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甘心
甘心
“我不甘心!”
老頭盯着祭壇的方向,聲音惆悵,充滿怨氣。
祭壇此刻聚滿了被夢魇禍害的人,他們在那裏商量擒住老頭的辦法。
這老頭從昨天夜裏嘆氣到今天早上,吵得人睡覺都不安生。
昨晚簡直是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狐貍啃着雞腿,尾巴不自覺就甩了他一臉。
老頭禁不住淚崩,“連狐貍都欺負我……唔!”
嘴巴忽然被蘋果堵住,他“呸”了一聲,心裏郁悶,撸起袖子,就想幹架,結果回頭看到塞蘋果的主人時,老頭蔫住了,又偷偷摸摸把袖子撸了下來。
宋黎抛着蘋果,瞥了老頭一眼,将他鎮住後,轉過頭,撐着下巴,神情恹恹,似乎有些神游天外。
老頭戳了戳狐貍,“她怎麽了?被人綠了?”
狐貍回頭給了他一爪子,然後叉着腰,滿臉驕傲,“少胡說八道!宋黎那麽有錢,多少個男人都養得起,只有她綠別人的份,哪有別人綠她的!”
老頭撇撇嘴,覺得這小狐貍真是沒見過世面,君不見,多少癡男怨女為了相愛獨自私奔,放棄富足的生活,去過清貧簡單的日子。
雖然,大多最後都後悔了……
他有些惆悵,想起往事,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淚,但眼淚才到眼角,就被宋黎湊到面前的姿勢吓得縮了回去。
“幹嘛,老朽賣藝不賣身,小友請自重!”
Advertisement
他一邊說,還不忘記扭捏後退幾步,攪着手指,老臉微紅,一副被吃豆腐的嬌羞樣。
狐貍剛吃進肚子裏的雞腿,忍不住吐了出來,“嘔!我從來沒見過如此自戀的老頭,嘔!”
宋黎給了他一巴掌,看着他,冷笑不止。
在她的瞪視下,老頭打了一個激靈,肉眼可見的怯怯了起來。
這姑娘看着年紀也不大,眼神怎麽這麽兇狠呢。
老頭心裏嘀咕了幾聲,又想起宋黎當時在千萬人中将自己救出來的魄力,一下回了理智,臉上嬉皮笑臉的表情也收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觑着她,“小友,怎麽了?心情不好?”
宋黎懶得和他耍寶,“你同夥呢?那個夢魇,你能聯系到它嗎?”
她話剛落,老頭不自覺地眯起眼,揪着胡子,幹巴的身子瞬間坐正,臉上賠笑道:“小友說什麽呢?老朽是無辜的呀,怎會認識你口中的……夢魇呢?你年紀輕,耳根子軟,而他們人多,聲量也大,很容易左右你的判斷。但你要知道,只有弱者才紮堆行動,他們連證據都沒有,就聽信別人讒的言冤枉我,傷害我。可見這都是一群蠢人,蠢人的話,怎麽能信呢?”
宋黎抿了一口茶,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腦袋上的氣泡。
氣泡裏,小人急得團團轉,而畫面不時閃爍,一時是道士和夢魇的謀劃,一時是夢魇對他的背叛,一時是他謊言被揭穿宋黎将他抛棄,一時又是年輕的老頭和人私奔,卻因為無權無勢只能眼睜睜看着愛人被帶走。
“前一天晚上,你去見了夢魇,和它商讨,只要鎮上的人喝下了你準備的那壇符水,今後就不準讓它再入夢害人了。”
老頭聽到宋黎的話,下意識擡眼,和她對視。
她眼底毫無波瀾,目光平靜得近乎冷硬。
老頭只敢和她對視一瞬,就被這冷森森的視線逼得挪開了眼,背後不覺滲出冷汗。
但他依舊嘴硬,“小友也太看得起老朽了,老朽這資質,愚鈍差勁,怎麽可能指揮得動夢魇這樣的上古精怪?”
宋黎誠誠懇懇道:“以你的資質,确實指揮不動。”
老頭差點跳起來,和宋黎幹一架。
他再差勁,也比不能修煉的普通人好!
但為了大局,到底忍住了。
“小友既然清楚,何故冤枉老朽?”
“讓精怪做事,不止是實力,也可以是救命之恩。”
老頭心一顫,挂在嘴邊的笑容越發勉強。
“你與情人私奔,後又因貧窮被抛棄,一時心思,墜崖自殺,不巧落入一個世外天地,将被鎮壓在那的夢魇放了出來。”
宋黎嗓音淡淡,聲音毫無起伏,陳述一段幾乎無人可知的經歷時,像是茶餘飯後随口提起的一兩句閑聊。
老頭徹底笑不出來了,眼神警惕,厲喝道:“你到底是誰?”
但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狐貍一爪子撓花了臉,他一時之間繃不住,想罵人又覺得氣勢不足。
狐貍卻毫無顧忌,“對待救命恩人客氣點!宋黎不救你,你就是祭壇上一具死屍了。”
它說完,轉身用腦袋蹭了蹭宋黎的手指,模樣讨好又乖巧。
宋黎嫌棄,将一袋雞腿扔它身上,重得快将它壓扁了,它卻歡天喜地,拖着包袱,溜達到一邊啃雞腿,一邊吃還不忘記掃視老頭兩眼,迥然有“你要是敢态度不好,我就敢撕了你”的流氓氣質。
老頭抹了一把臉,一張老臉擠出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小友是從何處得知這些事情的?”
他不傻,之前裝傻只是以為宋黎知道的不多。
但宋黎如今知道的東西,遠超過他所能接受的臨界點。
甚至,他懷疑,她和夢魇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這讓他忍不住有所忌憚。
宋黎對他所思所想心知肚明。
畢竟誰都接受不了內心隐藏的秘密被人窺視。
但她卻歪着腦袋,笑容意味深長,“知道就知道了,你管我在哪裏知道。而且——”
她眨了眨眼,看着老頭越發凝重的表情,隐起了笑意,一本正經道:“我無處不在,我也無所不知!”
老頭瞳孔睜大,心亂如麻,“怎麽可能?”
确實不可能。
她就裝個逼。
但老頭顯然信了七八分。
她朝她勾了勾手指,笑眯眯道:“你把夢魇約出來,咱們找它算賬去。”
老頭猶豫了一下,搖搖頭,目光黯淡,“顯而易見,它背叛我了。”
“你就說找它要個說法。當初是你救了它,它如今卻背叛了你,你找它發瘋,它為了看笑話,肯定會見你的。”
老頭滿身頹廢。
他居然都已經活成了笑話了。
夜幕降臨,祭壇上的人逐漸散去,又到了晚間做噩夢的時候了。
宋黎靠在窗邊望着明月,耳邊卻聽到了斷斷續續的痛苦哀嚎。
她想到了宋朝夕。
她是想去見見這具身體的姐姐的。
但近鄉情怯,偏又擔心林珩之藏在暗處算計着,只能作罷。
也不知她姐姐今晚會做個什麽噩夢。
但她希望,會是個美夢。
閉眼間,客棧溫度忽然冷了幾分。
濃重的怨氣隔着一道房門都讓人感覺到不适。
宋黎看向了狐貍。
它做了噩夢,夢到雞腿一到它手裏,就變成了白菜。
此刻,它身上沮喪恐懼的情緒達到了巅峰。
但她沒敢戳醒它。
如今它被夢魇影響着,她怕輕舉妄動會讓狐貍陷入噩夢醒不過來。
隔壁房間已經吵起來了。
道士聲音滿是憤懑,“我救了你,你背叛我,卻還要殺我,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
那團黑霧忍不住譏諷,“你救了我,那又怎樣?就沖你命令我這件事,我沒出手殺你都是恩賜了。不然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
道士覺得荒謬,“當時是你發誓,我救你,你就聽我的。”
夢魇咧開嘴角,捂着肚子大笑不止,“妖怪的話也敢信,你真是,天真得讓人想要發笑。”
道士此時,臉色已經蒼白,“所以,你今日赴約,就是來看我笑話的?”
“不不不,老頭,你想多了。我這麽忙,今日卻大發慈悲來見你,當然是,來取你性命的了!”
它說罷,一道利劍出鞘的聲音在角落裏傳了出來。
老頭心一驚。
這兒什麽時候竟進來了人?
他竟然什麽都沒發現。
他慌忙朝角落看去,是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人,站得筆直高挺,就是眼神忒瘆人了,嘴角咧開的笑,也讓人極其不适,像條蟄伏在隐蔽處的毒蛇似的,冷不丁就跳出來給人致命一擊。
此刻他不藏,怕是覺得殺他,不費吹灰之力。
老頭想到這,心裏苦笑。
小友,再不來,明年的今日就是老頭子我的祭日了。
他心裏頹廢,手上卻絲毫不懈怠,“好好好,算老頭子我看瞎了眼。今夜若我能活着出去,來日必将你斬于拂塵之下!”
夢魇大叫:“殺了他!”
林珩之站了起來,他的劍,早就饑渴難耐了。
修羅劍出鞘,必見血光!
今日,便拿這老頭,獻祭修羅!
劍光刀影,眼花缭亂,林珩之出手極快,只是一個剎那,就出現在了老頭面前。
那鋒利的劍芒,足以媲美最閃耀的雷光,亮得能刺瞎眼睛。
高手過招,一擊斃命。
老頭只看這一劍,便知曉自己沒了勝算。
他心底嘆氣,手一松,拂塵就要落地。
旁邊夢魇笑得撕心裂肺。
世間萬物,能制衡它的誓約之人就要逝去,以後,再沒人能阻止它撒下恐懼了。
它要讓所有人,陷入噩夢,死于噩夢,永世醒不過來!
所有人對這一結果早已明了。
大家都在等着道士被腰斬于劍下。
卻在此時,一道飓風刮過。
“铛”一聲。
刀劍相撞碰出了清脆回響。
老頭下意識擡起眼皮,看到一片白色衣角,再往上,是宋黎的臉,意氣飛揚。
“喲,老頭,剛剛處理了一點事情!讓你久等了。”
老頭一下淚崩。
那一瞬間,他真的相信她無所不知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