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輿論發酵

輿論發酵

趙偉的審問進行了很長時間。

趙偉不知道那三個男人是怎麽死的，宋薇說是她殺的，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她是怎麽無聲無息的把三個壯漢殺死的，他只是将他所知道的全部經過，毫無隐瞞地對警察講述了一遍又一遍。

警察反反複複的問着各種問題，問的很細，趙偉全部實話實說。

趙偉是第二天從警察局出來的，直接去了醫院，他身上的傷不輕，辦理了住院。

他是全職騎手，跟站裏請了假，請的時間有些長，站長不高興，他也沒管，挂了電話就把手機關了。

夜裏十一點多，騎手宋海濤在群裏發了一條消息。

宋海濤：香菜過敏殺人了！！！

過了幾分鐘才有人回應。

趙強：你發癫了？

宋海濤直接分享了一個視頻。

這是有人用手機拍攝的一段視頻，視頻裏幾個警察擁着一個姑娘，還有一個穿着他們公司衣服的外賣騎手，從一個小區的單元門裏出來，坐進了停在門口的警車裏；那個姑娘雙手在前帶着手铐，騎手沒有帶手铐，他一腦袋是血，被一個警察摻着，腳步虛浮，走路搖搖晃晃。

視頻裏博主說戴手铐的姑娘是他們小區的住戶，她是擁有幾百萬粉絲的網紅“向日葵的夏天”，就這個姑娘家裏死了四個男人，博主猜測，殺人的可能就是那個姑娘，至于後面那個外賣員，可能是幫兇，也可能是見義勇為的，不過根據他沒帶手铐這一點，博主猜測是見義勇為的……

“向日葵的夏天”前段時間有人在群裏分享過她的直播，大家都知道她就是“香菜過敏”，都關注了她，經常看她直播。

自己關注的一個主播，而且還是生活中經常能夠接觸到的一個真實的人，忽然曝出殺人了！

平時冷冷清清的群，消息一下就爆炸了。

大家亂七八糟的讨論了半天，忽然有人問了一句：那騎手是誰？是咱群裏的嗎？

從視頻的拍攝角度看，應該是在二樓拍的，距離有些遠，也沒有拍到正臉，加上騎手一臉的血，看不清楚五官，但身型看着好多人都有些眼熟……

大家一邊猜測一邊艾特，最終被艾特的人基本都出來冒泡了。

孫亮：昨天午高峰前我接了“香菜過敏”一單，備注了“多放香菜”，但我送到以後，她讓我放到門口就行，我以為裏面沒事兒了，沒多想就走了，沒想到出這麽大事兒。

王建業：我也接到一單，跟小孫情況一樣。

宋海濤：看來她點了至少三單，你倆沒進去，視頻裏那哥們進去了。

趙強：視頻裏說她家死了四個男人，算她對象一個，那仨人誰呀？

王建業：不會是騎手吧？誰也不知道她一共點了多少單。

宋海濤：什麽意思？她不停點單把人騙進去然後跟他對象一起把人殺掉了？然後視頻裏那哥們把她對象反殺了？

範海：不能，日子過得好好的誰能幹出這種事來，是多想不開，再說，咱們送外賣怎麽招他恨了。

孫亮：現在這世道真說不好，也許就是恨我們多管閑事呢！不有好幾回咱們把“香菜過敏送醫院去的嗎？”

鄭輝：我報過一回警，但沒抓人，警察到的時候那男的不在，“香菜過敏”也不追究。

宋海濤：所以視頻裏這兄弟到底是誰？把他找出來問問就什麽都清楚了。

……

大楊也進群了，他大致看了聊天記錄，又去看了視頻，他跟趙偉比較熟，一眼就認出了視頻裏的人是他。

大楊給趙偉發微信，他沒回，又撥了電話，發現他關機了。

大楊再回到群裏，看到站長陳遠問視頻裏的騎手是不是趙偉，他說趙偉今天剛跟他請了長假。

群裏馬上就有人反應過來了，好幾個都說看着像趙偉，還有人說“圈他半天了，也沒圈出來”。

大楊問站長趙偉請假的時候怎麽說的？他擔心趙偉是不是被抓了，這種事說不清楚的，挨打都不能還手，就算你是見義勇為也要被判個互毆，更何況這都出人命了！死了四個男人，這四個人裏有沒有趙偉弄死的？大楊心裏覺得應該是趙偉摻和了，這搞不好要被判個無期或者槍斃呢！

大家也都跟着問，問趙偉出來沒有，打電話的時候人在哪兒？

陳遠（站長）：什麽情況我也不清楚，打電話的時候他就說住院了，請一個月假。

實際上陳遠當時是不相信的，當這個站長四五年了，手下的騎手跑單都很積極，平常只會抱怨單量少，很少有請假的。趙偉說他住院了，一開口就請了一個月的假，可因為什麽住院卻一句不提，他多問一句，那邊直接把電話挂了。

陳遠查看了趙偉這段時間的工作情況，發現他單量有些下滑，而且工作時間也大大縮短了，從前經常跑到夜裏十一二點，最近這些天經常晚上七八點，八九點就下了。

陳遠首先想到的就是，趙偉嫌單量少，準備跳槽到別的站點幹，或者自己去跑衆包了，怎麽也沒想到，還真是出事兒了，還出了這麽大的事。

……

網絡上“百萬網紅殺人”這個話題在網上不斷發酵，這個夜裏很多騎手也錄制了短視頻發到了網上，沒有人知道現場的真相時什麽，一時間各種猜測，衆說紛纭。

事情引起了很廣泛的關注和熱議。

趙偉住院的第二天，手機一開機就接到了站長的電話，問他那天的情況，可那天的情況，開庭之前警察不讓他到處去說……他也不想提。

站長無奈地說：“不是我要問，你沒看手機可能不知道，那天你們被警察帶走，被他們小區很多人拍了下來，現在視頻全網都是，這件事情熱度已經爆了，但是沒有人了解具體的情況，網上說什麽的都有，還有人說死的幾個都是榜一大哥，被你殺了，更離譜的還有呢，現在影響太大了，公司問我我就說你是見義勇為，上邊讓我了解清楚，然後公司酌情給你發獎金。”

見趙偉還是沒有說話，站長又說：“說個大概就行，就說說你為什麽會進去她家，再說說那幾個人是誰殺的。随便說幾句我跟上邊交差，确定下來你是見義勇為，獎金至少5萬起，你幹小半年也存不下這些，可能醫藥費再給你報了呢！”

趙偉心裏煩躁，那天的事情他根本不想提，也不願再回想，可說到獎金……不知道這回住院一共得多少錢？他這幾年賺的錢都轉給父母，在老家給他買房子了，卡裏的錢不多，不知道夠不夠結算醫藥費的？他也不想找家裏要錢。

于是趙偉說：“警察不讓說，我只能說人不是我殺的，我是看見她在備注裏求救我就進去了……”

陳遠：“他們開門讓你進去的？”

趙偉：“她家的備用鑰匙在門口的消防栓箱裏，我之前遇上一回她被打的動不了了，告訴我讓我開門進去的，我其實沒幫上忙，也算不上見義勇為。”

陳遠：“你進去的時候，他們在裏面幹什麽？”

趙偉：“別問了，不讓我說。”

陳遠：“那你跟我說說那三個是什麽人？我就跟領導交代一下也不跟別人說，既然警察讓保密，公司肯定不會對外講的。”

趙偉沉默。

陳遠又說：“不是我好奇心重，只是領導讓我調查，我總得知道知道死的是什麽人？那要真是榜一大哥被你們給弄死了，那可就不是見義勇為了，再說了你穿着公司的衣服一腦袋血的被警察帶走了，咱們公司內部調查一下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又不給你到外面宣傳去，放心好了。”

于是趙偉妥協了：“我進去的時候，那幾個人已經把‘香菜過敏’她對象殺了，在跟她要錢，那幾個人不是榜一大哥，他們是亡命之徒搞賭博的，她男朋友被他們幾個套住了……他們也要殺了我的，‘香菜過敏’說給他們錢，他們才暫時沒動手。”

陳遠：“那後來呢？那幾個人是誰殺的？”

趙偉：“‘香菜過敏’報警說是她殺的，但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陳遠：“你沒看到嗎？”

趙偉：“沒看明白……我看他們就自己死的。”

陳遠以為是那一部分不能說了，也就沒有再追問。

趙偉大致把事情說了，以為這就完事了，沒想到下午忽然來了幾個人看他，還拎了水果和鮮花。

一共來了五個人，有他們站點的站長，另外四個不認識的是公司的領導和工作人員，其中一個人扛着攝像機對着他們拍。

趙偉感到厭煩，心裏很不舒服，但想到獎金就什麽也沒說，躺在病床上任由他們拍。

領導站在病床前，俯身下來跟趙偉握手，一臉慈祥地關懷：“聽說了你的情況，公司領導非常關心你的身體，公司委托我來看望你，你身體感覺怎麽樣？”

“感覺還行，謝謝領導關心。”

“你安心養病，我代表公司領導以及全體員工祝願你早日康複！醫藥費由公司來承擔，另外對于你兩次見義勇為的勇敢行為，公司商議決定給你頒發見義勇為榮譽證書和獎金10萬元。”

“謝謝領導。”

……

慰問結束後領導旁邊的工作人員提出拍幾張合照。

趙偉躺在病床上，腦袋裹着透着血跡的繃帶，同樣纏着繃帶的手舉着榮譽證書，病床邊上工作人員舉着10萬元獎金的大牌子，他們一起跟領導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領導又關心了他幾句，就離開了。

當天晚上公司的官方賬號發文還有視頻，從外賣公司的角度說明了情況，案情相關的部分沒有提，只是簡單提了一句公司多名員工在看到備注求救後的見義勇為以及公司給趙偉獎勵的事情。

按道理說公司是不應該這麽早發公告的，不說等到案子水落石出，至少也要等到警方發布公告之後再說，可是網絡上輿論太洶湧了，連“外賣員上門幫兇殺人”這種話的都有，若是讓這樣的輿論再發酵起來，到時候不僅是他們公司的股價會被重創，就是整個外賣行業都會受到很嚴重的影響。

晚上七八點鐘，趙偉的手機就開始響，各種平臺的記者想要采訪他，趙偉都拒絕了，再次把手機關了。但是公司發布的視頻裏，好幾個地方都出現了醫院的标志，當天夜裏就有好幾個，不知道是記者還是主播的人混進病房裏拍他，因為是休息的時間，他們鬧出的動靜很大，所以被護士請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趙偉直接辦了出院手續回到了潮濕悶熱出租屋裏。

趙偉腦袋上纏着紗布，他也不管這些，随便戴了個帽子就去了附近一個小超市，買了兩斤黃瓜、幾個西紅柿、兩捆菜心、幾根大蔥、兩板雞蛋、五連包的方便面買了三包、兩袋挂面……轉身看到貨架上的螺蛳粉，他看了好一會兒，也買了幾包。

在醫院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現在還是不餓，胃裏堵得慌，不想吃。回到出租屋洗了兩根黃瓜吃了，喝了一杯涼白開，感覺胃裏好過一點了，才開始動手做飯，焖上米飯，清炒菜心，西紅柿炒雞蛋，拍黃瓜，吃的幹幹淨淨。

出租屋很小，沒有活動的地方，趙偉吃完飯就躺下休息。

眼睛閉了一會兒又睜開……忍着心中煩亂拿起手機，手機開機湧出大量的消息，有他父母發來的消息，有很多好友申請，更多的都是騎手過來湊熱鬧打聽消息的。

趙偉給他媽打了電話，他媽讓他把地址發過去，他們要過來，趙偉再三說了自己沒啥事，他媽又讓他回家，趙偉想了想答應了。

手機上買了第二天的票，房子沒有退，回家休息一個月還得回來。

趙偉一直不願意面對這件事情，他想宋薇殺人了，還殺了三個人，雖然按道理講算是正當防衛，但是只怕法院不會判她無罪，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這樣的事情太沉重了，他又改變不了什麽，就有些不敢去想。

逃避了幾天之後，趙偉還是忍不住在網上關注最新消息。

事情持續在發酵，随着外賣員的陸續發聲，以及宋薇鄰居，還有對她的情況有一些了解的老粉透露出來的消息，事件逐漸被梳理清楚：擁有百萬粉絲的女網紅的家暴爛賭鬼男友欠了賭債，他将他的債主三個亡命之徒帶到家裏來，找自己的網紅女友要錢，女網紅不給錢，還點外賣求助，看到備注的外賣員闖了進去，被打的一腦袋血，然後裏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女網紅的男友以及那三個男人都死了，目前還不清楚，她一個女人是怎麽殺死四個男人的。不知道她會被怎麽判？

一開始輿論一邊倒的為宋薇抱不平，罵她男朋友死的活該，呼籲宋薇是正當防衛！可漸漸出現了另一種聲音，有人在一條熱門視頻底下評論：我覺得向日葵的夏天應該能夠接受現在的結果，找一個這樣的男朋友，長期家暴，把她往死裏打，還TM賭博，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會有這樣的結果不是必然的嗎？她既然沒有分手，那就代表她能夠接受這個結果。（個人看法，不喜勿噴。）

有了第一個人的發聲，抱有同樣想法的人一個接一個的跟着發聲，輿論洶湧，愈演愈烈，漸漸地洶湧的輿論中開始有人罵宋薇“活該”，甚至還有人罵她父母冷血不管女兒生死的，很快這些聲音蓋過了同情，支持宋薇的聲音。

罵聲最激烈的時候，宋薇的姐姐宋妍發了一條視頻，将宋薇這些年的遭遇都說了出來，說了分手被糾纏被威脅，報警後肖宇差一點殺了自己全家的事。

視頻沖上熱搜，輿論再一次的反轉，轉向了對宋薇有利的一面，一夜之間聯系他們，幫助他們的人多了，他們也請到了一個非常著名的律師。

就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的時候，某個記者采訪到了三個死者當中的老大王大健生前的一個情人吳某，吳某跟了王大健很多年，兩人生了兩個孩子。

“她就是故意把人騙過去殺的！”吳某對着鏡頭很堅定的說，“她恨他們。”

記者問：“誰恨誰？”

“宋薇恨他們，”吳某說，“就是那個向日葵的夏天，恨王大健他們。”

記者問：“為什麽這麽說？他們之間是發生過什麽事情嗎？”

“他們三個□□過她，還拍了視頻威脅她要錢。”吳某說。

記者停頓了那麽一瞬，很快接着問：“你看過那個視頻嗎？”

吳某說：“我看到過。”

記者問：“他們用那個視頻勒索過宋薇幾次？共勒索了多少錢？”

“不是勒索！”吳某說，“他男人欠了賭債，她不肯還錢，是她男人出的主意，欠錢總是要還的。”

記者問：“你剛才說，王大健三個人是被宋薇騙過去殺掉的？”

“對！”吳某說，“她會跑掉不是因為她男人打她，她男人打她這麽多年了，把她打進ICU了她也沒跑，她跑掉是因為王大健他們找她要錢，他們找她要過三次錢，一次比一次多，她又不敢不給，最後一次給完錢她就跑了。”

記者問：“你是根據什麽判斷王大健三人是被宋薇騙去的呢？”

吳某說：“原本她跑了所有聯系方式都注銷了，去了什麽地方沒告訴任何人，只要她自己不出來，世界這麽大誰也找不到她，可她躲了一年，竟然突然開始直播了，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不是明顯的想要人看到她嗎？分明就是她在那邊都準備好了，要把人騙過去殺掉。”

……

幾句話掀起了軒然大波，三觀正的、不正的，都看不下去了，沒有見過這麽理直氣壯的惡人，網友們聲援宋薇的聲音霸屏了。

趙偉看到這些話當然很憤怒，可是并不知道為什麽，憤怒的同時，那日宋薇安靜地站在那裏，低着頭看着腳下那三個沒了生息的男人那一幕，驀地閃現眼前……

三個月後，案子開庭了，宋薇以故意謀殺的罪名被起訴，全網公開審理。

趙偉被傳喚出庭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