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倒黴
倒黴
白天安靜,到了晚上,更是一片死寂。
西禦鎮如今,也跟死了差不多。
宋黎站在街上,走走停停,一路上,半個人影都沒見到,耳邊只剩下呼呼風聲。
但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覺到那道目光,凝在後背,陰森可怖,如影随形。
月亮是血紅色的,始終透着不祥的氣息。
此刻除了風聲,終于傳來了幹脆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毫不拖沓,仿佛下一秒,就會走到背後,毫不猶豫向她捅出一刀。
宋黎面無表情,行走間,擦起一陣微風,衣袂紛飛。
去哪,她還不知道,只知道不能停下來。
停下來會死。
“嘎——”
烏鴉站在屋檐下,叫了一聲,随後,一群烏鴉扇着翅膀,“噗呲”幾聲,停在屋檐後,用那雙血紅色的眼睛盯着宋黎,吓了她一跳。
不到一會,一條街上,放眼望去,一片猩紅月光,黑與紅的交錯,透出一股不祥的氣息,讓人隐隐覺得不安。
宋黎豎起衣領,将下巴埋進去,皺着眉心,垂着眼皮,抿着唇角,埋頭往前走。
心亂糟糟的,頭腦發昏,甚至有些慌不擇路,撞進了一個巷子裏。
看到攔在面前的那堵高牆,她想轉身,卻聽到了一直跟在身後不遠不近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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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高牆上,密密麻麻的烏鴉,數不盡的紅色眼球,正在安靜地,直勾勾地盯着她,傾瀉着惡意和詛咒。
似乎無路可逃了。
宋黎一貫上揚的唇角不知不覺扯平了,此刻咬着下唇,面色蒼白。
腳步聲停在身後,她沒回頭。
“大路千萬條,但看來,你如今只有,死路一條。”
陰柔沙啞的聲音散在風中,莫名有些失真,偏偏夜晚寂靜無聲,便顯得窄小巷口回聲嘹亮,一遍遍,宋黎想捂住耳朵蒙蔽雙眼都行不通。
她稍微嘆了口氣,雙手微縮,藏在袖中,緊握成拳,轉身瞬間,唇角下意識便彎了彎,“是你呀,林珩之。”
她笑容款款,眼角微揚,深邃的眼睛在血月下顯得極沉,本應該黯淡到只能看清身體輪廓的夜晚,林珩之卻能感覺到她的注視,沒有憤怒或者不屈那樣沉重,是那種輕飄飄的,難以捉摸的視線,卻叫人難以忽視。
就像她這個人,但僅是這樣不輕不重的視線,也讓他有一瞬間的毛骨悚然。
他眯着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人。
宋黎卻忍不住嗤笑,“幾天不見,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小了。”
林珩之一瞬間沉下臉。
三番四次交手,他一次都沒從她手裏讨着過好處,僅有的幾次占上風,最後也改不了一敗塗地的結果。
這讓他不得不謹慎,盡管同時,他也看不起她。
“畢竟你确實狡猾,小花招特別多。”他頓了頓,又嗤笑道:“可惜,這也改不了你是個廢物的事實。”
宋黎直直看着他,沒說話。
他見狀,覺得自己戳中了她的痛點、死穴,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好一會,才擦掉因為太過興奮沁出的眼淚,開始裝模作樣,“若是你真有實力,早在一開始就能殺了我了吧。然而,你确實做不到。”
“所以,你的失敗,早已注定。你的死期,也即将到來。”
他拔出了劍,淩厲的劍身在紅月反射上,蒙上一層淡淡血光。
宋黎聽着他嘚瑟的聲音,目光淺淺掃過他的頭頂,沉默不語。
若是她後退,或者瑟縮,林珩之倒是毫不在乎,如今她這副心有成算的模樣,才叫人膽戰心驚。
他把這歸功于多次在她手裏落敗的後遺症,并在心裏暗罵自己過于膽小。
顯而易見的,宋黎逃不掉了,她也早該死了!
林珩之臉上一下子露出殘忍的微笑,“最後的時間了,說說遺言吧。”
宋黎垂着眼皮,微微一笑,幹脆大跨步走到他跟前,在他驚詫的眼神中捉起他的手腕,一刀捅向自己。
“這是我的夢,我才是這裏的主人,你似乎,太自以為是了。”
随着她話音落地,捅進身體的修羅劍一瞬間化作青煙。
烏鴉尖叫騰飛,遮天蔽日,卻在下一秒,紅色眼球連同血月一起,化為烏有。
林珩之,或者說,夢魇,表情破滅,甚至驚恐。
它往後退了一步,轉身想逃,鎖鏈鋪天蓋地,一瞬間刺入它的身體,狠狠禁锢住了它。
“你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夢魇臉色鐵青,憤怒,驚恐,後怕,最後是不甘心。
這是它第一次失手。
它能賦予別人最真實的恐懼,甚至能重現他們最不願意面對的場面,因而他們會蒙蔽雙眼,為了逃避,一頭紮進它設下的陷阱裏。
宋黎是個例外。
它實在不明白,它竟然也會失手。
于是壓下其他情緒,它更好奇她是怎麽清醒過來的。
宋黎望着它,輕輕扯出一個微笑,眼底卻波瀾不驚,“大概是因為,你真的很想殺了我。”
夢魇瞪大眼睛,“我不明白。”
它當然不明白。
那麽強烈想要殺她的林珩之,頭頂泡泡裏,卻是一團搓着手指猥瑣大笑的黑煙,黑煙還給自己捏了臉,咧開的嘴角高高翹起,估摸着一邊能挂上一千桶糞便不止。
何況,她并不恐懼林珩之,她恐懼的一直是他背後象征的意義。
那個東西叫做命運,也是她一直想要掙開的枷鎖。
宋黎瞥了它一眼,見它臉上已經沒了害怕,又輕輕移開視線。
事實上,除去一開始的恐懼,夢魇臉上都是勢在必得。
盡管情緒并不強烈,腦袋上也沒有動靜,但它臉上的嘚瑟一覽無餘。
宋黎眯着眼睛思考了一瞬,最後得出了一個很是絕望的答案,“看來夢境外有人在等着我。”
夢魇臉色空白了一瞬,接着哈哈大笑,“你确實是聰明。可惜,你的結局從來只有一個,要麽在夢境裏被我殺死,要麽在睡夢中,被外面的人捅死。”
宋黎點點頭,若有所思,“果然。意識到這只是一個夢的時候,我本來就該清醒過來了。但是你強制将我困在這裏,這也意味着——”
夢魇還等着她說話,結果她說到一半不說了,它頓時不滿,“你別。”說到一半就停了呀!
但它來不及說,就被鎖鏈穿透了喉嚨,不致死,只是忽然就虛弱了起來。
它只能靠着噩夢殺人,手無縛雞之力。
若是被捉住了,便毫無反抗之力了。
索性它沒有實體,因此雖然作惡多端,卻毫無後顧之憂。
如今它花費力氣去創造一個牢籠,盡管擁有出去的鑰匙,但牢籠的主人,從始至終都是宋黎。
在這裏,一切邏輯以她的思維為準,她覺得夢魇能殺死她,夢魇就能做到,她覺得她能殺死夢魇,她就能做到。
因此,平日裏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鎖鏈,此刻卻成了扼住喉嚨的致命殺器。
這個牢籠,困在的不只是宋黎,也是夢魇。
此刻,宋黎看着它身上濃濃黑霧漸漸散成了黯淡灰色,勾起唇角,“仗着能在夢境穿梭,你事先跑來報複我。如今,不妨賭一賭,是你先死在我手裏,還是外面的人動手更快。”
“啊啊啊啊!”
夢魇聲音凄厲,但在鎖鏈的扼制下,又逐漸消散,它死死盯着宋黎,聲音嘶啞破碎,無能狂怒,“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啊啊啊!”
宋黎看着它的慘狀,可憐道:“嗤,差點忘記了,小鲛人還在外面。就算殺手上門來了,想必在殺死你之前,他還靠近不了我。”
這個消息對夢魇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它打了個哆嗦,第一次感覺到死亡預告。
在這之前,也不是沒有人在噩夢中清醒過,但那些人驚懼于它的能力,最後都在恐懼中被它殺死了。
最艱難的一次,不過是被幾個道士聯手封印,但那都不致命,至少都不及現在致命。
鎖鏈正在吸收它的生命,它此刻奄奄一息,卻還在咬牙堅持着。
宋黎眼神冰冷,笑容都在着涼意。
一人一妖,都在賭,到底誰會先死。
那條鲛人是她的囚犯吧,未必會為她拼命……
再者他實力高深,殺一個鲛人,綽綽有餘,應該很快就能趕到的吧。
快來吧!
夢魇坎坷不安,內心祈禱着。
血月消失後,夢境已經随着宋黎心情變為燦爛白日。
而夢境外,卻依舊是晦澀暗夜。
嬌嬌在客棧內找了一圈,直到最後一個房間,都沒找到宋黎。
她低聲細語,暗自皺眉,“奇怪。”
關上門的瞬間,她忽然後背發涼,毛骨悚然的感覺襲上心頭,雞皮疙瘩瞬間爬上了半邊身子。
她睜大眼睛,瞬間下腰,險險躲開了襲擊,然後,不等那人再次出手,她喘着粗氣,嘎嘎唱起了歌。
唱了什麽她不清楚,只知道轉過身後,她看到那個妖怪倒在地上,一臉痛苦,嘴裏還念叨着“不要死,別丢下我”之類的話。
嬌嬌盯着底下那人,好一會,嘎嘎得意,“果然,我的歌聲還是厲害的。所以,宋黎就是個怪胎吧。”
她話音剛落,空氣中就飄過一縷異香,似有若無。
她歪着腦袋,認真嗅了嗅,什麽味道都沒有,剛一松懈,淡淡的香氣又浮動在身旁。
還沒等她思索個所以然來,地上蜷縮的人忽然止住了低泣,冷不丁睜開了雙眼,眼尾還通紅,但眼底卻毫無波瀾,只剩下滿心的殺意,如海嘯如狂風,洶湧澎湃,一心要将看到的人撲殺殆盡。
“你……”
嬌嬌一時驚駭,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她直覺,是剛剛那縷香氣的問題。
“啧啧,小姑娘,我都沒看過他的記憶呢,倒是被你搶先了。”
嬌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淡淡笑意,帶着熱浪的天氣,卻讓人莫名打了個寒戰。
嬌嬌趕緊向旁邊走了一步,嘴上不饒人,“不就一個舔狗嘛,随處可見,又不稀奇。誰樂意看似的。”
女人一下沉住臉,那個男人卻垂着眸,壓住了脾氣,淡淡道:“先幹正事。”
女人輕哼了一句,目光冷冷盯着嬌嬌,“滾開。”
識時務者為俊傑,嬌嬌更是其中翹楚,于是她毫不反對就照做了。
女人推開了房間,眼睛往裏仔仔細細掃視了一遍,忽然眉頭一皺,“裏面沒人。”
喉嚨被鋒利的指甲緊貼着,仿佛只要輕輕劃一下就能割破她的脖頸,嬌嬌垂眸一瞥,呼吸頓時不順暢了。
男人湊到她身旁,聲音低低,帶着威脅,“宋黎呢,她在哪?”
“我……”嬌嬌努力遏制吞咽口水的沖動,戰戰栗栗答道:“我,我不知道。”
女人瞧着她的樣子,似乎在考量她的話是真是假,好一會,她收回目光,話語帶着遷怒,冷笑道:“既然不知道,那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