心受怕,也有人蠢蠢欲動。
人群躁動,但沒有一個人上前。
宋黎頗感好奇,戳了戳旁邊那位害怕被媳婦踹了的男子。
他一下子回頭,臉上還兇巴巴的,看到宋黎後,他收起了表情,這女子陌生,但看起來不像個壞人。
他歪了歪腦袋,惦記着祭壇上的符水,有些心不在焉,“姑娘,你有什麽事嗎?”
宋黎問:“那老頭是什麽人?他做的符水,為什麽沒人敢喝?大家不是要驅除邪魔嗎?”
男子撇了撇嘴,“咱們和他又不熟,誰知道他會不會給咱們下毒。要是他起了歹心,符水沒用是其次,丢了命才是倒黴。”
宋黎沉默,原來如此,挺聰明的。
作為被留河村長偷走的蚌精怎麽就沒這種腦子呢。
珍珠,現在還不可理喻,對她喊打喊殺。
“不止哦,”旁邊有人插話,“本來咱們鎮上就啥事沒有,自從他出現後,怪事就頻頻發生,誰知道這裏面是不是他在搗鬼。”
“就是,做了那麽多年生意,和人打了那麽多的交道,大家也不是沒腦子。”
衆人紛紛應和,對那老頭也愈發謹慎。
宋黎卻看到,剛剛插話那人,掀起了話頭後,就溜進人群裏了,想找——
也是找得到的。
畢竟在一群擔驚受怕的小人中,只有一個氣泡格格不入。
那個小人摩擦着手指,嘴角帶着奸笑,恭敬地向林珩之鞠躬。
但,宋黎看向祭壇中間,老頭依舊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氣泡裏的他,滿臉奸笑,和一團黑色迷霧狼狽為奸。
那團黑霧,名為夢魇。
是個罕見的精怪,以他人恐懼為食,最愛看人從噩夢中掙紮清醒後的狼狽表情。
這老頭,也不無辜。
宋黎站在一旁看着,冷眼旁觀。
老頭見大家都遲疑不定,他一揮道袍,走到那壇清水前,舀了一碗,仰頭灌下。
他喝完,将碗倒立晃了晃,“老朽都敢喝,大家怕什麽?”
“誰知道你有沒有提前喝解藥?”
當時插話那人大聲嚷道,本來有些蠢蠢欲動的百姓,又一下停住了,左右為難。
“他是誰啊?”宋黎問,“怎麽好像和那老頭有仇似的。”
那妻管嚴的男子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外面來的商戶吧,不過他的擔憂确實有理。”
宋黎笑了笑,“我猜他待會會第一個上前喝水——”
她話還未落,就聽到剛剛插話那人舉起手,“大家先別動,讓我去試試水,要是出事了,沒按時回家,大家記得給俺親娘帶話,俺都是為了正義!”
宋黎眯着眼睛,看着那人走到祭壇。
她輕輕笑道:“然後,他喝了那水,會一下子發病摔倒在地,說水裏有毒。”
随着她的話落地,那人舀了一碗水,大喝一口,才剛咽下,就聽見“撲通”一聲,那人口吐白沫七竅流血,摔到地上。
那怕被和離的男子眼瞳震撼,還沒來得及說話,卻又聽她說:“然後,他會說,老頭是邪魔,大家別信他,殺了他鎮子才會安寧下來!”
男子還沒回神,就聽到了那摔地上的男人說話,她的話和宋黎說的,大差不差,“你,你怎麽知道?”
但沒有人多給他反應,旁邊被煽動了的百姓一窩蜂沖到老頭面前,“為了睡個好覺,大家一起沖啊,殺了邪魔!”
宋黎眼見事情當真和自己預料得差不多,就要後退,卻被那男子攔住,“姑娘,在下白及。姑娘若是知道些什麽,煩請你帶着那老頭離開。大家如今被仇恨蒙蔽雙眼,正是沖動行事之際,在下作為晚輩,不願看大家被惡人利用,也不願在蚌神面前見血。若是姑娘無處可去,可躲在在下家中,在下自當好生招待!”
白及。
宋黎知道這個人。
劇情裏就是他夥同林珩之吞沒了宋家。
看來現在他們還沒有合作上。
宋黎壓着情緒,朝他點了點頭,神色有些冷淡。
男子也不見怪。
畢竟他媳婦就是陰晴不定之最,宋黎突然變臉,對他而言,就是灑灑水。
他還樂呵呵地朝她揮揮手,但一轉身,臉上馬上換了副憤怒的表情,跟着人群沖向了祭壇。
宋黎:“……”
商人心眼就是多,還特別會演戲。
這麽看,珍珠不愧是西禦鎮出生的蚌精。
祭壇中間,老頭眉頭緊鎖,看着忽然激動的人群滿臉困惑。
怎麽回事?
他明明計劃得好好的。
在衆人受噩夢困擾時,他站出來拯救大家的睡眠,然後一舉成為救世主,再在大家推舉下,成為新的鎮長。
如今,怎麽和他預計的結果,完全相反呢。
是有人在算計他嗎?
可是除了夢魇,他可沒和誰說過自己的計劃。
老頭想到這裏,驚出一身冷汗。
眼見衆人拿着扁擔鋤頭河蚌沖到面前,他咬着牙,一揮手,将所有人震退了兩步。
那本來口吐白沫奄奄一息的男人,此刻進入人群裏,渾水摸魚,“大家別害怕,蚌神在呢,她一定會保佑大家。一起上,看他能堅持到幾時!”
“蚌神在此,邪魔退散!”
大家本來已有些退意,此刻又被煽動了起來,“大家沖啊!”
“別讓妖魔在蚌神面前放肆!”
“受死吧,妖魔!”
老頭心裏苦。
他看着面前的人,一退再退,怕傷了人命,動手時也縛手縛腳的。
“不是這樣的,大家聽我解釋!那水真沒問題。我也沒想過害人性命……”
他的聲音淹沒在人群裏。
那個渾水摸魚的人從地上撿起一塊板磚,就要朝老頭身上砸去。
忽然他腦袋一疼,臉上流淌過鮮紅血跡。
他懵懵得回過頭,看見一個年輕後生,滿臉愧疚地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啊大爺,剛剛手抖了。”
白及拿着板磚,雙手顫抖,一臉無辜。
男人對着他恨恨一瞪,心裏想着待會再找你算賬,轉過身,想再對老頭出手,卻發現那個糟老頭不見了。
“啊,人呢?”
“那老頭果然是邪魔,居然在衆目睽睽下消失了!”
“那咱們今晚是不是又不能睡個好覺?”
“好痛苦!”
其他人在哀嚎。
男人摸着自己的腦袋,只想殺人。
他轉過身看向白及,眼神發狠,擡起手就要往他身上砸去,卻在半路,被白及一推,摔倒在地,那磚石一下砸到他腳上,疼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
白及見狀,一臉詫異,“大爺,你怎麽了?別吓我啊,來人,快把大爺扶起來,擡進白府好生照顧!”
男人還想說話,就被白及一拳頭砸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他腦子裏罵罵咧咧:你才大爺呢,老子才三十歲,只是長得成熟一點而已!
與此同時,鎮上一間客棧裏,宋黎喝着茶水,耳邊全是老頭哭哭啼啼的聲音。
她額角跳了跳,一把将茶放在桌面上,“噠”一聲,她面無表情地掠過老頭一眼,淡聲道:“閉嘴!”
老頭一下收回眼淚,“小友,你也太兇了吧。不過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老朽就不計較了,順便,老朽一向有恩必報,這樣,給你算一卦,幫你看看吉兇,以作報答。”
不等宋黎開口,就見他閉上眼睛,手指動了動,一頓念念有詞!
就在宋黎等得無聊時,他一下睜開眼睛,眼淚又要流下來。
宋黎一下窒息,踢了踢他,“怎麽樣?”
他哭喪着臉,“很不好。”
“哦。”宋黎倒是無所謂,“是我不好,那你哭什麽?”
“我現在和你綁一起,你不好不就是我不好嗎?天殺的,老朽怎麽這麽倒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