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床

同床

溫熱的水汽還氤氲着,兩人就這樣生生僵持對望着,并且成功在彼此眼裏看到了無盡的尴尬。

紀雨發誓,這絕對是她活了二十多年來,最想死的時候!

雖然他們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三年之久,可一直保持着安全距離,各過各的,給足了彼此私人空間,所以坦誠相對什麽的,不存在的。

“要不...”她咽了咽口水,視線不敢向下偏移半分,“你先進去躲躲?”

話音剛落,浴室的門“砰”一聲關上了。

“......”

下一刻,裏面傳來某人氣急敗壞的聲音:“衣服!”

“噢好...”

紀雨紅着臉,連忙打開了另一個衣櫃,果不其然,裏面全是穆承遠的衣服。

她蹲下來翻了翻,終于在衣櫃的一角找到了一條黑色內褲,嗯,還是新的。

兩根手指拎着它,紀雨忐忑地敲響了浴室的門。

“那個...”

話沒說完,門突然被打開,一條還滴着水的胳膊直直伸了出來,她連忙将內褲放到他掌心裏,然後飛速坐到床邊平複心情。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過了幾秒,門裏又傳來了聲音:“紀雨,有沒有別的?”

紀雨的腦袋已經處于宕機狀态了:“什麽別的?”

“...你确定要我穿這個出來?”

“啊?”

這是什麽問題?

那不然呢?

難道要你再光着出來?

紀雨深吸了口氣,佯裝平靜道:“嗯,你出來吧。”

“......”

穆承遠低頭看了看自己,猶豫幾秒,拉開門走了出去。

聽到聲音,紀雨立刻回頭,“你為什麽會...”

話說到一半,半光着身子的男人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經過這一番折騰,他身上的水已經幹了,腹部線條明朗流暢,肌肉緊實有力,只是那內褲似乎是有點小,緊緊地捆在身上,看上去這畫面似乎有些少兒不宜。

她愣了愣,耳朵爆紅,瞬間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轉口道,“穿成這樣?”

他一臉平靜地推脫責任:“你挑的。”

“......”

他低頭,竟然還十分認真地跟她解釋:“這是上次買小了的,一直放着沒穿。”

紀雨:“......”

買小了為什麽不退掉!

為什麽不換貨!

穆承遠淡淡瞥她一眼,無視她的淩亂徑直走到衣櫃前,找出一條T恤和沙灘褲套上,這才坐到她身邊。

他開口,語氣了然:“出不去了?”

“...嗯,你怎麽知道?”

“叫我們回家不就是這個目的。”

撮合的手段還是這麽簡單粗暴,不問人意願,難道覺得他們再睡一晚就能和好嗎?

紀雨驚訝,“你早就發現了?”

“嗯。”穆承遠打了個哈欠,情緒怏怏的,“哪有雨只落在路上,不落在樹下的?明明說每天都去打板栗,也沒看到地上有板栗殼。”

紀雨默默聽着,深以為然。

她也是挺佩服,二老能為了他們做到這個地步。

“所以你進來洗澡,我進來換衣服,也都是爺爺他們設計好的?”

“嗯。”

如果不是因為下雨了,他估計爺爺會想辦法讓他在路上摔一跤蹭一身泥巴,然後還是會來洗澡的。

真不知道該不該慶幸這場突如其來的雨。

“......”

氣氛突然有些沉默。

紀雨內心複雜地看了看身後這一米五的床,又看了看頂櫃,想着要不去打開看看。

“別想了,沒有。”

“啊?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穆承遠懶懶扯唇,“既然能把我們關進來,就不可能準備第二套被子的。”

“也對...”

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紀雨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以前兩人為了演好恩愛夫妻,也經常會一起回老宅,以免引起懷疑只好睡在同一個房間。為此,紀雨特意買了一個便攜式的充氣墊,它折疊起來時只有一個化妝包大小,但充了氣後躺下一個成年人毫無壓力。

每次他們回老宅,紀雨都會提前把充氣墊裝進包裏,到了晚上,一個睡床,一個睡墊子,友好合作,互不打擾。

所以雖然結婚三年了,兩人從未躺在一張床上睡過。

但這些都只是他們自己知道,在爺爺眼裏,兩人已經做了三年夫妻,睡一張床也沒什麽稀奇的。

可是兩人畢竟離婚了啊!再同床共枕不合适吧?

穆承遠餘光瞥着她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一手擦着頭發,漫不經心道:“先坐會兒吧,困了再說。”

“嗯...”

-

兩人十分有默契地一人占着半邊床玩了會兒手機,時間很快就到了十點。

随着“叮咚”一聲,紀雨的手機低電量報警了。

她換衣服時走得急,包放在客廳沒拿,想了想,只好向旁邊的人求助,“你帶充電器了嗎?”

“帶了。”

“那借...”

“在外面。”

“......”

不明白他搞這一出大喘氣是為什麽,紀雨撇撇嘴,把手機開了超級省電扔到床頭,以防萬一有人找,手機還是不能關機了。

見她站起,穆承遠也收了手機,枕着雙手靠在床頭,視線轉向她,“你還沒洗吧?”

“嗯。”

“快去吧,準備睡了。”

“啊...”紀雨又開始耳尖泛紅,不是說好再讨論下晚上怎麽睡的問題嗎?他這語氣怎麽聽上去像是很無所謂的樣子?難道真準備睡一張床了?

等了半天他也沒有下文,紀雨覺得還是很有必要聊聊這事,“晚上我們...”

穆承遠忽然很刻意地打了個哈欠的,“哈~困了,你洗了早點睡吧。”

“......”

她想說的是這個嗎!

見她為難,他心情大好似的輕笑了聲,整個人慵懶地靠在床頭,好心提醒道:“記得拿好衣服。”

“......”

砰——

紀雨扯起睡衣,氣呼呼地沖進了浴室。

-

熱水淋在身上,漸漸洗去了秋天的涼意。

鏡子被蒙上一層霧氣,紀雨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環境,邊打着泡泡邊放空自己,盡量不要去想外面的床上還躺着一個男人的事實。

總覺得他今天很反常,老是拿逗她當樂趣。

以前兩人的相處模式可不是這樣的。

雖說是世交,兩人其實從沒有過接觸,被迫結婚時,對彼此來說對方只是陌生人,交流最多的那一次還是婚禮的前一晚,兩人共同商讨婚後該怎麽僞裝良好的夫妻關系。

三年的時間,紀雨對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冷淡,這種感覺在每一次人前表演過恩愛後恢複常态時尤為明顯,縱使後來兩人關系親近了點,偶爾聊些話題,也會有些許的關心,但似乎永遠停留在禮數。

嘆了口氣,紀雨擡手按下開關,淋浴戛然而止。她扯過毛巾,緩緩擦拭着身上的水。

待擦幹了,她穿上白色睡裙,整理了下頭發,一手覆上門把手,又嘆了口氣,才認命地走出浴室。

穆承遠正閉眼休憩,聽到聲音,他睜眼看向她,眼裏平靜如水,“洗完了?”

紀雨緊張地捏着衣擺,佯裝鎮定地應了聲嗯。

慢吞吞地繞着床走了半圈,到了床邊,她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氣,飛速掀開被子背對着他躺下。

“要睡...”

啪!

不等他說完,紀雨眼疾手快關了燈,房間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星光透過窗簾縫緩緩瀉下。

“......”

穆承遠忽然開口,語氣沒什麽溫度:“紀雨,我是洪水猛獸嗎?”

“...不是。”

你比洪水猛獸還可怕。

他似乎是翻了個身,靠近了些,嗓音低沉有力,“那你在怕什麽?”

紀雨抿了抿唇,實在無法忽視背後他的溫度和氣息,于是往前挪了一小下,随便扯了個理由:“今天你心情不好,我不想再惹你生氣了。”

頓了幾秒,穆承遠輕笑了聲,笑聲在黑暗裏顯得有些突兀,“那你知道我為什麽心情不好嗎?”

“不知道。”

“......”

身後的塌陷感又近了幾分,紀雨正想警告他別再靠近了,下一刻,熟悉的氣息一瞬間消失全無。他退回自己的那半邊床,撚了撚兩人中間的被子,漫不經心地反問道,“你不知道?”

她當然不知道啊!

就算是因為離婚曝光的事情,那也該是她生氣吧!明明他們離婚的時候說的好好的,找合适的機會再公開,結果他不僅不守承諾擅自公布,還裝出一副她主動抛棄他的樣子!擺明是想要不明真相的人指責她!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委屈,她索性語氣生硬地又重複了一遍“不知道”。

他沒說話,沉默良久。

以為他不再打算開口了,紀雨也沒想再聊什麽,于是努力蜷縮在床沿,開始逼自己醞釀睡意。

時間過了許久,久到她已經快被睡神拉入美夢時,寂靜的空氣裏,穆承遠卻突然出聲:

“紀雨,離婚是你提的。”

明明是她主動提的,她卻說是商量好的?

紀雨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卻也還依稀記得這個事實,吶吶應了聲嗯。

“為什麽?”

“嗯?”

穆承遠閉着眼,深吸了口氣,半晌,才又重複問了一遍:“為什麽要離婚?”

回答問題的本能和深深的困意做着激烈鬥争,紀雨迷迷糊糊的,眼睛眯開一條縫,磕磕巴巴吐了句:“不...不喜歡...”

他稍頓,替她補充了剩下的賓語:“不喜歡...我?”

“嗯...”

“......”

果然。

穆承遠冷冷扯唇,無聲看着紀雨的背影。明明兩人此刻睡在一張床上,中間卻像是隔着銀河般遙遠而不可觸碰。

他掀被起身,沉默地站在床邊,房間裏寂靜無聲,只能偶爾聽到紀雨淺淺的呼吸聲。

她已經睡着了。

他慢慢走到桌旁,半倚着桌邊。撐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輕敲着桌面,一下一下的極有規律,像是時鐘滴答滴答的倒計時。

月光下,她的輪廓模糊而朦胧,宛如被蒙上一層薄紗。沉默半晌,他像是釋然般,眼睑稍沉,輕聲道:“既然如此,我放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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