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谷場上曬幹的雜草絞碎後澆上黑色的油汁,就是我們今日“點燈”的原材料。剩餘的黑色油汁不多了,沒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麽,只知道每年的這一天都必須點燃由它制成的燈糟。
昨日老太太一句“他去哪了”的問候再度勾起我的不安,還是那一套理由,老太太就不再多問了。
聚集在老太太家門前的人比往日都要全,老太太穿得非常隆重,他的兒女也是如此,今夜是至關重要的一夜,天邊的月亮泛着紅,像一只久久注視着一切的眼睛。
每個人都拎着一桶燈糟,桶裏還斜插了一只鏟子,我們用鏟子鏟出一勺燈糟堆在地面上,走出大概四五步後再鏟一勺,跟在後面的老太太則指揮着剩下的人把燈糟擺布成固定的形狀。我們拎着桶走出大概兩三裏路,燈糟也在這條路上留下蜿蜒曲折的排布。
最後留在原點的人收到指示,揮舞着點燃的木棍,揚起一陣火星,點火。随着他靠近我們,一路的燈火被點燃,一條火龍向衆人游來。終于,火龍燒到了我們的眼前。
天上挂的紅月仍不依不饒地注視他們,他們在寒涼的夜晚中等待火龍燃燒殆盡。天漸明,黎明前最冷的一刻,火龍化為骨灰,在漸升的暖陽前被撥開了最後的一絲灰燼。
院子裏支起一口大鍋,黑漆漆的湯汁正在冒泡,時不時會有像木屑一樣的東西翻滾上來,而後又漸漸地沉下去,消失不見。
給老太太煮湯的她踩在一旁地面的木柴上,一頭栽倒,扣翻的鍋連帶着滿滿一鍋湯汁澆蓋在她的頭上,身上。傳來一聲刺骨的尖叫,汁液殘酷無情地往皮膚下鑽、往口鼻裏鑽,透明的水泡還沒等顯露便被染上了黑色,嘶啦嘶啦,汁液在空氣中凝固,陶鑄她的身體。她的手指抓撓汁液凝固成的俑殼,手指頂端剝離的指甲從裂縫裏露出來,指縫流出的血絲淬煉成瓷表鮮紅豔麗的紋理,那時她還有氣。她的聲音漸漸消失在俑中。
回來的人驚訝于這個場面。但驚訝歸驚訝,他們還是選擇從容地将這具黑色的陶俑擡進鍋裏,搗碎,留下一鍋的炭渣。外層粘連皮膚的炭層被剝去後又露出脂肪和肌理,只好再澆裹一層油汁,一層又一層,像剝雞蛋一樣剝開她的身體——蛋殼,蛋清,蛋黃,更裏面是一只蜷縮的、毛發俱全的燈芯。
燈油常用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