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超車

超車

第二天早上五點多,天邊才透出一絲光亮,穆家的老宅裏,兩個佝偻的身影蹑手蹑腳地往主卧挪動。

“诶,老穆,你慢點。”

“哎呀,老紀你快點。”

“哎,來了來了。”

“噓,小點聲,我要開門了。”

“噢...醒了沒?”

“沒呢。”

“你看他倆靠得多近啊。”

“哎呀,年輕小夫妻都這樣。”

......

紀雨是被愈來愈大的竊語聲吵醒的,她翻了個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門縫裏兩顆白花花的湊在一起的腦袋,即使看不到全部,她都能感受到他們滿臉慈愛和欣慰的笑容。

“......”

她揉了揉眼,無奈喊道:“爺爺,你們幹嘛呢?”

“噢...那個...”穆恒忠很快切換成一本正經的表情,拉着紀衛民,自然地推開門,“我們是來叫你們吃早飯的。”

“是嗎?”

旁邊的人突然出聲,紀雨吓了一跳。

穆承遠輕呼了口氣,緩緩睜眼,聲音還帶着初醒時的沙啞,“爺爺,都一把年紀了,能不能少動點歪心思?”

穆恒忠立刻否認道:“我可沒有啊!我們就是來叫你們吃飯的,對吧老紀?”

“是啊是啊!”紀衛民連忙應和道。

“......”

裝傻充愣這事,這倆人一直玩得得心應手。

紀雨無奈嘆了口氣,不想再争論了,下意識想起身,手一撐,沒想到不小心壓到了穆承遠橫在兩人之間的手臂,貌似是在他的骨頭上滑了下,她整個人還踉跄了下。

劇烈的疼痛感讓他忽地悶哼一聲。

紀雨很快反應過來,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穆承遠瞥她一眼,咬牙護着胳膊起身,艱難吐字:“沒事。”

她有些猶疑,“真的?”

畢竟她剛剛的力道真的很大,隐約間她似乎還聽到骨骼響了聲。

他深吸了口氣,又重複了遍:“沒事。”

穆恒忠也道,“哎呀,他打小身體就棒,壓了下而已,能有什麽問題?小雨你就別擔心了!”

“可是...”

穆承遠打斷她,“我餓了,先吃飯吧。”

紀雨還想說些什麽,可見他不在意的樣子,也只好暫時放下心來,“...好吧。”

-

洗漱過後,紀雨率先坐到餐桌上。早飯很簡單,青菜配小米粥,每人加一顆煮雞蛋。

穆恒忠興高采烈地計劃着:“小雨,等下吃完了我們一起去逛超市吧,買點午飯的食材。”

“噢好...”紀雨邊剝着蛋殼邊心不在焉地應着,眼神時不時瞟下樓梯口。

他的手到底要不要緊啊,怎麽這麽久還不下來?

難道是骨折動不了了?

應該不至于吧,她好像也沒那麽重...

正胡思亂想着,樓梯處忽然傳來響動。

她連忙回頭,只見已換好衣服的穆承遠左手插兜,神色寡淡,緩緩從樓上走下來,他的右手垂在身側,随着身體小幅度地前後擺動,看上去沒什麽異樣。

走到桌前,他掃視了一圈桌面,驀然接收到她的視線,“怎麽了?”

紀雨看了眼他一直沒擡起的右邊手臂,“你...沒事吧?”

“嗯。”他坐下,随手拿起雞蛋在桌面上敲了下,右手剛想擡起,便像是觸碰到了某根神經似的,頓了下,神色也随之一動,而後才緩緩擱到桌上。

見狀,紀雨連忙搶過他手裏的雞蛋,然後把自己已經剝好的塞了過去,“額,你吃這個吧。”

“......”

穆承遠看了眼手裏的雞蛋,又看了眼紀雨,後者沒說話,低頭自顧自剝着蛋殼。

他頓了頓,也沒說什麽,一口咬下半個雞蛋,搭配着牛奶緩緩咀嚼着。

“小遠,中午想吃什麽啊?等下我們去逛超市。”紀衛民問。

“我都可以。”

“那我們就炖一個番茄牛腩,一個雞汁鮑魚,再熬個排骨藕湯,你們工作辛苦得多補補,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

紀衛民又問:“小雨呢?想吃什麽?”

紀雨無奈撇撇嘴,“爺爺,問了他再問我,我還是親孫女嗎?”

紀衛民笑:“那小遠也是親孫女婿吶!”

紀雨驚呼:“爺爺...”

“噢,哎呀,我又忘了。”紀衛民拍了拍腦袋,卻絲毫沒有說錯話的樣子,“不過小遠就算不是孫女婿,那也是我半個孫子啊,是吧老穆?”

“那當然了!”穆恒忠附和道,“想當年在部隊,我和老紀那是親如手足的!別說半個孫子了,說是親的都不過分!”

紀雨:“......”

兩人一提起部隊的事,就宛如打開了話匣子,你一句我一句說得起勁。

穆承遠早就習慣了,也沒想着插話,雞蛋已悉數下肚,他看了眼面前的粥,斟酌着拿起了筷子。

說實話,還是有些疼的,不過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只是動作得慢點罷了。

餘光瞥見他的筷子伸向青菜,紀雨眼疾手快夾了一把到他碗裏,趁他愣神之際,又火速跑到廚房去給他拿了個勺子,“用這個吧。”

“......”

穆承遠的臉色有些一言難盡。

穆恒忠忍不住嗤笑:“小雨,他是手疼又不是腳疼,可以自己去拿的。”

紀雨微窘,嗫嗫道:“畢竟是因為我...”

“你這孩子啊...”穆恒忠又調侃道,“小遠,你好意思嗎?”

本來也覺得她有點小題大做的,被這麽一問,他反倒坦然了起來,左手接過勺子舀了舀碗裏的粥,心安理得道:“怎麽不好意思了?我受傷了。”說完,意有所指地沖右手努了努下巴。

穆恒忠撇撇嘴,“多大點事?”

他筷子一撂,面無表情道:“動不了了。”

“......”

-

吃過早飯,四人準備出門逛超市。

穆恒忠邊換鞋邊随手遞過車鑰匙,“小遠,你去車庫把車開出來。”

“嗯。”

穆承遠剛擡起手,懸在空中的鑰匙突然被人一把搶過,他一怔,便看到紀雨邊跑邊自告奮勇道:“我去吧!你們等我!”

穆承遠:“......”

-

紀雨其實是不喜歡開車的,四年前拿駕照還是因為爺爺生病,她經常在醫院和家之間往返跑,也不好意思讓司機二十四小時待命,于是自己抽空考了駕照。

已經許久沒開過車了,她感覺車技有些生疏,于是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則,她開得稍微慢了些,在車流迅速的路上顯得格外另類。

後面時不時有喇叭聲催促,奈何紀雨有心而力不足,依舊是慢吞吞地行進着,偶有司機實在等不及了加速超車,車身擦過的瞬間,回頭往車裏望了望。

車窗是半開的,清晰可見車裏的人。

以防萬一,紀雨出門時戴了墨鏡,頭發被風揚起遮住了小半張臉,幾乎沒有被認出的可能性。

後方超車來的黑色SUV忽然減速,并行在他們右側,司機一臉胡茬,單手搭在車窗上,又按了下喇叭,沖他們這邊戲谑道,“诶,兄弟,老婆這開車技術不太行啊,得好好教教!”

大概是看到了後座的穆恒忠和紀衛民,司機兄弟直接斷定了是夫妻而不是小情侶。

這聲“老婆”,可比“女朋友”威力來的大多了。

紀雨頓住,忽覺臉上有些挂不住。

穆承遠倒是淡定多了,懶懶地掀了下眼皮,沖司機兄弟微微颔首,“得罪,在教。”

紀雨:“......”

她默默加了點油門,跑到了六十碼。

紀衛民很快察覺到了,勸說道:“沒事小雨,咱慢慢開,安全第一哈。”

紀雨點點頭,“放心,我有數的。”

後面又陸續有幾輛車超過來,不少司機扭頭瞅他們這邊,當看到副駕駛上的男人時,那不可思議的眼神仿佛在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麽好意思讓女人開車?

紀雨忍不住用餘光偷偷看他,擔心他大男子主義作祟,非要搶過方向盤。

穆承遠有一搭沒一搭地阖着眼,像是不甚在意似的,淡然接過衆人探究的目光,倒顯得她的擔心十分多餘似的。

紀雨默默松了口氣,繼續安心開車。

以前的他可不是這樣的。

她記得兩人舉辦婚宴的那天,會場來了許多人,其中不少是穆爺爺的商業夥伴,大家相互之間你來我往,婚禮像是個大型的交際會場。

只是她滿腦子都是爺爺惡化的病情,根本無心應酬,和他一起亮了個相後就直接躲到化妝間裏面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被打開。

紀雨本能回頭,眼角還挂着未幹的淚珠,“你怎麽來了?”

穆承遠收了鑰匙,随手把門重新反鎖,表情并不太好看,“婚禮現場只有新郎,你知道大家都怎麽說嗎?”

“管他們怎麽說...”嘟囔完,她又覺得理虧,于是低頭望着腳尖,小聲補充道,“我...我心情不好,不想出去。”

從見面起一貫彬彬有禮的他這次語氣卻格外強硬,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臂,“不想也得出去,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該做什麽你心裏有數。”

受到他莫名的指責,一直壓抑着情緒的紀雨也爆發了,她狠狠甩開他,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我們結婚本來就不是自願的,有必要演得這麽真嗎?爺爺還在病床上躺着,你讓我怎麽笑得出來?穆承遠,你是沒有心嗎?”

“......”

穆承遠擰眉看着她,明顯是壓着脾氣,卻沒說話。

過了許久,紀雨哭累了,情緒也慢慢跟着平複了,她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後者的臉色還是沉的,她吸了吸鼻子,說話斷斷續續的:“對不起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就是有點難受...”

他靜靜地垂眸看她,忽然擡起胳膊,有些生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紀爺爺會沒事的。”

紀雨揉了揉眼睛,沒好氣道:“當然了,還用你說?”

“所以...為了紀爺爺,今天的你必須是開心的,不然他怎麽安心養病?”

紀雨抿了抿唇,擡頭無聲地望着他。

其實她心裏明白,比起她,他的難受也沒少,穆爺爺身體也沒有以前硬朗了,他既要接手公司大小事宜,還要抽空籌備婚禮,肯定很久沒睡好覺了,不然眼下也不會有那麽重的黑眼圈。

但即使是這個時候,他承受着外面的人對這段婚姻無端的猜測,面子上過不去,還要來...算是安慰她吧,她真的不該沖他發脾氣的。

這麽想着她情緒釋懷了不少,又安靜了會兒,她才開口:“你讓一下。”

他不動,依舊是雙手環抱倚着梳妝臺,“跟我出去。”

紀雨難得笑了,指着自己暈掉的眼妝,“難道你要我這樣出去?”

“......”

他會意,起身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去了。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有點邋遢,紀雨深吸了口氣,開始小心翼翼地補妝。

待她全部收拾好,他便準備去開門,走到門口,她忽然拉住他的衣角,“等下...我能不能不喝酒?我不喜歡...”

穆承遠低頭看了眼拽住衣角的手,眼裏閃過一絲詫異,片刻後,他淺淺勾唇,“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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