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番外二(下)
番外二(下)
德朗希記得這一天。
市中心開出了巨大的紅色向日葵,花瓣層層疊疊,投落巨大的陰影。
說是向日葵,其實高度已經超過了幾層樓,它在一夜之間長大,散發出奇異的香味,令聞到的人失去神智,鮮紅花瓣看似美麗柔軟,卻鋒利如刀片吹發立斷。
前去調查,解決這次異常事件的探員不止他們兩人,最初維森因為不是戰鬥人員,一直守在外圍。
起初他們只是試圖毀掉這株花,但花朵每每遭受傷害,都會從周圍汲取大量的生命力來修補自身。
後來他們試圖封鎖這個區域。
但花朵的根系在地下不斷延伸,可以去往長達十幾公裏的距離,想要封鎖,除非直接封城。
最終,是維森戴着防毒面罩靠近了這多巨大的異花,從附近的高樓接着工具降落到花蕊中央,親手取下了一顆花粉,才解決了這次的異常。
巨大的紅色向日葵刀槍不入,不懼水火,在一夜間長到參天高大後,又在完成了【傳播花粉】的任務後,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凋零,結果,籽熟蒂落,成了一地堅硬非常,但也再不會攻擊,影響城市的異常向日葵籽。
只是這個靠近巨花,取下花粉的過程太過艱險。
在維森行動前,他們試過很多次,只要是沒聞到花香,神志清醒的探員靠近,都會被花朵瘋狂攻擊,異能者越是強大,越是能抵禦這些攻擊,巨花越是會動用更多的力量應對,導致地動山搖,對城市的損傷巨大。
而聞到了花香,已經被控制神智的人類靠近,則無異于送死,他們會變得不知疼痛,不畏死活,只徒手攀爬靠近,等到真的取到花粉,恐怕性命也會不保。
只有維森是不同的。
德朗希至今還記得,當天的維森是如何靈巧地躲開一片片花瓣的攻擊,他的身體輕盈地像是不屬于人間的精靈,最終落在花盤上時,每一片花瓣,葉片的搖曳都在剎那間靜止。
在上交的報告中,維森對此的解釋是,他通過不斷回溯,反複嘗試,終于找到了能避開巨花的感應神經的一條路,可以在不驚動的前提下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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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花凋謝的那一刻,維森的身體也搖搖欲墜,他以為搭檔是累了。
可當他伸手攙扶,才發現掌心濕潤一片,維森的身體猛地一顫,因他的碰觸而更劇烈地刺痛。
“是前幾次回溯留下的傷……不礙事,過會兒就好了。”
維森是這麽說的。
報告上也是這麽寫的。
花香終于失去效力後,德朗希小心避開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扶着他在醫療車上坐下,擡手摘下了他臉上的防毒面罩。
然後是染血的制服外套,襯衣……那本來是兩件單薄的衣衫,他拿在手裏,卻覺得有些沉甸甸的。
德朗希不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麽表情了。
他只記得那雙銀灰色的眼眸被他盯着,分明是被痛楚折磨着,裏面卻找不到一絲破綻。
當他低聲詢問, “為什麽不讓我來”維森只是笑了一下,瞧不出喜怒地回答, “你有花粉過敏。”
德朗希有點被他說服了。
等到他突然反應過來——就算是過敏也可以吃了過敏藥再上陣——那就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
因為在說完這句後,維森就累得閉眼睡了過去。
好在,傷口都不深,也确實不嚴重,兩個小時後,維森身上的傷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他的臉色也逐漸不再那麽蒼白。
當天夜裏,德朗希依然不太放心,以關心搭檔的名義硬要來維森家裏過夜,哪怕是在客廳打地鋪都行。
維森當然沒有讓他真的打地鋪,那太見外了。
但他還是起過疑心。
維森在浴室裏停留的時間太長了,中途的水聲就像是在空放水,沒有在用,德朗希忍不住敲門,擔心他是暈在裏面了。
結果維森頂着一身的白色泡沫拉開浴室門,無語地望着他, “怎麽,你還要進來幫我擦背才甘心嗎”
哪怕泡沫幾乎擋住了大部分身體,讓維森看起來像個雪人,德朗希依然被那片白皙,帶着水光的肌膚吸引了視線,并在下一秒感到冒犯,他連忙挪開視線,再也不敢多看多打擾一秒。
他甚至記得那天的沐浴露氣味,是清淡的橘子香氣,清新到讓人鼻子發癢。
德朗希第二天就去買了一兜子的橘子,這才将肚子裏的饞蟲消去。
事情本該是如此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細長的,不斷冒出血珠的傷口順着水流淌下,左側的鎖骨下一道,長度約五厘米,身體右側的肋骨處還有一道,三厘米左右,還有掌心的一道……
德朗希的視線毫不避諱地仔細看去,竟一共發現了五處殘留的傷口。
被他撞見這樣的一幕,維森下意識向後躲閃,想要重新拉上浴室門。
他卻沒有給他逃避的機會。
迎着飛濺的水珠,德朗希一腳擠進狹小的浴室,将門板在身後重新關閉,一把抓住了維森的右手手腕,将那傷口拉到眼前。
“為什麽這些傷口還沒消失”
他追問。
維森的眼底一陣慌亂, “不是……”
湛藍的,明亮逼人的眼眸直直盯着他,打亂了維森的思緒,讓他來不及思考借口。
德朗希因他的隐瞞而不滿,又因搭檔的躲閃回避而激起怒意,低氣壓地質問道, “你不是說身上的傷都是滞後性留下的,早就消失了嗎你不是說已經找到了最佳路線,可以完全不驚動那個生命體暗中靠近嗎”
不,他的本意不是責備的。
可他依然看到自己一步步逼近,屬于過去的,早已被抹除的時間線裏的自己強行檢查起維森的傷口。
“那這些又怎麽解釋維森,你在對我隐瞞什麽”
那種沉浸在夢境裏,無法控制自己,無法控制一切走向的感覺又回來了。
德朗希看着眼前的維森從慌亂到心虛,下意識擡手似乎想遮擋他的視線,卻什麽都擋不住,最終只得咬着嘴唇垂下頭去,用細小的聲音嗫喏, “抱歉……”
想到眼前的一切很可能真實發生過,只是自己不記得了,德朗希就很想穿回去,把此時此刻的自己打一頓。
重點根本不是這個!!為什麽要為這種事讓維森道歉!
維森還在流血。
他急得不行,空氣卻在此時安靜下來。
熱騰騰的水霧彌漫在整個浴室裏,不知為何在氣頭上的德朗希被一句溫聲的道歉弄啞似的,轉而細細觀察起那些外露的傷口,一言不發拉着維森坐在了一旁浴缸邊緣平臺上。
緊急處理傷口的醫療包就在旁邊架子上放着,他随手拿來,直接上手為搭檔處理起傷口。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勁。
這些傷口太新了。
不像是幾個小時前做任務時受的傷,倒像是幾分鐘前……
有的傷口需要簡單的縫合,而基金會提供的緊急醫療包有非常便攜,不是護士也能使用的縫合貼,不需要針線就能防止傷口開裂。德朗希剛将傷口清理幹淨,用上一個後就發現了不對勁。
德朗希緩緩擡頭,目光有些凝重起來,迅速地在浴室內掃視了一圈,起身就要去檢查一旁的垃圾桶。
剛邁出兩步,他就被維森伸手拽住了。
“德朗希!我……”
他回頭,對上維森有些緊張的雙眸。
下一秒,張口欲言的維森臉色一白,猛地彎曲脊背,神色痛苦地劇烈嗆咳起來。
咳嗽聲模糊低沉,很快,伴随着噴射狀的血水,一片細小的紅色花瓣從維森的喉嚨裏被咳了出來。
花瓣細長,像是綻放般從米粒的大小在空中舒展開來,化作一片小小的,刀片般鋒利的花瓣。
就在花瓣即将割傷德朗希的手臂時,維森連忙伸出手臂,用自己的手背擋住,任由花瓣在左手手背上留下新的傷口,而後落在地面。
碰觸到積水的紅色花瓣重新變得柔軟,短短幾秒內再次枯萎,被水流沖刷着彙聚在下水口處。
“咳咳……”
直到此時,維森才重新找回呼吸的節奏,冒着冷汗坐直身體。
他的唇邊還挂着鮮血,想要用手背擦去,卻意識到兩只手都受了傷,苦笑了一下放棄,沙啞着嗓音再次開口, “……我不是故意想瞞着你的,只是這個症狀出現得太突然,我怕你知道了會直接送我去基金會治療。”
“德朗希,我還不太想讓更多人知道這件事。”
維森蒼白着臉色擡起頭,試探地擡頭看向身旁的搭檔, “你可以暫時幫我隐瞞下來嗎”
德朗希愣在了原地。
花吐症……
竟然是花吐症。
聞到過花香的人,有一定概率會出現的後續病症——最初人們是這樣判斷的。
但是一天後,基金會的研究部門就會發現,花吐症是無法單獨靠藥物,異能治愈的精神系病症。
病因:患者心懷難以訴之于口的情愫。
治愈方法:親口告白,并與心愛之人親吻。
原來這就是那些新傷口的來源。
原來這就是維森隐瞞他的事情。
德朗希恍然大悟,心髒嘭地跳動着。
在近距離靠近那朵巨花後,哪怕是戴着防毒面罩,維森依然受到了影響,并染上了花吐症……在浴室裏發病後,維森的第一反應就是隐瞞這件事。
為什麽
這個時間段的維森,應該還對花吐症的具體情況一無所知才對。
就在德朗希拼命思考時, ‘夢境’中的他開口了,替他直接問了出聲。
“為什麽要保密”
被問到原因,維森露出些猶豫神色,胸膛明顯地起伏一下了,像是難以啓齒。
他的神色有些茫然和疑慮,卻還是小聲地說出了實話, “因為……我感覺有點奇怪,每次症狀發作,好像都是……想到你的時候。”
維森的神色毫不作為,他一邊思索着,一邊将心中的疑慮說出,并因為牽扯到自己的搭檔而面帶歉意, “就像是心因性的發病條件,想着你,注視着你,或者是和你距離太近的時候,喉嚨深處就很癢,我……唔……”
正說着,他再次猛地皺起眉頭,竟是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嘴,悶悶的咳嗽聲回蕩在浴室。
“維森!”
德朗希焦急的聲音立刻響起,手忙腳亂地拉開他的手, “別捂住嘴巴!先咳出來——”
不然會劃傷口腔的!
劇烈的咳嗽幾乎奪走了維森的全部力氣,他的呼吸急促,痙攣似的猛力抽氣,而後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咳着,發出令人牙酸的腔鳴聲。
在德朗希扶着他的身體,将他下意識捂着嘴巴的手拉開的下一秒,一枚比剛才更大,也更鋒利的花瓣從他口中吐出,血色随之噴濺而出,染紅了德朗希的大半衣衫。
“哈……”
劇烈咳嗽的震動讓維森腦袋都跟着嗡嗡作響,他有些脫力地被德朗希支撐着身體,疼到只能倒抽氣,一時說不出話來。
“維森……”
德朗希聽到自己發顫的聲線低聲說道, “我答應你,我會為你保密。但是在此之前,先處理好傷口,好嗎”
“唔……”
維森的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了,他眨了眨眼睛,朝着德朗希點頭。
然後偏過頭去,吐出一口血水。
德朗希的動作一頓。
糟了。
“張開嘴,讓我看看。”
維森可能還是傷到了口腔。
見他猶豫,德朗希又補充道, “把眼睛閉上,什麽都不要想,剩下的一切先交給我,好嗎”
他說着,又摸了摸衣兜,從裏面拿出了一對不大不小的挂耳式耳機,為維森戴上。
裏面播放着悠揚的音樂,雖然不如頭戴式的耳機隔音效果好,但能很好地轉移注意力。
為了緩解症狀,維森在他面前閉上雙眼,堵着耳朵,簡單漱了漱口,聽話地張開了正在流血的嘴。
德朗希彎腰湊近,面色緊張地仔細看向他的口腔。
幹淨的手指輕輕沿着牙齒摸進去,仔細确認着柔軟,濕熱的口腔,尋找或許存在的傷口或是出血點。
如果傷口太大的話,就不能放任它自行愈合了,需要上藥,簡單處理。
很快,他就發現了位于舌頭側面的小口子,還有一處在上颚的傷口。
不大,應該不需要縫合止血,撒點藥就能幫助凝血愈合。
但也不是維森自己方便處理的傷口。
“忍耐一下,維森。”
他說着,又想起現在的維森應該聽不清,嘆了口氣。
他打開一旁的藥瓶,手指沾上些白棕色的藥粉,左手托着固定着維森的下巴,大拇指撐開嘴唇,右手将少許藥粉輕輕碰觸,鋪在舌頭側面的傷口。
維森維持着不動,舌尖卻顫了一下,像是想要躲避,又硬生生忍住,粉色的舌頭緊繃然後放松,盡力忍耐,配合着上藥。
觸感很軟,很燙。
他手指一頓,心跳莫名重了一拍。
炙熱的鼻息交纏着,德朗希全神貫注地處理着,卻忽然瞧見維森皺起眉頭。
是疼嗎
可維森好像并不是很怕疼的人。
德朗希再次取出些藥粉,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将其敷在受傷流血的上颚。
藥粉見效很快,這次他只重複上藥三次,血就止住了。
似乎是感覺到處理完畢,維森的睫毛晃動了下,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一條線。
近距離之下,四目相對,德朗希見他眼底有水汽,忍不住出聲問道, “是不是太苦了”
維森眨了眨眼睛,或許是耳機沒有擋住全部聲音,竟然不假思索地動了下舌頭,舔去了他指尖剩餘的藥粉。
他像是仔細嘗了嘗,而後抿緊了嘴唇,眉心緊擰, “确實……”
緊接着,兩人都猛地愣在原地。
維森的臉色嗖地一下漲紅,自己也被自己有些越界的動作震驚到了,他猛地站起身,向後緊靠在牆壁上, “抱歉,我……”
德朗希的目光随着他挪動,更加緊密盯着他,一時也沒說話。
“剩下的傷口我自己處理就好……”
“沒關系。”
正在維森手忙腳亂,為這過于暧`昧的動作慌張時,德朗希卻打斷了他。
“不就是上個藥,”
德朗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帶着些笑意,讓維森再度怔愣, “不用道歉,我不會笑你這麽大了還怕苦的。”
“……”
聽着自己堪稱直男100%的回應,德朗希再度産生了穿回去打自己的沖動。
……重點是這個嗎!
自己當初就這麽,這麽遲鈍嗎!
不僅遲鈍,還傻瓜!!
德朗希在心裏罵起自己來毫不留情。
他心中崩潰,卻只能看着一切繼續。
看着自己叮囑維森重新坐好,為他處理身上的其他傷口,看着維森為了防止複發而閉上眼睛,盡可能轉移注意力。
但是,沒有用。
當視線消失,耳邊的聲音隔絕,身體剩餘的感官反而變得更加敏銳了,他的臉色越來越紅,雙眼緊閉,睫毛卻不住地顫動着。
口腔裏被指腹碰觸的癢意還殘留着,苦澀的藥味無時無刻不提醒着剛才發生的事,鎖骨下,肋骨處的傷口被小心消毒,無法探查下一次到來是的傷口牽扯的刺痛還是指尖碰觸的癢。
德朗希似乎在他面前蹲下了,灼熱的呼吸輕輕拂過腰側,每一根汗毛都驚吓般豎立,消毒的藥水順着肌肉線條流淌下來,德朗希騰不過手來,直接用小拇指輕輕抹去那一滴——
“唔……!”
原本就緊繃着的身體忽然一抖,像是被電到般瑟縮。
維森偏過頭去,更加不敢睜開眼睛了。
而德朗希的視線,正在順着剛剛處理好的最後一道傷口緩緩上移。
呼吸微滞。
“抱歉,弄疼你……了”
這一聲低啞的,無法被聽清的道歉就像是在欲蓋彌彰。
直到這一刻,他恍然被觸動的神經才猛地提醒他,此時此地,他和維森,是以什麽樣的姿态,在什麽樣的情況下獨處。
他身上衣冠整潔,只換了一雙室內的拖鞋,而維森只有一條單薄的,從大腿岔開的浴巾。
随着時間流逝,他身上的水漬已經被日光燈蒸幹,只是浴室裏水汽蒸騰,頭發還在不斷淌下一縷縷的清水,除了浴巾上的粉紅,皮膚上的血漬已經被德朗希盡數擦淨。
人的直覺是個很玄妙的東西。
維森緊緊閉着眼睛,按理說什麽都不該感知到的……卻偏偏在這一刻直覺變得敏銳——突然能清晰感覺到德朗希的動作和注視,一寸寸肌膚随着視線的挪動緩緩繃緊,無需觸碰就自行泛起粉紅。
“維森。”
他聽到自己輕輕喚道,明明傷口已經盡數處理好了,卻遲遲不叫人睜眼,不為搭檔摘下耳機,也不肯從這裏離開。
心因性的發作病症……
為什麽是他
德朗希不擅長思索分析這些,只能将這樣的信息一遍遍在腦海回味,并定定注視着眼前的人。
之前一時腦熱,什麽都沒顧及,就這麽闖進來了,只是覺得兩個男的,又是親密的搭檔,沒什麽可避諱的。
但是。
當他得到了維森全部的坦誠,将一切盡收眼底,傷口也得到了妥善處理……
當他終于能靜下心來,放松些許的神經,瞧見自己的搭檔終于對自己交付全部信任,他才終于緩緩地,慢了幾拍地回過味兒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瞧見維森的身體。
很漂亮。
偏向冷白的肌膚,下方的血管在肌膚下有些明顯,肌肉線條流暢而不誇張,恰到好處包裹着纖長的骨頭,身上到處都包着紗布,看起來脆弱而充滿爆發力。
他見過維森的身手,哪怕沒有異能的加持,也是無法令人小觑的力量,敏捷,輕盈,當維森一點點靠近那朵巨花的花蕊時,就像是狡猾而警惕的貓。
而此時此刻,這具敏銳的身體不合常理地,熱烈地回應了他,僅僅是因為他處理了傷口,因為他的輕輕擦拭,因為他肆意的注視而變得血流加速。
維森似乎還沒有注意到自己不明顯的變化。
但是……
他垂眸,看向單薄的染血的浴巾,發現了有趣的變化。
出于禮貌,他或許應當直接忽視掉,或是回避,可他好不容易才擠進這間浴室,好不容易得到維森的坦誠,根本不想現在就離開。
又或者,維森也注意到了,只是沒有趕走他,正竭力忍耐着。
莫名的,德朗希深深凝視着受傷的搭檔,感受到了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滿足感。
但【無法理解】在他這裏從來不是問題或阻礙。
想不清楚也沒關系,本能會讓他在思考前行動,蠻不講理地先一步得到想要的東西。
于是他動了。
半蹲的身體微微前傾,手臂撐在維森身後的牆壁,将搭檔籠罩在自己的影子之下,他主動靠近維森,順從欲求再次碰觸了濕潤的下唇瓣。
維森疑惑着,以為是嘴上也有傷口,順着手指的力道微微張口。
“維森。”
德朗希再次喚道。
仗着搭檔聽不清,自顧自地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喉嚨深處的癢意又升起來了。
維森微微皺眉,異物感讓他抽氣,然而還沒來得及咳嗽,唇上忽然感到一片溫熱。
他猛地睜大雙眼。
德朗希正垂眸望着他,藍色的眸子格外深邃炙熱,幾乎叫人淹溺其中。
什麽
維森的腦海一片空白。
這是……
……吻。
喉嚨深處的癢意,仿佛有什麽異物感帶來的痛苦,都在這一瞬間遠去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原本蒼白的臉色,也因此飛上健康的緋色。
花吐症……被抑制了。
與之相對的,是其他的什麽東西正在身體的深處爆發。
眩暈般的甜蜜感席卷而來,維森輕哼出聲,将手輕輕推在德朗希的肩膀,呼吸急促。
糟,糟了……
身體的本能反應來得太快,太大,維森的腳趾都因羞恥而蜷縮, “等等,德朗希……”
他的思考能力混沌一片,竭力想要冷靜下來,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然而。
“……好香”
德朗希怔怔望着他,迷茫地呢喃出聲。
“什麽”
“你的身上……有很甜的花香。”
像是要确認這一點,德朗希更加湊近他,仿佛什麽大型犬似的,低頭伏在他的頸窩嗅聞,接着又撥弄他的頭發,來到他的身前, “維森,你用了什麽香水麽”
“我沒有。”
維森也被他的一番動作弄得呆住了, “就算有香水,誰會在洗澡前噴……啊。”
等等。
他猛地一頓, “你說什麽,花香”
“維森……”
忽然間,德朗希再次捉住了他的手臂, “把眼睛睜開沒關系嗎不會想咳嗽了”
“好像……好一點了。”
維森心跳飛快,像是大腦都宕機,竟被他牽着話頭走,連為什麽要突然親他都忘了問。
話音剛落,就見德朗希朝着他笑了一下。
為什麽笑
“太好了。”
德朗希由衷松了口氣,也慶幸着,低聲說道, “那就不用保持距離了。”
他按住維森的膝蓋,預先阻止人的逃脫,再次低頭,繼續剛才的吻。
維森有時間躲閃的,卻只是呆在原地。
德朗希的掌心很燙,常年戰鬥留下的繭子有些粗糙,但混上了沐浴露打出的泡沫後,就變得很光滑,也很舒服,只會激起令人顫栗的麻癢。
他說,我幫你吧。
他說,維森,別把眼睛閉上。
“等,等等……德朗希……!”
他摘下了那一對耳機,讓維森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為什麽要等
他扳過維森的臉,朝向自己。
他湊到近處嗅聞,緩緩思考,不是向日葵,和白天的花香不一樣,是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
好不容易平息了呼吸的身體還殘留餘溫,維森急促呼吸着,原本以為已經消失的症狀席卷再來。
這一次,一整個花骨朵被咳了出來,在兩人的注視下緩緩綻放。
“……紫羅蘭”
啊。
原來是紫羅蘭的香味。
德朗希的視線從綻放後迅速枯萎的花朵挪開,發現維森正直直望着自己。
“我知道了……”
聰明如維森,似乎已經猜到了什麽。
“德朗希,我……”
不知為何, ‘夢境’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模糊不清,德朗希望着維森的嘴唇一張一合,卻聽不清後面的話語。
但卻看懂了口型。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應,卻被維森捂住了嘴。
下一刻,維森冷靜地重新整理好身上的浴巾,輕輕推開他,
“德朗希,還能聞到花香嗎”
德朗希點點頭。
“……二次傳染的毒性麽,”維森思索着,很快越過他身側朝外面走去, “必須通知喬部長,萬一這個能傳染就……”
“維森,我——”
“德朗希。”
維森背對着他,在浴室門口迅速穿好衣服, “你的瞳孔有點擴散,手指有震顫,幻嗅,體溫異常……你只是中毒了。”
“中毒”
“沒關系的。”
維森站在門口,朝着他安撫地一笑, “我們都會沒事的。”
他的手指背在身後,與表面上的從容不同,正用力攥着衣角,竭力壓抑心底的情緒。
這是多年前的維森。
剛剛和德朗希成為搭檔,尚未明确心底的情愫,第一次發現事态超出控制,第一次品嘗到超出朋友界限的親密。
他還不是那個善于僞裝,演技過人,有着近乎苛刻的嚴謹的維森。
意外的親密過後,他像是終于明白了什麽,本能地畏懼着失控的自己,迫切地想要冷靜下來,仔細思考,以此來重獲安全感。
他還不是那個所有人眼裏永遠不出錯,永遠不動聲色的維森,站在浴室的門口,勉強的笑容漏洞百出,全身都是寫着謊言的破綻。
啊……
真正的德朗希望着眼前的‘夢境’,心髒忽然揪了一下。
一開始的維森,原來也是不擅長騙人的。
會藏不住真實的情緒,會因為誤會自己的告白不是本意而這麽明顯的失落。
他從來不知道……
他竟然,沒能抓住。
‘夢境’中的時間流逝着,維森很快離開了這裏,聯絡上喬部長。
維森參與了花吐症的研究會,作為第一個自愈者,為其他患者提供了寶貴的信息。
很快,德朗希也不再能聞到紫羅蘭的花香,體溫,心跳也不會一靠近維森就失常。
為了排除掉最後的負面影響,他被打了一針,然後長長地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徹底代謝掉毒素的他忘許多事,包括紫羅蘭的花香。
維森在病床前久久望着窗外的小花園,發絲垂落的陰影下,德朗希看不清他的表情。
忽然,他笑了一聲。
“也是。”
“維森你怎麽了”
德朗希失去了部分記憶,但好奇心讓他不斷探究這期間發生了什麽,可怕的直覺讓他的目光緊緊鎖在搭檔的身上, “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嗎”
“沒什麽,德朗希。”
維森朝着他回過頭來,逆光下的眼眸充斥着濃墨般的黑暗,輕聲呢喃, “只是一個小小的失誤。”
他垂下眼眸,時間在這一刻驟然凝滞,倒帶。
時間回溯。
……
“維森!!!”
德朗希驚喊出聲,猛地向前撲去。
身體的控制回來了,力量迸發。
“等等,德朗希!”
一只手臂猛地拉住他, “清醒一點!!”
視野逐漸明亮,德朗希大口喘着氣,朝着身側的維森看去。
這裏是……美術館。
他回來了。
不,他醒來了。
記憶回籠,德朗希猛地站起身,朝着四周看去。
不遠處,一個和維森一模一樣的【人】站在原地,五官,身形,衣着都在逐漸變化着,并最終化作了渾身都是傷痕,只圍了一件浴巾的形态。
“你終于醒了。”
維森見狀,語速極快地對他解釋道, “這次要抓的人形造物不止一個,我們輕敵了,剛才你昏迷過去,是因為直接接觸到了這些人造物的記憶芯片。”
“……我暈過去了多久”
“就一下,不到一分鐘。”
德朗希啞然,他在夢裏經歷的絕不止這麽多。
“那我……”
知道他想問什麽,維森連忙拿出一個小盒子, “好不容易才掰開你的手,取出了這兩個記憶芯片,不然你可能會昏迷更久。”
“多謝。”
弄清狀況後的德朗希直接舉起武器,瞄準了不遠處的冒牌維森。
緊接着愣了一下。
這個假的【維森】,看起來……竟然和他夢中的……浴室中的維森一模一樣,只是身上沒了那些血淋淋的傷口,皮膚更加光滑細膩,那裏的反應也更不可忽視……
“德朗希……”
在他怔愣中,假的維森已經一步步朝他走來,渾身濕漉漉的,眼眸水汽朦胧,臉頰緋紅, “唔……不行了……”
假維森雙腿忽然一顫,在腳下滴落了少許液體,像是站立不穩似的,朝着德朗希懷中跌去。
德朗希猛地回神,砰地一聲開了槍,耳根也可恥地充血發紅。
人造物渾身一僵,很快褪去了維森的外貌,恢複成普通人體模特一團馬賽克的模樣,倒在地上。
“……德朗希”
身後,目睹了一切的維森震驚地叫出他的名字, “你……”
德朗希不敢回頭,用最快地速度回收了人造物,僵着脖子把東西打包好,和之前回收好的那一個一起,一手扛一個朝着出口走去。
地上還有兩個人造物,已經被維森打包好了,被維森帶在身邊。
維森的視線一直死死鎖在他身上,不曾挪開,并危險地眯起。
腳步聲跟了上來,兩人一起上了車。
“德朗希。”
“咳……”
“看不出來啊。”
維森輕笑了一聲,半開玩笑,半帶嘲諷地語氣,手肘支撐在車窗處,意味深長地調侃, “你原來喜歡這樣玩……還真的差點不忍心開槍,是擔心那東西才是真正的我嗎也是,萬一在你昏迷期間我突然一時興起去泡澡呢,哈哈。”
“……咳,不是……”
德朗希一把捂住臉,羞惱不已地低頭, “對不起……”
完蛋了。
人造物讀取他的記憶後模仿出的維森……怎麽會是那副樣子!
解釋不清了,要被誤會成滿腦子都是那些事的變态了,要被讨厭了。
更可怕的是,維森好像真的生氣了。
一路上,他都看着窗外,再沒有說一句話,直到回收成功的四個人造物上交。
德朗希一路都緊張着,苦思冥想該怎麽讓維森消氣,積極地獨自包攬了任務報告和後續收尾,晚餐食材的采購和烹饪。
直到他買好的一大束紫羅蘭也送到門口,他将花束放在餐桌用來裝點賠禮道歉的燭光晚餐。
維森卻不見了。
德朗希吓了一跳,連忙在屋內找了一圈,最終卻在浴室找到了維森。
紅酒,香薰蠟燭,泡泡浴都已經準備好。
維森換上了寬松,潔白的浴衣,見他突然進來,朝着德朗希的方向挑眉,
“怎麽這副表情”
心愛的人一步步朝着德朗希走進,笑得好像一切都盡在掌握,通紅的耳尖卻出賣了他,嘴上還毫無自覺地挑釁着,
“混蛋德朗希,難道你——敢想不敢做麽”
怎麽可能。
他只是……太高興了。
忽然察覺到,心底喜歡的人,也非常用力非常認真地喜歡着自己,實在太過驚喜。
德朗希雙眼發紅,一把将人拉入懷中,緊緊收攏手臂,湊在人耳邊,繼續說出‘夢境’裏未能出口的告白。
紫羅蘭的香氣悠悠飄來。
他帶着人先來到燭光晚餐旁,在确認維森瞧見紫羅蘭時,一瞬間流露出的愕然神情後,德朗希得到了今天的第二份……不,第三份驚喜。
昏迷時看到的一切,果然是真的。
他看到了……被超自然造物讀取到的,維森腦海深處的真實記憶。
好想……
好想看到更多……
德朗希目光灼灼,落在維森的身上,将後者看得汗毛倒豎。
“德朗希……我臉上有東西嗎”
被他喚了名字,德朗希回以意味深長的笑容, “沒什麽。”
只是在思考,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維森和他之間究竟發生過多少,他又被拒絕了多少次……
“……”
維森低下頭,忽然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莫名心裏沒底——他今晚是不是不該發出浴室的邀請
“……”
德朗希侵略性極強的笑容繼續,視線如有實質,落在維森的頭頂。
沒關系,想知道全部的話,在基金會……辦法多的是。
不用着急。
他們的時間,還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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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來晚了。給大家土下座!
沒想到這篇番外會這麽長都寫不完,來回修了幾次,控制一下了篇幅——
等正式完結後會放幾個福利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