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無罪釋放
案子審了将近一個月，趙偉在網上看了全過程。
最終罪名不成立，宋薇無罪釋放。
等到這個結果，趙偉心裏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他也回歸了自己正常的生活……卻并不知道為什麽，他在路上騎行的時候，等紅燈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玩兒手機的時候，甚至是午夜夢回……在他生活中的任何時候，庭審的一些畫面，總是毫無征兆地，莫名其妙地在他腦中回閃……
“我沒有預謀！”被告人陳述的時候，宋薇微微低着頭，視線垂着，這讓她看起來有幾分病弱的蒼白，這一幕讓趙偉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雙眼睛擡起的時候，那些不經意的瞬間，讓趙偉覺得，她這副軀殼裏面其實住着一個不屈的靈魂。
“我不知道他們會來。我只是覺得肖宇那天很奇怪……他是前一天夜裏回來的，回來時身上有傷，我以為他一定會對我動手的——通常他在外面有什麽不順心的，回來就打我——可他并沒有，非但沒有打我，也沒有發脾氣，很安靜，我當時心裏就覺得奇怪，然後第二天，他就有些……盯着我，幾乎不離身的跟着我，不讓我出門扔垃圾，上廁所時間長一點他就在外面敲門，問我好了沒有？到了某個時間點後，更是頻繁的看時間、朝窗外看。我心裏很不安，很慌，我感覺會有什麽事情要發生，我很害怕，于是就點了外賣，并在備注裏求救……我放下手機沒幾分鐘，那幾個人就來了。”
“我不知道他們會殺了肖宇，我真的不知道……他們讓我給肖宇還賭債，我當時只以為是肖宇叫他們來，他們串通一氣來騙我錢的，所以不管他們怎麽逼我，我都說沒錢。後來他們說今天既然來了，就一定要拿到錢，我不拿錢，他們就把我們兩個都殺了……”宋薇說到這停頓了，深吸了兩口氣，壓住了情緒才繼續說：“我不信，我不信他們敢殺人……然後他們就用肖宇威脅我……他們把肖宇綁起來，肖宇根本就沒有真的反抗，完全不像真的，我……沒想到……我那個時候還以為他們是在演戲吓唬我……”
“然後他們當着我的面殺了肖宇……”
她說到這裏有些艱難，緩了一會兒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繼續：“當時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等我緩過來，我就想到，我也活不了了，他們當着我的面殺人，無論那筆錢我給不給他們，他們都不會讓我活着，我就更不敢告訴他們了。”
“後來外賣到了。聽到敲門聲，他們把肖宇的屍體拖到了浴室，挪動地毯蓋住了地上的血跡。我提醒騎手趕快離開然後報警，但是他沒聽懂……他們用我威脅他，讓他扔了武器，後來還要把他拖到衛生間殺掉。我毫不懷疑他們會殺了他，他們已經殺了肖宇……我不能讓他們這麽做，事情因我而起，我可以死，但是不能再拖累一個人，何況他是為了救我才進來的，從前也幫過我很多，他是個好人，我絕對不能讓他們把他害了……所以我才會把那三個人殺了。”
“我沒有預謀。”
……
趙偉一直不知道那三個男人是怎麽死的，宋薇自首時說是她殺的，趙偉都不太相信，也一直都沒有想通，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人竟然是她有計劃殺死的，從她打碎魚缸，用碎玻璃抵着自己的脖子威脅那幾個人開始，她就已經在實施她的計劃了，在他眼中，宋薇跟那幾個人談判時顯露出來的愚蠢，好哄騙，都是演的，包括鑰匙，金條，也都是假的……原來愚蠢的人不是她。
法官問：“你說肖宇的行為異常，你感覺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你很害怕，這時候你為什麽不報警？”
宋薇：“我當時并不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麽，如果我報警了，結果只是他打了我幾下，警察最多教育他幾句，可等警察走了，他會把我往死裏打。”
“你曾多次因為家暴向外賣員求救，可是從前都只點了一份外賣，只有這一次你分別在不同并且有一定距離的三家店各點了一份外面為什麽？”
“因為這次跟從前不同，我感覺會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我很害怕，我又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時間，他要幹什麽，害怕外賣員碰不上時間，我當時很慌亂，保險起見就多點了幾份。”
……
“你是什麽時候有了，要殺掉三名死者的想法的？”
“他用我威脅趙偉放下刀的時候……之前我心裏還有一點期望他能跑掉……後來他把刀扔下了，我就知道都完了……”
“趙偉扔了刀的時候，你生出的殺人想法嗎？”
“可能是那個時候，也可能是他們用我威脅趙偉的時候，一開始他用刀抵在我脖子上，我認為他們不會殺我，就讓趙偉跑，可他猶豫……然後那個人就……脫了我的衣服，要切掉我的……然後趙偉就不敢動了，我就是那個時候覺得沒有一點希望跑掉了，如果我們兩個要活下去，只能把他們都殺掉。
“王大健要切掉你的什麽？”
宋薇垂着眼睛沒說話。
“請回答問題。”
“□□。”
“在王大健用切掉你的□□威脅趙偉，讓他放下武器的時候，你産生了殺掉三名死者的想法嗎？”
“是的。”
“從王大健用切掉你的□□威脅趙偉，到你開始行動，這中間有多長時間？”
“沒有多長時間。”
“大概有幾分鐘？”
“我不知道有幾分鐘……可能兩三分鐘，三五分鐘……”
“當你決定殺死三名死者後，你是怎麽做的？”
“肖宇養了幾只水母，他剛來的時候從網上買的，我當時很奇怪，因為他不喜歡麻煩，也不是一個有責任心和耐心的人，從來沒有養過任何東西，動物植物什麽都沒有養過，他唯一喜歡的就是錢……我也大概知道一點有些水母是有毒的，我就上網查了一下，原來他養的是箱水母，世界上最毒的東西。”
“我當時就想到了它……”
“我趁那三個男人注意力都在趙偉身上時，我用吸塵器的杆子将箱水母挑出來弄死了，然後我用鞋底踩爛了它的觸須，我将袖子卷了幾下，把那些踩爛的觸須抹在襯衫袖口上……我不知道那些毒素會不會透過襯衫，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死……但我當時也都無所謂了……”
“茶幾底下有一個小的儲物箱，開橙器、水果刀、封口夾……這種我平時吃東西用得到的一些小東西，都會放在這裏。”
“我從裏面拿了一個開橙器，它非常小，上面一個小小的凸起有些鋒利，下面是一個圓圈，很接近戒指的造型，我戴在手指上沒有人注意。”
“然後我用吸塵器砸碎了魚缸，撿起一塊碎玻璃抵着自己的脖子，用死威脅他們，讓他們放了趙偉，并且告訴他們，我願意把錢給他們。”
“他們聽到我有兩千多萬存款，都紅了眼睛，我說什麽他們都答應了，我知道他們是在騙我，但我故意讓他們以為我相信了，他們想騙我放松警惕，我也配合……”
“後來掙紮厮打的時候，我用開橙器在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劃了幾個細小的傷口，将袖口按在傷口上……”
庭審之前趙偉一直很內疚，他覺得自己那天闖進去後什麽忙都沒有幫到宋薇，還害得她被那個王大健割了一刀，他無數次的想如果自己當時聰明一點會不會改變結果……後來想來想去他又慶幸自己去了，若是他沒有進去的話，誰來證明那三個人殺了肖宇？要想證明宋薇是正當防衛，首先要證明王大健三人對宋薇或者趙偉的生命安全造成了威脅；趙偉首先能證明肖宇是王大健三人殺的，因為宋薇當着趙偉的面兩次說到他們殺了人，這其中有一次明确的說了他們殺了肖宇，他們都沒有反駁，其次他還能證明王大健曾讓他的同夥把趙偉拖到衛生間裏殺掉，他還說血不要流出來，這些足夠可以證明這三個人已經對他還有宋薇的生命構成了威脅。
他其實是重要證人。
……
“也就是說，你從萌生殺人的想法到開始行動，只有兩到五分鐘時間。你在這兩到五分鐘內想到了用箱水母殺人，并且制定了一套完整精密的行動計劃，并在之後準确無誤的實施了，整個過程當中沒有出現任何差錯，殺死了王大健三人。是這樣嗎？”
“不是。我是在那一刻決定要把那三個人殺掉，用箱水母殺人的方法……我不是在那幾分鐘之內想到的。”
“你是什麽時候想到的？”
“肖宇一開始買了箱水母，我雖然心裏有一點點感覺奇怪，但并沒有很明确的意識，那個時候我并沒有多想……但是那水母沒過幾天就死了，我以為死了就死了，他的新鮮感也該過去了，可是他馬上又買了新的……加上那段時間他頻繁的提結婚的事，态度也越來越強硬……他對我很不好的時候，我就忍不住胡思亂想……我想他會不會是想跟我結婚，然後殺掉我，這樣他就能拿到我的錢了……那段時間我經常早上起來第一時間去查看那幾只水母，看看他們是不是完好無損，我腦袋裏也忍不住的，想了很多他可能會使用的方法……我想殺掉那三個人的時候，根本沒有去想應該怎麽做，我腦子裏有現成的方法。”
“你認為肖宇可能會殺害你，并且每一天都在設想死亡，在你覺得你的處境如此危險的情況下，為什麽還會繼續跟他生活在一起。”
“那我能怎麽辦呢？上一次我從老家逃到這裏來，他沒有傷害我的家人，是因為我離開前給他留了一筆錢，這次他來找到我時已經警告過我了，如果我再敢逃走，他就跟我家人同歸于盡。”
“你恨肖宇嗎？”
“……恨。”
“你有想過殺了他嗎？”
“沒有……有的時候，他打我打地特別狠的時候，我有一瞬間會想，他要是死了就好了……但我并不是想讓他死……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他。”
“根據證人吳小盼的口供，肖宇曾經帶着王大健三人回到你們的住所，王大健三人□□了你，并且錄了視頻向你勒索錢財，是否屬實？”
宋薇垂下了視線：“……屬實。”
“當時你為什麽沒有報警？”
“因為……”宋薇擡起頭，眼睛裏含着的眼淚反射着現場的燈光，她氣息不穩胸膛起伏，深吸幾口氣……将眼淚壓了下去。
在一片的靜默當中，宋薇說：“王大健說，我報警也沒用，鄭局長是他的親戚。我不相信，後來我問過肖宇，肖宇說王大健的女兒是鄭局長的情人，兩個人還生了孩子，他還說，鄭局長還有後臺，在我們那裏只手遮天，王大健幹了很多事情，确實沒有人管。所以，我不敢報警。”
“你恨王大健三人嗎？”
“我恨他們！”
“你想過殺了他們嗎？”
“從前沒有，我從前沒有想過殺人這件事情，沒有想過殺任何人。”
……
“你躲藏一年以後，突然高調起來，你恢複了直播，出錢資助你姐姐買房，頻繁的給你父母、姐姐寄快遞，并且在快遞單上寫明了地址，這些行為導致肖宇、王大健等人發現并且找到了你，請問你是有意為之嗎？”
“我不是。”
“請你做出合理解釋。”
“我患上了中度抑郁，醫生建議我多跟家人相處，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而且我也已經受夠了那一年多的日子，我跟所有人都沒有聯系，我總是覺得我跟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關系了……每天只有拿外賣的時候，外賣員會跟我說句話，我有些害怕那樣的生活了，我只是想讓自己的生活好過一些，我沒有想到他們會通過快遞找到我，但我直播的時候，有想過肖宇可能會發現我，但我當時情緒很糟糕，不想去管這些了，我只想讓自己好過一些。”
……
“你對香菜過敏嗎？”
“不過敏。”
“你對香菜不過敏，卻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裏，一天幾次的點單中每一次都備注‘香菜過敏’，以及你常規性給外賣員打賞，這些行為輕易地就可以讓接到你訂單的外賣騎手注意你這個人，并且記住你對香菜過敏這件事情。對此你有什麽解釋？”
“我沒有想過這些，我給他們打賞是因為我他們是我那段時間每天唯一接觸的人，我心裏感謝他們，可能還有一點點依賴……我有任何事情需要人幫忙的時候，都會找他們，所以會給他們打賞；備注‘香菜過敏’是因為我非常讨厭香菜……我一開始并沒有備注‘香菜過敏’只是備注‘不放香菜’，可經常會被忽略，每次看到香菜的時候心情一瞬間就會變得很糟糕，一開始我會把香菜挑出去，可幾次之後我就已經沒辦法忍受那樣的情緒了，那段時間我的心理已經出問題了，一點不順心的事情就會讓我的情緒忽然失控……漸漸地我就變得害怕看到香菜，我就開始備注‘香菜過敏’了，後來備注的多了，就成了我的下意識動作，不過大腦去想，不管點什麽都習慣性的加上這句。”
……
宋薇所有被懷疑的行為，都有合理并且完全正當的解釋，她的律師拿出了足夠的證據，證明了她所說內容的真實性，最終法官宣判宋薇故意謀殺證據不足，無罪釋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