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應激
應激
比預想的晚了十分鐘，四人終于是到了超市。鎮上就這麽一個大超市，私人開的，東西齊全價格适中，食材也新鮮，所以很受歡迎。唯一的不足就是沒有劃分停車場，車只能勉強停在門口的空地上，但位置不大，充其量也就能停二三十輛。
紀雨轉了一圈，實在是沒找到多餘的車位，于是把車靠邊停，建議他們三人去買，她就在車裏等。
穆恒忠表示同意，正準備下車，穆承遠卻開口了：“我也在車裏等。”
“你不去幫爺爺提東西嗎？”說完，她驀地想起他動不了的胳膊，頓了頓，她打開儲物箱想找墨鏡，“算了，我去，你在車裏等吧。”
紀衛民連忙道：“小雨算了，你別去啦，萬一要挪車小遠又不能開不是？”
“是啊，而且我們就買點菜，不重的。”穆恒忠也道。
紀雨想了想，也覺得妥當：“...那好吧，有需要就跟我打電話。”
“知道啦！放心吧！”
穆恒忠和紀衛民先後下了車，車門關上後，車裏顯得有些過分安靜。
兩人也不是第一次這樣獨處了，倒也沒覺得尴尬，一個看着窗外，一個低着頭玩手機，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地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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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一個姿勢維持久了，片刻後穆承遠稍動了下身子，估計是胳膊不小心壓到了車門，他忽的倒吸了口氣。
紀雨立刻緊張起來，“怎麽了？沒事吧？”
他頓了頓，佯裝輕松道，“...沒事。”
看他皺眉忍耐的樣子，她的愧疚感又湧了上來，“不然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沒那麽嚴重。”
“......”
紀雨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突然發動了車子。
察覺到她的意圖，穆承遠立刻沉聲喊她:“紀雨！”
她不說話，默默踩重了油門。
“紀雨！”他猛地抓住她的右手，幾乎是在咆哮了，“停車！我不去醫院！”
“......”
對他的抗議紀雨充耳不聞，自顧自開着車，直奔離這裏最近的醫院。
他抓着她的力氣很大，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極力抗拒着，紀雨沒辦法拉開他，只好咬牙忍着。
好在雖然他不情願，還是一直保持着理智沒拉扯她，一路上還算開得平穩。
她從沒見過他這麽失态的樣子，但大抵也能明白他抗拒的原因是什麽，聽穆爺爺說，當時還只有八歲的他沒有見到父母最後一面，在太平間門口哭了整整一晚上，哭到高燒昏倒在地，被送到急救室搶救。
從那以後他就再也不去醫院了，偶爾有點小毛病，也是請私人醫生檢查的。
可現在這個情況，雖然概率很小，但萬一是骨折了或者脫臼了，不及時就診讓他落下病根，她肯定得怪自己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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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不算遠，幾分鐘就到了。
停好車，紀雨轉頭看他，他的眼角有些發紅，估計是想起了當年的傷心事，雖然爸媽走的時候，她還很小，沒什麽記憶，此刻多少也能感同身受點，她拍了拍他的手，輕聲道:“下車吧？”
穆承遠不動，緊擰着眉，半晌，冷冷吐字:“不去。”
她低頭給他解了安全帶，耐心勸道:“看醫生很快的，萬一你的手真的出了什麽問題，你想讓我愧對你一輩子嗎？”
“......”他無聲看了她一眼，仍是不動。
紀雨舒了口氣，“就算不為了我，為了穆爺爺，為了不讓他擔心，去看醫生好不好？”見他還是不動，她靠近了些，像對待不聽話的小孩子似的，用着最溫柔的語氣，幾乎是在哄了，“我會陪着你的，嗯？”
“......”
他看着她，仍是沉默着，下一秒，他忽的伸手，推開了車門。
紀雨一喜，連忙找出帽子和口罩戴上，而後下車繞到他身邊，擡頭看到他一副視死如歸的決絕樣子，她一下子笑出了聲。
“有必要這麽怕嗎？”
他不說話，仰頭望了眼醫院，眼裏滿是抗拒。
她遞過備用口罩，“戴着吧，安全些。”
他仍是不吭聲，只靜靜望着她，片刻後，他稍俯下身，把臉湊近了點。
“......”
紀雨一怔，很快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你又不是小孩子...”雖然嘴上埋怨，她還是順着他，踮腳，指尖勾着耳挂，輕輕套在他耳後。
完成這一系列動作，正準備退開時，他忽地抓住她的胳膊，視線也随之沉了幾分。
她的心一顫，“...怎麽了？”
穆承遠垂眸看着她，手上的力道不減分毫，甚至有些發疼，半晌，他掩了掩目光，轉了個身，“走吧。”
紀雨雖然覺得有些莫名，也沒多說什麽，壓低帽檐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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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路并不長，卻走得格外久。
穆承遠像是在拖延時間般，走得特別慢，到最後幾乎是在以厘米的速度在挪動了。
紀雨無奈催促，“你不能走快一點嗎？”
聞聲，他的腳步頓住，抗拒的情緒再次升起，“回去吧？”
“都到門口了說什麽回去？”她勸道，“檢查很快的。”
“......”他緊抿着唇，氣壓有些低。
紀雨可顧不上這些了，再拖真拖出毛病可不得了，想到這，她一狠心，拽着他快速沖進了醫院。
剛一掀開門簾，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立刻撲面而來，穆承遠腳步猛地一頓，一種呼吸不暢的感覺霎時席卷全身。
嘈雜的環境裏充斥着廣播聲，哭喊聲，來來往往的人，偶爾快速穿過人群的病床，與那久遠的、不願記起的痛苦記憶不謀而合。
他的心跳不自覺加快，額角逐漸滲出冷汗，視線越來越迷離，意識也慢慢不受控制。他緊攥着拳，被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可口罩擋住了本就稀薄的氧氣，他越發覺得難受，在這個身體快要不屬于自己之前，他本能地抓住了身邊唯一的東西。
“噢，我看到了，挂號的在那...”手突然被緊握住，濕潤的，紀雨下意識想掙開，奈何對方力氣太大，她沒能如願，這才恍然回過神來，轉頭看到穆承遠有些蒼白的臉色，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他緊閉着眼，額頭上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半晌，才極為壓抑地“嗯”了聲。
她這才驚覺抓住自己的掌心有多燙，明明剛剛在外面還挺正常的，她摸了摸他的額頭，卻是冰得吓人，看着他突如其來的異常反應，她的大腦飛速運轉，“你該不會是應激反應吧？”
話音剛落，他忽然如同失去了支撐的力量般，整個人倒在她身上。
“穆承遠？穆承遠！”從沒見過他這樣，她一下子慌了，不僅是擔心他，也擔心兩人這樣過于引人注目，萬一被人認出拍照發到網上就不好了，什麽舊情複燃、醫院約會的字眼要是出現在熱搜上，雙姐不得把她千刀萬剮？
大廳裏人來人往，她這身本就有些奇怪，于是她趕緊壓低帽檐，扶着他的背，讓他暫時靠着自己。
她四周張望了一圈，看到了比較近的一個休息區，于是想拉他過去。想到他那還不怎麽能活動的胳膊，她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攬着他的腰，艱難地把他往那邊挪。
好在穆承遠還有那麽一點點意識，不至于整個人壓下來，不然他這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她可是一步都走不了。
“嘶...真重！”艱難地把人帶到了休息區，她緩緩放他坐到椅子上，連忙又跑去倒了杯熱水，吹了吹，遞到他嘴邊，“你還好吧？”
“...還好。”穆承遠深吸了口氣，身體還有些僵硬，望着眼前的水杯，他試着擡了擡手，很快便被紀雨壓下。
“這種時候你就別不好意思了！”
聽到這話，旁邊休息的阿姨忽然看了過來，眼神裏都是促狹的笑意。
穆承遠:“......”
雖然有點難堪，他也沒再多說什麽，就着她的手抿了口熱水，半晌，心跳緩了下來，才艱難地解釋說，“...我不能聞消毒水的味道。”
“消毒水？”她很快明白，“是因為消毒水才應激的？”
“...嗯。”
“......”
紀雨這下犯難了，醫院裏哪能聞不到消毒水呢？照他這樣的身體狀況，她還怎麽帶他去看胳膊？背着去怕是不等明天，十分鐘就能直接上熱搜了，還可能順帶抹黑了他的身體狀況....
想到那場景，她忍不住笑了聲。
穆承遠忽地一愣，臉色略顯陰沉。
紀雨還在想，要不找個輪椅或者病床推他過去？他這大男子主義不會同意的吧...
“對了！”忽然想到自己有帶免洗洗手液，她連忙從包裏翻了出來，擠了幾滴到他手上，揉開，然後捂住他的口鼻，“這是檸檬味的，你貼近點，應該能蓋着一些消毒水的氣味。”
眼睜睜看着她的靠近，穆承遠眼神動了動，乖乖照做，少了刺鼻的消毒水味，确實緩解了不少，心跳也漸漸慢了下來，沒那麽難受了。
“怎麽樣？有效嗎？”
“嗯。”
紀雨終于放下心來，又問:“還想喝水嗎？”
他捂着鼻子，搖了搖頭。
她把洗手液塞給他，“那行，那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挂號。”說完，湊近摸了摸他的上衣口袋。
穆承遠僵住，“你...你幹嘛？”
“找你身份證呀，挂號都要身份證的。”
“......”見她的手準備伸向褲子，他慌忙往後退了點，提醒道，“在...在外套裏面的口袋裏。”
“噢，你早說呀。”紀雨拉開他的外套，從內襯裏摸出身份證，“行，那我走啦！”
“等等...”
“嗯？怎麽了？”
“......”
他擡頭看着她的眼睛，能不能不要在這時候丢下他一人，想說的話到了嘴邊，他忽然又不知該怎麽開口了，抿了抿唇，終是沒說什麽，“沒事，你去吧。”
“嗯，我很快回來。”
穆承遠輕嘆了口氣，有些厭惡自己的敏感。
望着她跑遠的背影，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碰到似的，多少顯得有些好笑。
他緩慢地呼吸着，感受着鼻翼間萦繞着的淡淡檸檬香，記憶裏，她身上也時常散發着這樣清新的檸檬香，也是那麽輕易讓人安心。
時間仿佛放緩了一般，眼前模糊的畫面慢慢清晰起來，周圍似乎變得沒那麽嘈雜，安安靜靜的，只剩下他不安分的心跳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