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老太太放羊的兒子出事了,據說在山裏走丢了,和他一起丢的還有一群羊。老太太有一群兒女,他只喜歡年紀大的和年紀小的那幾個,對于中間的兒女向來無感,尤其是這個木讷不會說話的兒子。

但是他的丈夫不同,他的丈夫認為應該對所有孩子一碗水端平,預料到自己死後兒子分不到多少家産,所以死前瞞着所有人給兒子買了一群羊。老頭子的行為惹來了其他兒女的不滿,他的大女兒氣勢洶洶地找上門去罵了小的一頓,又去找老的說理。老頭子被氣得夠嗆,還沒等這事清算,他就被活活地氣死了。

當然了,這是對外的說法。還有一個說法是他告訴我的,老頭子被氣倒,腦袋磕在老太太供奉神靈的案臺前,磕死了。由大肚黃木櫃充當的案臺一半鋪了青丹色的粗麻布來放置香爐,另一半則空着,因為那裏是櫃門。案臺後的牆上端端正正地貼了紅色和黃色的布,神靈擠擠巴巴地挨在一起,在這幾塊布上老老實實地站排。

紅的依舊是紅的,黃的也被染成了紅色,神靈也給上色了。

血沿着櫃縫流下去,隔天打開櫃子才發現裏面放的香燭供燈都被染紅了。

即便有了羊,放羊的兒子日子過的也不怎麽樣。他老實可欺,仿佛人人都能踢上一腳。他的房子是自己建的,只有一具空殼,裏面光禿禿的沒有家具,房子很小,只能躺下他自己,所以他也娶不上媳婦,他所有的家産加起來不過是他父親給他買的一群羊。這次他在山裏迷失,沒有人去找他。幸運的是他從山裏活着回來了。

從山裏回來後,他染上了一個怪癖。山裏沒什麽東西可吃的,像他本人一樣貧瘠,他只能吃他的羊了。山裏沒有火也沒有竈,他只能生吃他的羊。

那是一只性格溫順的母羊,永遠都跟在羊群的最後方,吃草也是啃其他羊啃噬過的草根,他從來都沒聽過母羊的叫聲,即便在他用石頭砸碎羊的頭骨時。

羊的頭骨凹陷下去,一團黏糊糊的漿狀物四濺飛起,其中還混合了半只被碾碎的眼珠子。他手邊沒有适手的工具,只能用一塊尖銳的石頭來肢解羊,他挑了最柔軟的羊的腹部,撕下一塊帶血的肌肉。他盯着那塊肉看了很久,最終還是吃了下去。那時他已經餓了好幾天,饑餓催促着他一直吃下去,直到吃到母羊的子宮。

母羊揣崽了。小羊羔蜷縮在母羊的子宮中,羊水披挂在它的身上,瑩瑩鮮血在透明的羊水間穿針抽線。他從母羊的子宮中抱出了羊羔,羊羔還活着。

出山後,他的懷中一直抱着那只羊羔。

那是最強壯的公羊的崽子,整日從低矮的羊圈欄杆兩端跳來跳去,不知疲憊。他很喜歡那只小羊羔,天冷的時候會讓它跟自己進屋。

有了這只羊,他很少感到孤單。他把羊羔照顧得非常好,自己吃什麽就給它吃什麽,甚至一度把過年分得的豬下水給它吃。

也許是生吃肉感染了病菌,他的眼睛逐漸歪斜,人也越來越怪,他說的話更少了,也不與人交流了。最可怕的是,他再也吃不得熟食了。

他茹毛飲血的模樣吓退了衆人,就連他的親娘都不願再見到他。他一直對老頭子的死耿耿于懷,漸漸地也疏遠了他的親娘。

這天,老太太讓他的大女兒去給兒子說媒。當然不是老太太突發善心,而是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一只母羊開口說讓他的兒子不要再吃它了。老太太一向敬奉神明,被這個血腥詭異的夢吓慘了。他半夜驚醒就讓照顧在側的二兒子去寺廟拜神解夢。

老二半夜被叫醒本就不耐煩,又聽說老太太讓他去寺廟,更是懶得去,他去鄰居家借宿一夜,等天亮回去後就編了一個說辭。

他聽說過母羊的事,就說他弟弟生吃的那只母羊投胎了,但是嫁不出去,想讓吃掉它的人娶它。老太太又問他解夢簽落在哪個方向,他随口說了一句東方,老太太似乎感悟到了什麽,拍着大腿說他明白了。

老二可不管老太太明白了什麽,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下次他可不來老太太這裏守夜了。

鎮子最東面有一戶人家,那人家中有一個女兒,生來就是癡傻的。可奇怪的是,前段時間那姑娘竟然清醒了,雖然和同齡人的智力尚有差距,但基本能聽懂人話了。

老太太算了那姑娘就是屬羊的,而且認為她的清醒是有靈上身。老太太怕違逆了母羊的要求就會惹來禍患,于是叫他的大女兒上門提親。

因為老頭子的死,大女兒和兒子已經很多年沒見了。這次大女兒也是帶着誠意去的,同時她還帶去了傻女的父親。

到了他家後發現人不在,大女兒在院子裏喊了半天都不見人,她只好先讓傻女的父親進屋。讓他們都大吃一驚的是,一進屋他們就見炕上、地上堆了好幾件女人的衣服,上面繡着碎花,型號各異。

傻女的父親一見如此就嚷嚷着不嫁姑娘了。其實他早在進門時就後悔了,這回可讓他抓到了由頭。傻女父親罵這羊倌和女人厮混,不是個正經人家。

大女兒聽了非常生氣,她安撫了傻女父親,又出去找弟弟。最後她在屋後的一片谷場找到了他。

那只羊羔也在他身邊,身上套着碎花衣服。

他躺在地上,半張臉上都是血。

之所以說是半張,是因為他只剩半張臉了。

後來她才看清羊身上的那件衣服根本不是碎花的,花是血啊。

大女兒被吓得驚呼。

他的臉被啃掉了。

他雖然被救回來了,但自此之後就縮在院中,再也不肯見人了。

至于那只羊羔,它被他的其他兄弟給殺死了,沒人會留下一只吃人的羊。其實它吃人的那會已經成年了,不能稱之為羊羔了。它長得非常肥,肉很嫩很鮮,他們覺得把它扔了實在是太可惜了,于是做了一鍋羊湯。

老太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誇贊了大女兒做羊湯的手藝,他也以為他的那個放羊的兒子也有媳婦了,一切圓滿。

後來有一天,他再度失蹤了。他的鄰居說他一個人進山了,這次他沒有帶着羊。

他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不過沒有人發現。

當人們發現他再次迷失山中時,他已經在山裏待了數月有餘,并且再度活着回來了。

只是他回來時還背着一個東西。

那時正值寒冬,山地冒着寒氣,他從蒙蒙的山中走來,背上是一個面容不清的老頭。

直到走近了人們才看清那個老頭只有半截身體。

他彎着腰,老頭也彎着腰,兩個人像一齊被折斷的一雙筷子,木屑粘連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是一個格外幹癟的老頭,他把老頭安放在家裏的唯一一把椅子上,他管那老頭叫作“父親”。

他頂着那一雙歪斜的眼睛,只要不在椅子的對面,他在哪裏都能看到他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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