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歲月與绮夢
第41章 歲月與绮夢
言舍長在這時終于覺醒了自己的洞察力,擠眉弄眼道:“學弟來了啊,那我和阿洛就先走了,下午還要上古漢呢。”
他們向郁景徐點頭致意後,立時出了病房,絲毫不給卓蔚成挽留的機會(當然病號本人表示也并不想挽留)。
躺在病床上的卓蔚成頗為無語,“這兩個人神神秘秘地搞什麽啊......景徐,來,別站着了快坐下。”
他朝還呆站在原地的郁景徐招招手,示意對方過來敘話。
郁景徐這才放下手裏的東西,不過沒有依他所言坐下,而是把熱氣騰騰的飯盒打開晾涼,卓蔚成瞅了一眼,是魚頭豆腐湯泡飯,奶白色的湯頭點綴着蔥花,上面還浮着半個煮熟的雞蛋。
“聽人說這是補腦的菜式,還不知道學長你喜不喜歡。”
卓蔚成平日裏愛在床上躺着,這會兒腦袋受傷到了正該靜養的關頭,倒又躺不住,老想着起來蹦跶蹦跶。
所以此刻,他對吃飯興致缺缺,“景徐,我早上吃了還沒怎麽消化,可能是躺得太久導致積了食,興許起來走走就好了。”
郁景徐聽着前半段,眼底懊惱,似是覺得自己考慮不周,可聽到後半段時,卻立刻眉間微蹙。
“除了腦震蕩,學長身上還有好幾處拉傷。”
“嗯,我能感覺得出來。”他專注地和郁景徐對視,眉梢時不時流露出幾分懇求之意。
郁景徐輕嘆道:“先吃飯。”
見其有松動之意,卓蔚成趁熱打鐵道:“其實我更想去洗個澡,換身衣服。”他知道郁景徐幫他整理了幾套衣服,裝在包裏帶了過來。
對方打量着他那套還沒來得及換下的“鴻運當頭”裝扮,這和潔白的床單形成了鮮明反差,“那我一會兒去接點熱水,你現在的情況最好還是擦澡。”
似乎是為了讓他安心吃飯,郁景徐立馬端着盆進了衛生間幫忙放溫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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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腳再次接觸到地面的卓蔚成産生了恍若隔世的感覺,他試探性地走了兩步,果然渾身筋痛,像是在一天之內幫十個人代考了一千米,文院人的比喻真是貼切。
郁景徐知道學長在這方面臉皮薄,也就沒提幫他擦澡的事,只是多留意了下衛生間裏的動靜。
即使處于受傷狀态,卓蔚成的動作依然十分迅速,盡可能地清潔了一遍之後,換上了一套白T恤配黑長褲的經典裝扮,還特意捯饬了兩下額發。
“學長這是要出門?”郁景徐的眉頭又輕輕皺了起來。
卓蔚成搖頭,“豈敢,是再過一會兒,我姐就要來了。”
學長的親人......之前聽他偶然提起時,似乎關系并不見得太好。
“那我先回避一下,晚上再來陪學長。”郁景徐說着就要收拾飯盒出去。
“景徐,謝謝你。”
剛剛踏出病房的他聞聲回頭,看見學長對自己露出了風雨欲來前般的苦澀笑容。
他走以後,卓蔚成唇角的最後一絲弧度也消失了。
四十分鐘過去了,“篤篤篤”的敲門聲在病房中響起,突兀而急促。
“請進。”卓蔚成緩緩躺倒,替自己掖好了被子。
未等他的話音完全落下,一個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穿着米色西裝套裙的女人便踩着恨天高走了進來。
除卻那半長卷發和淡雅妝容,她與卓蔚成極為肖似,眼慧的旁人幾乎一眼就能看出兩人之間的親緣關系。
只是前者富有年齡和閱歷的加持,且長相從五官上來看甚至比卓蔚成顯得更為淩厲,她就是卓蔚成的姐姐,卓啓昕,現年三十二歲,已經接過了父母手裏的大半事業。
至于卓蔚成和她的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四個月之前。
她把卓蔚成猜不出價格的包重重甩在桌上,目光淡淡從他裸露出來的臂膀掃過,“作為一個病人,需要我來提醒你現在是什麽季節嗎?”
“......不需要。”
卓啓昕完全沒有理會他語氣裏的不情不願,直截了當地就在陪護椅上坐下,又開始調侃一旁的果籃,“我還以為,你那些朋友們都只是擺設呢,看來你轉專業過後,日子過得還不錯。”
确切來說,姐弟之間的關系也是在他離開生科院後,才開始漸漸破冰,至于這其中的主要原因,兩人都心知肚明。
卓蔚成開口轉移了話題,“阮先生沒和你一起來?”
卓啓昕漫不經心地将視線挪回到他身上,“我知道你不待見凡南,就讓他待在家裏看孩子了。倒是你,與其有空關心一個你讨厭的人,還不如想想我——這個一進門就沒被你正式叫過一聲的姐姐。”
又來了,卓啓昕身上特有的這種說話方式,每次都讓善言的他寡聲。
卓蔚成的神色變得有些躁郁,卻還是妥協道:“姐。”
“嗯,你救的那個人有沒有來探望過你?”
“就在你來之前,剛走。”
卓啓昕看着自己弟弟的表情出現了一瞬的溫柔,繼續淡聲道:“就算他是你的舍友,可你們也才剛剛認識了一個月。你和他是什麽關系,值得你這麽拼命相救?”
“你是來審問犯人的嗎?我救人,是出于基本的良善好不好?”
卓啓昕的态度終于讓他小小爆發了一番情緒,他捂住額角,頭又開始隐隐作痛。
卓啓昕仿佛也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他是一個病人,稍微放緩了聲音,“蔚成,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問得這麽突兀,你一直以來模糊處理感情的方式讓我擔心,你會犯和初中那時同樣的錯誤。”
此話一出,卓蔚成徹底側過頭去,單方面地不想理會她的任何言論。
“你初中的時候,人家疏遠你,固然是有他自作多情的成分在裏面,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還有你自己的感情經常都會越界的問題?”
“恕我直言,你現在不該來和一個腦子摔壞了的人讨論他的性取向問題。”
他的語氣有些沖,因為被她這麽一提醒,卓蔚成這幾天隐有的疑惑又蹦了出來,關于他如何看待郁景徐......
卓啓昕并未被他話語裏的刺頭激怒,只在心裏嘆息着他還是這麽沉不住氣,“雖然你這個年紀做出什麽事情來我都覺得正常,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老是抱着想當然的态度——你現在,恐怕還是會在心底認為他們那些人辜負了你的真心吧?”
他們之間沉默了很久,卓啓昕知道,即使卓蔚成今天一點就炸,但對于這一點,她的弟弟完全無法反駁。
“即使作為姐姐,我也不想對你的感情問題再多說什麽,只是到時候你不要再一副被全世界背叛的模樣就行。”
卓蔚成緩緩和她對視,在對方眼底看到了久未有過的擔憂,心頭漫上了種種難言的情感,與之前急躁的他相比判若兩人。
“是啊,我都快忘記了,當時還當着姐姐你的面哭了一場來着。”
卓啓昕則顯得更為淡然,“人總是喜歡找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無法免俗,你現在既然還有心思考慮這些,那就不該太過狹隘,也不該太過理想化。”
“‘如果一直以來時刻都被生活的重壓折磨着,也許就不會産生這些想法吧’的道理你應該也是懂得的。”
卓蔚成垂眸,默認了她的說法。
“算了,我趕最早的一班飛機來木容也不光是為了數落你的,我知道你除了這些,還有理想有抱負,有詩和遠方,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如此,甚至更不現實,但它們時至今日也還是在引發我的思考。可見,大學的這些經歷也不全是無用的。”
卓啓昕的語氣徹底平和下來,人們在回憶起少年時代如幻花般的理想主義時,多多少少還能品到一絲青澀的甜味。
被她周身的這種氛圍所影響,卓蔚成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姐姐,你覺得那時的你看到現在的你,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卓啓昕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希望無論是何種反應,都能含有一絲包容之心。人在年少時可能不太理解世俗之心,就像現在的我不能要求你放下這萬千思緒。”
還沒等卓蔚成有做出任何反應的機會,她便話鋒一轉,“你覺得,你那同學和之前那些人有哪裏不一樣?”
這個問句占據了卓蔚成的全部思維,他突然明白,姐姐在意的并不是他去救的是一個會辜負他真心的人。
“你這樣問,我無論怎麽回答都像是受到了片面的蒙蔽吧,但是姐姐,他的真誠值得我為他付出。”
果然,卓啓昕的臉上帶着“你之前也是這麽說”的難言表情。
她清了清嗓子,“總之,你自己把握着分寸吧。蔚成,你也是知道的,比起大多數人,你已經足夠幸運,如果按着家裏的安排一直走下去,也不會有房貸車貸和養老問題。你之前轉專業時的态度,讓爸媽對你非常失望。”
卓啓昕的後半段話讓氣氛一下子又沉悶下來。
卓蔚成過了許久才反問道:“那拼盡全力,如今得到爸媽欣賞與認可的你,感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