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陰差陽錯

陰差陽錯

該怎麽形容頭頂上的東西呢?

大概是長了一張人臉,但沒有個人樣。

它的身體,黏連在一個蚌殼裏,沒有四肢,也沒有毛發,只有一個人頭,連接在蠕動的蚌肉上。

而且它的臉,離宋黎極近,幾乎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只要伸出舌頭努力夠一夠,就能舔到她的頭頂。

不巧,它現在正在伸,因此,宋黎擡眼時,先看到她詭谲的黑眸,下一秒,就是她腥臭的嘴巴。

宋黎看得心裏發毛,低下身子,險險避開它的舌頭。

頭頂上的怪物身上的蚌肉本就柔軟,見狀,也極力伸長了脖子,嘴角咧開的弧度極其瘋狂,因為表情幅度太過誇張,顯得十分扭曲猙獰,目光顯而易見的貪婪。

怪物快速追上宋黎,張大了嘴巴,那條細長的舌頭,和蛇也差不了多少。

它臉上挂着邪獰的笑意,細看時,居然和伫立在祭壇上的神像有幾分相像。

那蚌肉脖子拉得越來越長,宋黎面無表情地看着。

下一秒,只聽“咚”的一聲,怪物的腦袋離了脖子,摔到了地上了。

宋黎收回辟邪劍,她早看怪物那副大大腦袋長長脖子不順眼了,太不協調了,醜到她眼睛了。

那怪物腦袋落地後,臉上扭曲的笑容頓時凝固,目光驚悚地望着宋黎,然後一轉眼,把自己當個球,瘋狂向暗道深處滾去。

雖然怪物沒有出聲,但宋黎站在身後看着它狼狽逃竄的模樣,揉了揉耳朵,還是幻視了它在耳邊尖叫。

但她是不急着追的,畢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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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宋黎瞥了一眼蚌殼,失去了頭之後,瑟瑟縮縮嚴絲閉合,完全一副愛咋咋地的裝死模樣。

她摸着下巴想了想,毫無心裏障礙地把它收進了捕妖袋裏了。

這一路幽深寂靜,宋黎往裏走了幾步,又聽到了鬼鬼祟祟的動靜。

“咚咚咚”幾聲。

像是小孩拍皮球的聲音。

但這裏是沒有皮球的,只有一個把自己當成球用的頭。

它此刻藏在陰影裏,舌頭拖地,以為自己沒被發現,偷偷摸摸探出頭,暗暗窺視着宋黎。

但等宋黎真的越過它後,它又不甘心了,滾着腦袋拼着蠻力往她小腿上撞去。

它天真地覺得自己藏得很不錯,臉上還帶着些許得意,以為自己的沖撞能把宋黎吓得神志不清。

只是還沒等它撞上去,宋黎就轉過身了,打了它一個措手不及。

那怪物沒有毛的腦袋一下炸起毛來,彈到一半的頭艱難轉身,吓得掉頭就逃。

宋黎卻不給它機會了,直接精準踩在它舌頭上。

它疼得差點咬掉了自己的舌頭,但即使如此,它也沒叫出聲,而是選擇和蚌殼一個慫法,閉上眼睛,倒頭裝死。

“說話,不然把你舌頭割了。”

那聲音輕飄飄的,甚至很動聽,但裏面的內容卻很歹毒,那怪物“刷”一下睜開眼睛,裏面冒出了一簇小火苗。

它努力“嗚嗚”了兩聲,宋黎才想起來她還踩着它舌頭,于是她另一只腳謹慎地踩在它圓溜溜光禿禿的腦袋上,往下壓實了,才松開了它的舌頭。

怪物迫不及待收回舌頭,嘶哈了兩下,忍不住冷哼,“有本事你捉了我。”

“捉了你幹嘛,頭身分離不挺好嗎?也不影響你吃東西。”

反正肯定不能讓它在捕妖袋裏和蚌殼同距,要是它們合體了縮在殼裏當王八,那她豈不是虧大了。

怪物聽完趕緊瞪了她一眼,激動地反駁道:“沒有身體,我吃了往哪咽,咽了往哪裝,裝了往哪拉?你快把我的殼還給我!”

宋黎毫無愧疚,“沒有身體不就不會餓了嗎?剛好還能改掉吃人的陋習,你應該感謝我才是。”

那腦袋氣得哆嗦,要不是沒了身體,她懷疑它得氣出病來,這樣一看,她真是功德無量,居然免除了它生病的後患。

“你無恥——”

“我不無恥,我無聊。”宋黎揚眉,理所當然道,“你既然修煉成精了,想來應該活了不少年月,身上有沒有值錢的寶物?如果沒有……”

她聲音頓了頓,語氣微妙,“我就把你的身體扔到滾水裏燙熟下酒吃!”

那個頭聽了她的話,氣得只想尖叫,“你這個土匪!”

宋黎微微一笑,“過獎。”

蚌精能怎麽樣?它受制于人,連自己的身體都保不住了,何況是寶物呢。

腦袋帶着宋黎往暗道深處走去,一路上風平浪靜,只剩下“咕嚕咕嚕”的滾動聲。

直到最深處,漆黑的暗道裏隐隐傳來了一簇光,越往裏走,視線越清晰,最後,整個暗道肉眼可見地明亮了起來。

但這份明亮不是來自于燭火,而是一整片形似小人閃着熒光的草。

玄參。

衛時為了它,在瘋魔狀态下,還甘願被一只蚌精驅使,誰知,西禦鎮祭壇神相裏,就有數不盡的一片。

這種陰差陽錯的荒謬感。

宋黎想到這裏,喉嚨裏傳出了悶笑聲。

那顆腦袋悄悄觑着她的臉色,原先以為她是在高興,細看下,又覺得是在嘲諷,何況她面色那麽冷。

腦袋縮了縮身子,小心翼翼地收回了視線,活了一千年,它依舊看不懂人類。

它撇撇嘴,朝前滾動了一圈,壓過那片伴生草,露出裏面堆疊在一起的珍珠,每一顆都足足有碗口那麽大。

都是它這些年收藏的。

腦袋臭屁地想:這些總夠了吧,這麽多珍珠,難道還拿不下她?

心情再差的人,看到錢,也該開心起來了。

她一開心,它的身體就回來了吧。

腦袋表情美滋滋,腦子裏充滿了樂觀的幻想。

但宋黎卻沒有多看一眼那堆珍珠,而是很小心地割起了草。

腦袋:“……”

她是不是沒見識?

這群靠吸它血生長的草有什麽好的!

它背過臉,險些懷疑蚌生。

“我的寶物都在這裏了,你什麽時候把我的身體換回來。”

腦袋的聲音細若蚊蠅。

宋黎也下意識壓低了聲音,問它:“你為什麽待在這裏不出去?”

腦袋滿臉嚴肅,“我不能出去,會死的。”

“為什麽?”

腦袋抿着唇,恐懼道:“鎮長告訴我的,我要是出去,他就宰了我。”

鎮長?宋黎表情古怪。

西禦鎮留有姓名的鎮長在六百多年前就已經仙逝了。因為養蚌珠的興起,鎮子逐漸富裕了起來,誰都覺得自己是最聰明的商人,因此誰都不服誰,鎮長的位置形同擺設,後來也廢除了。

大家各過各的,有什麽事,上祭壇說話。

老頭也是因為這個,就想用當上鎮長來向當初一起私奔的女孩家人證明,自己不是個窩囊廢。

宋黎回過神,所以,眼前的腦袋被關在這裏六百年了?

一個妖怪居然能被人類玩弄于鼓掌之中,耍得團團轉?

宋黎低頭看着它小眼睛裏的清澈的愚蠢,忽然又覺得正常了。

戰五渣加沒腦子,不坑它坑誰?

“所以,當初你為什麽會跟他進來?”

“他給我建了雕像,我覺得他是個好人,所以就跟着他進來了。”它說到這裏,臉色憤憤不平,“誰知道,他居然在洞口安了人,我一出去,就追着我砍。後來我就不出去了。”

宋黎實在納悶,“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腦袋想低頭作沉思狀,才剛開始一個動作,忽然想起來自己沒了脖子,一下心塞,癟嘴道:“因為我想出去玩,他卻不讓我出西禦鎮,怕我幫別的村子養蚌。好在菩薩保佑,他殺不死我。”

“而且這個雕像有古怪,在這裏待了幾百年,我發現身上的力量漸漸被抽走,轉移,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要逃出去。”

腦袋轉頭瞪她,低聲抽泣,“結果碰到了你!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呀嗚嗚嗚!”

“你要不張嘴,誰能發現你?”

“可我已經幾百年沒吃東西了!你就不能讓我舔一舔嗎?”

宋黎:“……”

誰知道呢?

長得這麽兇殘,性子居然這麽軟。

她正想安慰一下它,就看到它瞬間閉上嘴,滾到一道小小的縫隙旁,眯着眼睛往下探。

宋黎見它表情嚴肅,也跟着認真了起來,快步走到它旁邊,半蹲着身子,往縫隙裏看去。

底下是一個巨大的洞窟,骨頭狀的燈臺裏點着幽幽冥火。

一群臉上抹粉打扮古怪的人圍成一個圓圈,間隔平均地站在各個角落,雙手捏着法訣,嘴上念念有詞,行為詭異,似乎在做什麽法事。

而在圓圈中間,畫着一個朱紅色的法陣,法陣中間,一個神婆拖着嗓子,唱着聽不懂的語言,咿咿呀呀,手腳亂舞,擱那裏跳起了大神。

整個畫面看起來陰森極了,更別提法陣上方,吊着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他手上,大腿,胸口,七竅,都在流着血,那血?此刻此刻正源源不斷地滴落在法陣上。

宋黎眯着眼睛,暗道:“這莫不是鎖住整個西禦鎮的陣法?看這架勢,和自己猜想的一致,他們的目的不只是為了困住鎮民,而是想把所有人都獻祭了。”

“如今其他鎮民都困在噩夢裏,消息又傳不出去,只要在法陣完成那一刻一舉動手,就算最後鬧出動靜,外面的人也鞭長莫及。”

“真是符合——人來了都殺了,這群惡鬼。”

她的想法剛落地,就有一個人走進了洞窟裏,步子風風火火。

“距離法陣開始,還得多長時間?”

這聲音,聽起來很熟悉,宋黎低頭想了想,好像是妖皇龍勻葉的聲音。

他真是,陰魂不散。

中間跳大神刷一下睜開眼,嘴裏唱着咒語,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瞧了一眼,又刷一下閉上眼睛,自顧自忙自己的了。

龍勻葉覺得火大。

但又無可奈何。

他在底下走來走去,最後一甩袖子,又氣沖沖往外走了。

過了半刻鐘,那群奇怪的人終于停止了吟唱,冷笑道:“這個龍勻葉,真是個蠢貨。”

中間的神婆語氣淡淡,“行了,別分心,動作再快些,再過兩天就能複活蚌仙了。”

幾人聞言,臉色稍霁,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而在他們的幻想中,他們控制了蚌仙,擁有取之不盡的珍珠和財寶,一輩子揮霍無度,一世無憂。

宋黎站起身,那腦袋見狀也擡起頭,眼巴巴看着她。

她唇微翹,笑得蔫兒壞,“走吧,帶你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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