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pisode 10

Episode 10

早高峰就是片刻不得閑。

還沒搞清陳蒙話裏的情緒,兩人就被食客催促着,回到各自的崗位忙碌。

陳蒙好像特別害怕會因為拍節目而怠慢了客人,更加賣力地攤煎餅、裝袋兒。慢慢的,他變成雲璞餘光裏不斷晃動的虛影,一會兒看不着了,雲璞就偏着頭去找,看到陳蒙從桌下的保鮮箱裏拿出新鮮菜葉,又重新站起來才感覺放心。

原以為食客們會顧忌着街對面的攝影團隊,就不來小吃車消費了。可沒想到,攝影團隊往那兒一坐,仿佛一塊顯眼的巨型廣告牌,銷售量大增,還有不少附近的居民過來排隊消費,想看看綜藝節目究竟是怎麽拍的。

雲璞和陳蒙忙得暈頭轉向,太累就逐漸忘記要制造糖點,陳蒙也就每天剛上工的時候會找借口讓雲璞幫他系圍裙,偶爾也會給雲璞擦擦汗。

陳蒙的身上有股犟勁兒在,但唯獨在這件事情上沒有持之以恒,每次想到這裏,雲璞就感覺心裏有點空,有種隐隐的失落。

一臉幹了三天活兒,雲璞開始對小吃車裏的一切得心應手,甚至想以後實在做不成演員了,就自己也開個小吃車算了。

小吃車裏的時間仿佛加了速,每天都匆匆忙忙的,再擡頭已經是天黑,然後就是打烊。

第四天清晨,身穿校服的小胖墩又從陳蒙這裏打包了一份煎餅和涮串,好朋友路過,他還熱情地打招呼,又跟陳蒙追加了一份煎餅給朋友吃。

小胖墩拎着早點樂樂呵呵地走了,雲璞粗略地算了算,單是他工作的這些天,早餐加放學後的零嘴,小胖墩就消費了快50塊錢。每次他都說“記我爸賬上”,但等他走了,也沒見陳蒙做任何記錄,只低着頭繼續攤煎餅。

“那個小胖墩,每次都跟你賒賬嗎?”閑一些的時候,雲璞問陳蒙。

“嗯,等他爸回來了就跟我結清了,”陳蒙說,“他爸好像在市區上班,比較少回來,他平時都是他奶奶帶着。”

雲璞仔細回憶,依稀記起小胖墩的奶奶,昨天還來這裏買過油條,也沒說幫孫子付掉早餐錢,“那小胖墩一共在你這兒欠了多少錢,你也沒好好算過吧?”

陳蒙沒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小本買賣利潤本就不高,雲璞繼續問他:“像他這樣的食客多嗎?”

Advertisement

陳蒙搖頭,說不多,小胖墩是唯一一個每天都會在他這裏消費的。

雲璞心裏有數了,知道陳蒙臉皮薄,又是小孩又是老人的,他肯定不好意思跟人家追究。

陳蒙不好意思,他好意思,早餐時段快結束的時候,他又看到小胖墩的奶奶下樓買油條。

“王阿婆,您孫子的早餐錢可有一段時間沒付過了,我們是等他爸爸回來付,還是……”雲璞趁機問她。

果然,老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尴尬,勉強笑了笑,“讓他爸吧。”擡腳便走,雲璞趕快出聲叫住她,“那他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啊?”

“快了吧,就這幾天吧。”阿婆連連後退,明顯心虛了。

雲璞還想确定一個準确的時間,陳蒙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角,暗示他別再問了。

王阿婆走後,雲璞心裏挺不是滋味兒的。明明是想幫陳蒙讨回應得的早點錢,怎麽搞得好像他在咄咄逼人一樣。

“我知道你是好心,”陳蒙轉過身,清點架子上的生串,“但是真的不用了,沒多少錢的。”

雲璞心慌,陳蒙越是回避,他就越急切地想證明什麽,“也許人家就是看你善良,舍不得跟他們要,才這麽長時間都不願意付錢給你呢。”

沉默片刻,陳蒙輕輕颔首,說:“可能吧,不給就算了。”

雲璞有點生氣,自己一頭熱地幫他争取利益,結果陳蒙根本不需要。

他也轉過來,看着陳蒙的背影,問:“那等節目播出了,越來越多的人來你這裏賒賬,你要怎麽辦,都不要了嗎?”

陳蒙回過頭,呆愣愣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不會吧?”

“随便你,”雲璞轉過去,開始清空涮串鍋,将裏面沒賣出去的串拿出來放在托盤上,“我以後不會再問了。”

“別呀,”陳蒙有點着急,湊到他身邊,“對我來說,他吃的那些根本不算什麽的,我沒什麽虧損。謝謝你替我提醒阿婆,如果沒有你的話,我可能永遠也說不出來這樣的話,阿婆也不會知道他的小孫子一直在我這裏賒賬。總之就是,沒有你真的不行。”

拉來垃圾桶,雲璞将剩下的涮串和湯料全部倒進去,悶聲點頭,“嗯,知道了。”

陳蒙看得出雲璞不高興了,但搞不清楚具體原因。

他自然不會明白,雲璞的郁悶不止針對小胖墩,還針對陳蒙對待“其他人”的貼心和大度,自然與松弛;

雲璞有時候覺得,自己對陳蒙很重要,因為陳蒙對他真的很好。

有時候又發覺,陳蒙對所有人都很好,無論是一位熟客,還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或者善惡難知的阿婆。

尤其是,雲璞開始混淆,陳蒙喜歡的是不是真實的他。

如果真的喜歡他,怎麽能表現得這麽大度,這麽坦然,這麽不求結果。

陳蒙的手機壁紙仍是雲璞的劇照,照片裏的他風流倜傥,潇灑勇猛,和真實世界裏的雲璞差了十萬八千裏。

雲璞望着待機界面裏自己和陳蒙的自拍合照,明明這個才是真實的,真實的他,真實的陳蒙……他不理解陳蒙放着合照不用,繼續迷戀一個虛化的角色。

兩人不尴不尬地共處一天,忙碌成了一個體面的擋箭牌,讓他們可以理所當然地忽略之前的不愉快。

這期間雲璞又給陳蒙系了一次圍裙,陳蒙幫他擦過兩次汗,其中一次陳蒙給他才下巴上的汗滴的時候,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嘴唇。

陳蒙直覺的手背燒得快燒出洞了,雲璞感覺嘴唇有點鹹,還有點香香的。

傍晚,王阿婆去而複返,手裏抓着孫子的作業本,她一手捏着錢包,把本子遞進車裏,“我讓他寫了每天在你這裏吃了什麽,有些他想不起來了,我按一頓10塊錢給你,一共給你三千塊行嗎?”

這下不僅陳蒙,連雲璞都有點慌。一下子從一個老人手裏要走三千塊錢,他們誰也确定不了這些年對老人意味着什麽。

雲璞開始後悔早上冒昧要錢,這個舉動沒錯,但他可能選錯了方式。

老人執意要把錢給他們留下,謝謝他們沒有在孫子面前說過什麽,沒有讓孫子意識到自己的父親缺席了很多時間。

“你就說是他爸晚上給你們送來的,以後我定期給你們結錢。”王阿婆仍舊尴尬,将錢丢進去,收起錢包趕快後退,“謝謝你們啦,謝謝。”

放在案板上的三千塊錢他們倆誰都不敢碰,好一會兒,陳蒙才将錢放進錢箱。這年頭大多數人都用移動支付,錢箱在桌子下面,鮮少被使用。

陳蒙重新站起來,收拾好心情,繼續營業做買賣。

雲璞心情複雜,久久無法平靜,問陳蒙:“王阿婆是不是讓你想起你的奶奶了,所以你才不追究小胖墩到底吃了多少?”

陳蒙思謀片刻,回說可能吧。但我奶奶跟阿婆不太像。

雲璞看着一點也閑不下來的陳蒙,心裏有點癢,毛茸茸的,情緒介于舒适與難受之間的微妙地帶。

“你為什麽會選擇開小吃車賣小吃?”雲璞問。

“就,別的我也不會做,只有這個不需要太多經驗,好上手,收入也相對穩定,”陳蒙補充,“我不是還想找我弟弟嘛,不知道他在幹嘛,但是如果有小吃車和小吃店兩個地方讓他選着吃,他應該會喜歡小吃車。我弟弟喜歡車,小時候總抱着一個汽車模型不撒手。”

雲璞:“就尋人啓事照片上的那個模型?”

陳蒙:“對,就是那個。那輛車跟我這車還挺像……”

照片裏的男孩抱着一個房車模型,外觀四四方方的。陳蒙的小吃車也被他後期加工得四四方方,給他弟看到了,說不定真的會選這裏。

“你想你弟嗎?”雲璞問。

陳蒙長長舒了一口氣,“想啊,不然不會來找他,但是不好找,找了這麽久都找不到。”

雲璞:“說不定節目一播就找到了呢?”

“也是,”陳蒙笑了一下, “說不定他也看節目呢。”

“所以咱們倆得再努努力,争取讓更多的人看到,讓你弟看到。”

陳蒙重重地點頭,“嗯,努力!”

“擦汗。”雲璞把涮串都放進鍋裏,為即将到來的晚高峰做好準備。

陳蒙趕忙抽出一張紙巾,順着他的額頭細細撫過,小聲執意,“也沒什麽汗啊。”

下一秒,雲璞突然張開手臂,将他整個裹起來,陳蒙的臉就貼在他胸口,身體被他整個攏進身體裏。

好像鳥媽媽用翅膀裹住自己的小孩。

陳蒙的大腦完全不轉了,整個人像臺報廢的機器,好久都沒敢呼吸。

雲璞察覺到他的反應,笑了起來,聲音透過胸口傳到陳蒙的耳朵裏,又悶又重,像厚實又精美的天鵝絨靠墊。

“怎麽不喘氣了,嫌我臭?”

“當然不,”陳蒙一驚,用力吸了兩口,五髒六腑灌進雲璞的香氣,“香的!”

雲璞笑得不行,抱了一會就松開手,陳蒙像耍賴的小貓,暈乎乎的往他胸口撞。

他握住陳蒙的肩膀,看他的眼睛,“對不起,早上跟你發了脾氣,我有點搞不清我最近怎麽了,情緒變得很奇怪。”

“啊?”陳蒙跟喝醉了似的,好半天才清醒,“你情緒為什麽奇怪啊,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因為試鏡的事情?”

“可能是吧……”雲璞摸了摸鼻子。陳蒙傻不愣登地又要抱他,勸他別有壓力。

“诶——”他伸出食指,抵着陳蒙的腦門,将他推遠了,“不用撒了,今天的份額夠了。”

陳蒙轉回去,自己把松掉的圍裙帶子系緊了,暈乎乎地說:“哦。”



陳蒙表現得很失落,心不在焉的樣子。雲璞看了眼時間,晚高峰大概還要五分鐘開始,于是清清嗓,說:“陳蒙,如果你想安慰我,現在也可以抱我。”

“嗯?”陳蒙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想起什麽,搖搖頭說不用了。

“你不是說,今天的份額夠了嘛?”

“……”雲璞抿着嘴唇,“随便吧。”

.

次日便是侯赟新戲試鏡的日子,也是這一周雲璞拿到的唯一一個試鏡機會。

試鏡地點是在藝術學院的教室,找不到合适的主角,侯赟開始活躍于各大藝術類院校,預約的試鏡結束後,就是現場報名的群體面試。

因為不接待媒體,拍攝團隊只能錄到雲璞走進試鏡場地,陳蒙也來了,站在門口一臉緊張,又抱又拉着他的手,告訴他等會兒一定放平心态,不要緊張。

雲璞揉了揉他緊巴巴的臉,笑着問:“你怎麽跟送考的家長似的?”

陳蒙嘴巴被雲璞的手掐得嘟了起來,看着就很軟,水嘟嘟的。

雲璞掐了一會兒就松手了,理了理襯衣的領口,說:“那我進去準備了。”

“加油。”陳蒙又抱了他一下,雲璞揉了一把他的後腰,突然升出自己要把陳蒙一個人丢在門外了的念頭。

他覺得被隔在門外的陳蒙有點可憐,想把他揣兜裏帶上,走哪兒都帶在身邊。

操——暗暗罵了句髒話,雲璞直直往試鏡教室走,第一次連頭都不敢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