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番外-時空記憶
番外-時空記憶
前情。
一切的起因是一個沒有實體的超自然模因污染,基金會命名其為鏡中幻影。
它逐漸出現在越來越多的媒介之中……鏡面,水面,玻璃,甚至是人類的夢境,出錯的熒屏裏。
目睹幻影出現的人們受到影響,會認為幻影呈現的才是真正的【現實】,一個接一個的陷入癫狂,為了抵達幻影呈現給他們的【現實】,為了擺脫【錯誤的時間線】,接連自殺。
沒有人知道他們看到了什麽,直到基金會親自派遣探員前去營救,讀取了幸存者的記憶。
緊接着,讀取了記憶的探員也遭受污染,在三十分鐘內陷入癫狂。
喬部長和基金會的其他高層開會商議對策,将這次的超自然危機定性為SSS級最高危任務,分別制定了十八套應對方案,緊急招募探員。
每一個自願接下任務的探員,都将面臨也許是職業生涯中最無解的危機。
短短五天,已經有超過十名探員遭受了污染,徹底失控,只能靠基金會的力量剝奪行動能力,阻止随時可能發生的自殺。
可即便被24小時管控,能力本就超出常人的探員們也總有其他方法逃走,他們會裝作恢複正常,會利用親近之人的情感和信任,會不擇手段尋思。
按照過往幸存者的觀察規律,七天之內,癫狂期過後,仍然存活的感染者就會進入生命的虛弱期。
求生意志的喪失會以心理暗示的方式對身體健康造成影響,其嚴重程度甚至堪比催眠。
……
維森就是在這個時候找到了喬部長。
他還在半年的觀察期,按照基金會的規定,尚不能接受危險程度過高,對精神狀态有危害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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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論上是如此的。
但是……
“我是最适合執行這個任務的人。”
維森站在喬部長的辦公室內,目光堅定,并沒有給對方拒絕的選擇,
“就算今天基金會不允許我插手這次的任務,喬部長,您最了解我和德朗希的性格,我們就算是私下調查,違反規定,瞞着所有人行動,也一定會盡全力調查實際情況,拼上性命解決它。”
哪怕不看他毫無作僞的神情,喬部長也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誰又能想到呢,在這一對搭檔組合中,脾性最難搞,最叛逆的那個其實是看起來最好說話的維森。
喬部長沉沉思考了片刻,終于打破了凝滞的氛圍,嘆了口氣, “說說你的計劃。”
……
然後是現在。
基金會總部,地下六層,有小籃球場那麽大的巨大空間內,巨大的銀白色穹頂帶着慘白的燈光籠罩一切。
參與了秘密行動計劃的維森和德朗希緊張地坐在睡眠倉內,十指交握。
喬部長的異能曾經是個秘密。
而今天,喬部長摘下了他的眼鏡,微笑着将手掌輕輕放在維森額前,微光閃爍後,維森緩緩閉上眼眸。
如同初生的嫩芽,一道發光的,銀白色的線條從維森的心髒處緩緩探出,逐漸延伸,舒展——逐漸成長為幾乎撐破穹頂的參天大樹。
喬部長擡起頭,哪怕是心底早有準備,當他切實看到眼前的美景時,依然被震撼到微微睜大了眼眸,一時間移不開視線。
“喬部長……”
另一側,德朗希已經微微不安地出聲催促他, “這是……什麽”
喬部長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德朗希的額前,但他并未像維森那樣陷入沉睡,只是被借用了喬部長的力量,也看到了這個巨大的,壯觀的光芒織成的樹木。
“……仔細看,德朗希,”
喬部長深呼吸了一下,緩緩說道, “這是獨屬于維森的……命運。”
命運……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龐大,繁複的命運線,真是太壯觀了。”
喬部長忍不住贊嘆道,随後緩緩搖頭,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傷感, “擁有這樣的命運線,也是辛苦這孩子了。”
“什麽意思”
德朗希詢問。
“對于普通人來說,命運線不會這樣龐大,也不會有這麽多……複雜的分支,但他是維森,”
喬部長對他耐心解釋道, “實心的部分,是他已經走過的,選擇過的命運分支,而虛線的部分是他的未來,越是模糊黯淡,越是可能性低,越是凝實,可能性越高。”
“對于絕大部分普通人來說,他們的命運線——是不會有這麽多分叉的,比起參天大樹的模樣,大部分人的命運線看起來就像是一條彎曲的,帶了些波折的風筝線。”
德朗希的神色越發沉肅,再次看向幾乎填滿視野的光芒盛大的‘樹’。
那上面的分叉多到數不清。
一想到裏面充斥了什麽樣的經歷,他就覺得心髒都跟着沉重起來。
當他凝神看去時,在一些纖細的分叉上便能瞧見一些漂亮的,像是花朵般的光斑,模糊不清的,難以辨認的光影在其中閃爍着,當注意力集中,甚至能聽到一些熟悉的聲線和模糊的呓語。
“德朗希,閉上眼睛吧。”
“這就是稍後你要用你的意識進入的地方。”
喬部長對他解釋道, “就像維森說的那樣,鏡中幻影并非沒有本體的模因污染,它或許只是藏在了我們無法觸及的另一個時空。而維森接觸過的不同時間線最多,通過他的記憶和命運,可以打開通往這些時空的通道。”
“其他九位能感知到時空,影響到超自然存在的探員們已經開始行動,和我們打配合,他們會盡全力将可能是鏡中幻影的存在從現有的時空驅趕,直到它逃到這些時間線的‘死胡同’裏。”
“德朗希。”
“記住,無論你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或者感受到了什麽……都必須保持冷靜,絕對不能插手幹預那些時間線裏既定的事實,否則,一旦你迷失在了沒有未來的時間線裏,哪怕是我也無法讓你回來。”
“我知道了。”
德朗希和維森一樣,在确定了這次的行動計劃時,他們就共同簽了基金會的‘生死狀’,做好了可能會失敗的準備。
只是……
“維森呢如果我出了什麽意外,會影響到他嗎”
“就知道你會問這個。”
喬部長早有預料地笑了一下, “這涉及到了我的異能,你在這時候迷失的話,無論維森回溯多少次……都無法再換回你,你認為,如果他遇到了這樣的事,會是什麽反應”
德朗希一怔。
“……”
“你們都是好孩子,”
喬部長嘆了口氣, “我能看到……當他的命運朝着這一個分支發展,等待他的結局只有兩種,對于這個世界來說,對你們來說,那都将是巨大的,令人悲恸的損失。”
“一種可能,是他成為鏡中幻影的下一個獵物,另一種可能,是他為了找回你,成為基金會的敵人。”
“抱歉。”
德朗希也深吸一口氣,顯然被自己腦海中未盡的想象震到了,
“我保證,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我會活着回來,和維森一起醒來。”
“你們從未讓我失望。”
喬部長也點點頭,眼底瞳色變幻,配合着睡眠倉的開啓,将德朗希的意識送入了深沉的黑暗。
……
令人反胃的眩暈感過後,德朗希像是從噩夢中驚醒般睜開雙眼。
星空般的無邊空間中,無數光芒織成的線條在他身旁穿梭流動,一個個充斥着光影的氣泡萦繞在他的身旁。
德朗希仔細看去,竟在裏面頻繁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戰鬥着的,說笑着的,甚至是……
他微微一愣,伸手觸碰,随後被一股更加巨大的力量猛地拽入。
強烈的失重感過後,他重新落在堅實的地面。
這裏是……
熟悉的景色喚起德朗希的記憶。
灰蒙蒙的天空之上,一輪血紅色的僞月高高懸挂,比原本的月亮大了數倍的體型帶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僞月在高空緩緩睜開了它的獨眼。
下一秒,數不清的刀片化作暴雨傾盆而下。
混亂之中,來不及避難的人群和較為脆弱的建築遮擋物們紛紛中招,無數的血液迸濺,幾乎不到幾分鐘,就将整個城市染成紅色。
陷入絕望的人們崩潰哭喊,有的人放棄了求生暈倒在地,有的人高喊着這是惡魔的降臨。
不……
看着這一幕的德朗希在心中默默反駁。
這只是一群利用了超自然力量的無恥之徒刻意制造的恐怖襲擊。
時至今日,德朗希依然對這次的事件印象深刻,這是他和維森剛剛成為搭檔的第一年,也是名為T3的組織格外活躍的一年。
他們的目的可謂簡單到可笑,就是要在全球範圍內,讓盡可能多的公衆得知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在人們心中散布對于這一類存在的恐懼心理,從而在媒體上配合引導,煽動人們對絕對力量的畏懼和崇拜,并吸納更多沒有力量的普通人成為信徒。
其中,名為僞月的幻象也是他們制造恐慌的手段之一。
挂在天空那巨大的紅色僞月睜開了一雙惡魔般的獨眼,充滿惡意地俯瞰世間,正是這個組織的标志特征。
但基金會已經在調查下得到線索,真正控制着這一切的幕後之人至少有三人,一人負責制造覆蓋一片天空的幻象,令一切看到天空幻象的人們受到精神攻擊,産生大量負面情緒;一人負責用異能降下刀片的暴雨,制造大量的傷亡,讓醫療系統癱瘓;一人負責阻止基金會的幹預,與派遣而來的探員戰鬥。
而德朗希和維森,正是被派遣而來的其中兩個探員。
他們負責盡可能找到,并活捉制造幻象的罪犯。
有陌生的市民被刀片刺穿身體,被釘在一旁的土地上,德朗希下意識上前想要施救,卻突然想起了喬部長的警告。
【只能觀測,不可幹涉。】
與此同時,他下意識伸出的手掌被一個刀片穿過,身體卻在那一刻變得透明,仿佛一個幽靈般,沒有留下一點傷口。
按照喬部長的話語,他只是以精神意識為媒介來到了這個時空,并不能對這裏發生過的一切進行幹涉。
這裏說的【不能】是雙重含義。
一方面,是他的初始狀态和幽靈無異,一般情況下無法被看到,聽到,碰到——因為他并未真的穿越時空,只是能觀測到這裏。
另一方面,如果他強行幹涉這裏的一切,打破這個限制,就會引發不可挽回的後果。
德朗希沉下心來,皺着眉不再去看周圍的慘狀,朝着前方安靜走去。
他很快看到了不遠處的人。
維森。
可以抵禦刀片的臨時掩體之下,維森伏低身體,渾身緊繃,左耳上戴着耳麥,能實時對話,雙手抓着一把離子脈沖槍。
他的額頭冒出汗珠,死死盯着瞄準鏡,飛速開出了五槍。
比子彈更快的未知離子化作一道道纖細的,難以被肉眼捕捉的光線集中下落的刀片,将其打碎,破壞下墜的勢能。
“德朗希,五點鐘方向!”
遠處,瞄準鏡向下挪動,屬于這個時空的,更年輕的那個德朗希全副武裝,正以最快速度向前奔跑着,左耳同樣戴着一個耳麥,聽到聲音後直接一個前滾翻躲開飛來的子彈,并猛地将手掌擊打在一旁的金屬圍欄上。
轟隆一聲,覆蓋整個街道,長達數百米的金屬圍欄瞬間化作齑粉,隐藏在蔚藍後方還舉着狙擊槍的罪犯瞬間暴露,慌張地向一旁逃竄。
很快,就有其他探員從暗處出現,追了上去。
年輕的德朗希繼續向前沖刺着,身上的定位器連接着特制的設備,檢測着距離異能磁場最密集處的距離,兩個技術類的探員和維森藏在同一個掩體下,不斷告知德朗希剩餘距離,方便他随時調整前進的方向。
“剩餘距離兩千米!”
“兩千一百米!方向需調整!”
“兩千零八十米!”
德朗希立刻調轉方向,朝着西側的轉角跑去。
“小心!”
維森舉着脈沖槍,再次打出連擊,擊中了從天而降,正刺向德朗希的利刃,然而這一次,本該改變刀片軌道并将其擊碎的離子卻并未生效。
他立刻放下槍,沖着耳麥的另一頭驚喊出聲, “快躲開!!”
年輕的德朗希朝着一側翻滾,刀片劃破了他的小腿,鮮血立刻湧出。
“德朗希!”
維森焦急喊出聲,看到不遠處的搭檔已經躲進臨時的掩體稍作喘息。
耳麥裏嘈雜聲一片,他卻聽到了一聲輕笑。
他像是立刻察覺到了什麽不妙的事,再次從瞄準鏡看去,眉頭緊皺,怒道, “喂!把護甲——”
“哼,本來就擋不住那些刀片,戴上也是累贅。”
德朗希滿不在乎地将四肢和胸腹處的軟金屬護甲一個個甩到一邊,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反而妨礙我的行動。”
“你瘋了嗎!快穿回去!”
維森明顯生氣極了, “擋不住也不是完全沒用!你想被這東西砍掉一條腿還是胳膊嗎!”
“這不是還有你麽”
剛剛進入基金會不到一年的德朗希年輕氣盛(當然現在也沒好到哪兒去),眼底的湛藍光芒明亮到耀眼,他回過頭來,朝着維森的方向挑眉一笑,視線仿佛越過遙遠的距離透過瞄準鏡四目相對,
“我會将那個只會躲在陰暗角落裏裝神弄鬼的老鼠親手抓出來,在那之前,掩護我吧,維森。”
以觀測的角度注視着這場戰局,德朗希站在一旁,低頭望去,清晰地看到了維森抓着槍杆,用力到關節泛白的手指。
幾秒後,維森深吸一口氣,也毫不服輸地淡定回應道, “失敗的話,我可不會給你收屍。”
耳麥另一頭,德朗希也已經包紮好受傷的小腿,再次站起身來, “啊,你也是,可別受傷了。”
一切都看似緊張卻順利地進行着,除了偶爾會有幾個比尋常刀片更加堅固鋒利,無法被子彈破壞的刀片落下。
維森也在德朗希改變方向後在其他探員的掩護下更換掩體,以便在更好的視野下協助德朗希。
直到短短十分鐘後,德朗希已經來到距離目标只剩二百米的位置。
下落的刀片突然變得密集起來,越來越多的攻擊從暗處襲擊,瞄準了第一個靠近這裏的探員德朗希。
“找到了!”
“轟——”
維森猛地擡起頭,看向爆炸的中心, “德朗希!!”
“回答我!德朗希!”
耳麥裏只剩下滋滋的電流音。
啊,糟了。
只是望着這一切,卻無法出聲提醒的德朗希在心底嘆息。
他想起來了,這個地方是有埋伏的,一個小型的炸彈。
他的腦海裏只有這次行動最終成功的記憶,雖然過程兇險,傷亡卻控制到了最低。
可眼下,分明是另一條不那麽順利,也不那麽令人高興的時間線。
他看到另一個自己來不及反應,被炸彈波及,左耳的耳麥直接壞掉,身體也布滿了燒傷的痕跡,被炸到牆邊,幾乎陷入了昏迷。
看來這次是失敗了,維森很快就要回溯時間,再試一次了。而他一直觀察到現在,确認這個時空下不存在目标的痕跡。
目标【鏡中幻影】的本體應該不在這裏,他該離開去下一個場景尋找了。
德朗希正這麽想着,忽然又聽到一聲驚慌的呼喊。
“維森探員!!”
“危險!”
“別去那邊——狙擊手呢!快掩護!”
“請求前鋒探員支援!”
德朗希猛地回頭看去。
本該留在安全的掩體內,靜靜收集現有信息進行回溯的維森,竟然沖了出去。
頂着暴雨般密集的刀片,輕盈靈活的身姿不斷躲閃,跳躍着,銀灰色的眸子微微泛紅,死死頂着搭檔德朗希倒下的方向,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
他甚至抛下了那一把槍,手中只抓着兩根從廢墟中拔出的螺紋鋼管,一邊前進,一邊将四面八方襲擊而來的刀片飛快擋住,擊飛。
也許是在巨大的重壓之下,也許是情緒一時上頭,年輕的探員被激發出無限的潛力,在最快的速度下靠近了鮮血淋漓的搭檔。
其他探員緊急掩護着他,阻攔與不贊同的聲音在目睹他的身手後逐漸轉變為驚嘆,沒想到被安排在後方的維森探員的身手也如此不遜色。
即便如此,他還是受傷了。
德朗希下意識跟了上去。
即便知道現在他只是一個幽靈,一道意識,還是忍不住出聲, “維森,你在做什麽!”
他看着刀片劃破維森的上臂,卻對此無能為力。
很快,維森成功來到了半昏迷的,重傷的德朗希身旁。
僅僅是這幾秒時間,德朗希的雙腿已經被十幾個細長的刀片刺穿,他拼盡全力拽起人的身體,将他整個人都拖到一旁的便利店內。
“德朗希!”
維森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別睡過去……德朗希,睜開眼睛。”
他說着,不顧自己也流了很多血,拿出一陣腎上腺素,快速為德朗希注射。
他的搭檔終于睜開雙眼。
因為重傷和失血,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太多疼痛,那雙湛藍的眼眸有些渙散地看過去,過了幾秒才認出來人, “你怎麽……”
“對不起,我沒能注意到那裏的埋伏。”
維森快速說着,聲線卻控制不住地發顫, “你剛才說,你找到了,你找到了什麽在哪裏快……快告訴我。”
德朗希被他扶着身體,咳出一口鮮血,聲音和呼吸都虛弱極了。
維森低着頭,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才能勉強聽清他的聲音。
将探查到的情報全部告訴維森後,重傷的德朗希便失去了最後的力氣,徹底沒了呼吸。
嘀嗒,嘀嗒……
鮮血從維森的身上緩緩滴落,和德朗希的血液彙聚在一起,宛如可怕的深淵。
他抱着搭檔一點點冰冷的身體,低垂着頭,安安靜靜跪坐在原地,沉默了許久,不知在想什麽。
“維森……”
德朗希望着昔日的維森一聲不吭的模樣,反而有些慌了,心底控制不住地想走上前去,卻只能生生忍住這股沖動,用細小的,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喃, “……對不起。”
他終于知道了當年維森身上的傷口從何而來。
不是意外,也不是為了營救,而是為了得到情報。
因為維森及時從他口中問到了關鍵的情報,所以德朗希不需要再冒險試探一次,可以直接繞開一切陷阱直搗老巢。
這是他們作為搭檔磨合的第一年,他還記得自己那時候有多不顧一切,有多拼命。
甚至在那時候,他還不知道為了将一切做到最好,維森為此承擔了多大的壓力,要目睹多少次死亡。
他想得太好,太天真,單純地為自己有個無所不能的搭檔而驕傲着,興奮着,每當維森提前‘預判’一個埋伏,一次陷阱,将一次致死率極高的危機化險為夷,他便更加地狂妄大膽,認為只要有維森在,他們兩個的組合會比不死之身的異能者更加強大優秀。
這時候的他,甚至連死亡都不曾畏懼。
當維森提到【如果死在任務中怎麽辦】,他卻只是不屑一顧地說——我又不是為了長命百歲才成為基金會的探員的。
簡直幼稚。
德朗希垂眸看着另一條時間線上自己的屍體,看着沉默的維森,心底沉悶而刺痛着,無從發洩地責罵着自己,并真心感到了懊悔。
為自己的遲鈍,自以為是,為自己曾經的狂妄,不謹慎,為自己讓維森一次次陷入這樣的悲痛中而懊悔着。
他望着維森在沉默後緩緩放下他的屍體,重新站起身來,那雙銀灰色的眼眸被黑暗充斥——這是動用異能的征兆。
“放心吧,德朗希,”
他聽到維森冷靜地說道, “我不會讓你的信任落空的。”
時間猛然回溯。
趴伏在掩體內的維森渾身一顫,周身頓時崩裂出數個鋒利的傷口,鮮血迅速染紅了作戰服。
在臨時隊友的驚呼之前,維森掐斷了耳麥的通訊,對着他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要求他們将自己身上的傷口對德朗希保密。
回溯之後,維森直接将罪犯的藏身坐标,具體地點告知德朗希,并指出潛在的埋伏所在,重新指揮着德朗希前進。
十分鐘後,天空的僞月閉上了那只巨大的,可怖的獨眼。
德朗希看着周圍的風景逐漸消散,再次回到了那個充滿了時空氣泡的星空。
他緩緩深呼吸着,調整着自己的狀态。
過了一會兒,他随手選中了下一個格外明亮的泡泡,被巨大的力量拉入另一個時空。
還未适應眩暈的感覺,德朗希就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高高的天臺之上,他看到另一個德朗希狼狽不已,正朝着對面的維森大聲呼喊。
他想起來了。
在德朗希的記憶裏,這是三年前的一個任務……他們圍剿了一個危險的異能犯罪者,卻在最後關頭發現那個人擁有催眠的能力。
而眼下,他并未像記憶中那樣躲過一劫,而是中了催眠,身體正在失去控制。
明明人質已經被提前解救,其他同夥都已經被麻醉槍擊倒,那個主謀也已經被戴上手铐,控制在天臺邊緣的圍欄上,明明就差一點點,他們就要成功了。
“殺了我,快!”
狼狽的德朗希艱難地控制着自己的身體,右手卻仿佛被另一股意識操縱着,正緩緩拔出腰側的武器, “別讓我……成為……他的傀儡……”
猩紅的顏色在德朗希的瞳孔深處亮起,被催眠的異能影響着的身體逐漸失去控制,哪怕他用自己的意志力盡全力控制,依然拔出了槍,拉開保險栓,将槍口對準了趕來的維森。
砰地一聲,維森在極限的反應下躲開一枚子彈。
“維森!!”
德朗希痛苦地喊着,額頭大汗淋漓, “快動手!!”
“可是……”
維森的眼眸顫動着,泛紅的眼眶望向搭檔, “催眠而已,一定可以……一定可以解除的……”
德朗希呼吸沉重,很快打完了六發子彈。
下一秒,他的手掌不受控制地觸碰向一側的煙囪,異能的力量瞬間讓牆壁崩塌,散落的石塊砸向維森。
“嘭!”
情急之下,維森朝着一旁閃躲,朝着身體被縛,卻依然張狂大笑的罪犯開了一槍。
“維森!等等……他還不能死……”
銀灰色的眼眸帶着森冷的殺意,并未回應德朗希的聲音,維森再次扣動扳機,在那罪犯的額頭補了一槍。
擁有催眠異能的罪犯終于死了。
他帶着希冀的目光轉向德朗希。
“不行……”
德朗希搖了搖頭,眼底滿含歉意與絕望, “抱歉,維森,我還是……無法控制自己……”
催眠的力量并未随着異能者的死亡而自動解除。
這個罪犯的異能……是不同的。
維森一時怔然。
“殺了我吧……在我做下更無法挽回的事之前。”
德朗希從地上拿起了另一把槍,再次對準了自己的搭檔,哪怕手臂抗拒到顫抖,哪怕手指咯咯作響,依然無法停止,
“對準……腦幹。”
維森向後退了一步,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一下了, “德朗希……再堅持一下,救援,救援馬上就到了……”
“沒用的。”
德朗希閉了閉眼, “他們……攔不住我。”
維森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為了這次的行動,德朗希用了罕見的異能增幅的藥物,身上的裝備是基金會的頂尖,他的體質也強悍到哪怕打斷一條手臂,無法行動,也依然能動用異能。
他并不是很怕疼的人,哪怕徹底失去行動能力,德朗希依然有最後的殺手锏。
他可以将全部異能的力量集中迸發,造成自爆的效果。
而麻醉劑,鎮定劑……這些東西,根本無法攔住異能暴走狀态下的德朗希。
哪怕有希望能在保留性命的前提下阻攔他,哪怕能讓德朗希脫離催眠,那時候的他,恐怕也早已不成人形。
聽到耳麥裏傳來的隊友的聲音,德朗希出聲催促, “快動手!”
維森終于拿起了槍,他竭盡全力将槍口對準了德朗希,手卻不住地發抖,怎麽也無法瞄準。
“沒事的,維森,”
德朗希也難過地舉起了槍,他甚至左手都不能壓制自己, “為了公衆的利益……開槍吧。”
“嘭!”
槍聲響起。
維森的耳邊一陣嗡鳴,哪怕是面對最可怕的危機,哪怕是注視着睜開獨眼的巨大血月也沒有畏懼過的人終于失去了力氣,跪倒在地。
他試着重新站起,兩條腿卻發着抖,無法用上太多力氣,只能不斷跌倒,扶着牆壁,一點點挪到德朗希的屍身旁。
他大口呼吸着,睜大的眼睛裏不斷溢出淚水,發抖的手指在德朗希的身上摸索,廢了很大的勁,才終于從他懷裏取出關鍵的道具。
在回溯之前……他必須……拿到這個東西。
小小的道具掉出,維森低着頭,終于依靠着最後的線索,确認了幕後主使的真正弱點。
“德朗希……”
收起東西後,他再次看向了一動不動的搭檔。
視線直直定在德朗希逐漸慘白的臉上,他卻像是還不适應這樣的現狀,又叫了一聲, “德朗希”
維森伸出手,再次确認着搭檔的呼吸,心跳。
沒有了。
什麽都沒有了。
那雙銀灰色的眼眸一點點黯淡下去,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真正的德朗希望着這一幕,也已然心髒揪疼到了極點。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伸出自己半透明的手掌,試圖擋在維森的面前,捂住那雙過于悲傷落寞的雙眼。
“別看了……”
德朗希心疼地低喃着, “不要記住這樣的事……不要看,維森。”
可他只是來這裏觀測的意識體,他什麽都碰不到,更擋不住維森望着他屍體的視線。
須臾,維森像是疲憊急了,緩緩低垂着頭,伏低身體,用一種近乎擁抱的姿勢靠近,而後湊近過去,閉上雙眼,在德朗希的唇上落下很輕的吻。
發黑的血液染上維森蒼白的嘴唇,襯托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沒有血色了。
也是在此時,支援的臨時隊友們終于趕來,他們被現場的慘狀驚到了,焦急地向唯一生還的維森确認現狀。
維森卻像是聽不到,沒有理會任何人的呼喊,只是用了很長的時間平複自己的呼吸,然後面無表情地站起身,一步步朝着主謀的屍體走去。
噗呲一聲,尖銳的刀子刺入了那屍體的眼眶,将一個完整的眼球挖了出來。
血腥的一幕驚呆了焦急的救援隊,幾個同為基金會成員的探員們面面相觑,都被渾身帶着冰冷殺氣,狀态不對勁的維森吓到了。
誰都不敢再阻攔,只能偷偷通知喬部長和更多人來支援,并默默保持着一段距離,圍站在四周。
又是一刀,那個主謀的另一只眼球也被挖了出來。
是在洩憤嗎
在場的人們看到德朗希的屍體,又看到維森肢解般的動作,都不約而同想道。
“維森……”
德朗希也望着他。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維森。
冰冷,生人勿進,殘酷的,仿佛與周圍的一切都隔着一層什麽,不顧一切,更不擇手段地只盯着自己的目标行動。
血色的眼球掉落在地,被維森再次拿起,小刀則被他随手插在一旁——屍體的脖子上。
他終于緩緩站起身了,雙手拿着兩顆眼球,面無表情地看向距離自己最近的探員。
“看。”
随着他的聲音,那個探員忍不住看向了令人作嘔的器官,與此同時,維森的聲音不帶溫度地響起, “乖孩子,把槍給我。”
下一秒,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
那個只是輕輕瞥了一眼死人眼球的探員,身體忽然失去了控制,在驚恐的表情下緩緩擡手,卸下了身上的槍,一步步向前走去,用雙手捧着的姿勢把它們交給了維森。
“啊……果然。”
維森露出然了神情的,緩緩嘆出一口氣,喃喃自語道, “怪不得死了也沒用……應該先弄瞎眼睛嗎”
這麽說着,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十指合攏,就這樣徒手捏爆了兩個濕漉漉血淋淋的眼球。
面前正朝他舉着槍的探員渾身一僵,抖了一下,頓時恢複了知覺,驚慌地向後退了好幾步,手忙腳亂地将武器重新收好。
探員們也足夠聰明,慢了半拍的也紛紛反應過來維森是在做實驗,試探主謀的異能來源。
那些防備着維森,擔心他已經失控的人們也逐漸放下戒備,紛紛松了口氣。
德朗希依然注視着維森。
他不曾見過的維森,屬于另一個被抛棄的時間的,獨自沉默着的維森。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維森的狀态依然沒有好轉,保持着低頭的姿勢,看着那雙染血的雙手,用沒人能聽清的嗓音喃喃自語。
“可以阻止的……”
德朗希半透明的身體湊近他,想要擁抱安慰的手臂穿過搭檔冰冷的身體,依靠着距離和口型讀懂了他的呢喃。
“原本……不必開槍的啊……”
“錯了……”
時間在這一刻猛然凝滞。
他看到維森睜大的雙眼布滿更加濃稠的黑霧,空洞的瞳孔內空無一物。
他看到時間的回溯,一切景象緩緩倒退。
維森回到了半小時之前,迅速來到另一棟高聳的建築物上,舉起了狙擊槍,瞄準那個主謀的頭顱。
嘭!
一槍。
主謀的頭顱爆開血花。
維森表情未變,再次回溯到一分鐘前。
嘭!
又是一槍。
打歪了。
“維森……”
德朗希看着搭檔執拗的樣子,仿佛呼吸都變得困難。
明明維森沒有哭,看起來冷靜地可怕,他卻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副模樣的維森有多麽不對勁,多麽的痛苦。
可他只是前來觀測一切,尋找線索的一道意識。
他不屬于這個時空……也無法改寫不存在的過去。
在維森因他陷入崩潰的邊緣時,他什麽都做不了。
那個時刻的他,什麽都沒有察覺,什麽都沒做……
嘭!
一次又一次,維森不斷用槍口瞄準那個該死的異能者的眼睛。
看起來,只是一次次不輕易言敗的嘗試。
但是……
“不行的,這個距離,這種精确度的瞄準……是不可能的,維森。”
德朗希知道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能在這裏自言自語。
辦不到的,太遠了,恰好瞄準雙眼,只用子彈破壞罪犯的眼球卻保留性命,太難了。
停下吧,維森。
嘭!
咔噠。
再次回溯。
嘭!
德朗希在心底一次次為回溯計數,心底也越發焦躁。
驀然地,他的腦海裏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是屬于他自己的聲線,曾經從某個模仿他的人形造物口中說出的話語。
那個模仿他的存在曾經對着維森冷靜提議, “盡管朝我開槍吧。”
當時他曾經感到荒謬,不可思議,模仿者怎麽會這樣拙劣,竟然用他的模樣說出這種話來——
他也曾暗自高興,還好模仿者足夠笨,因為說了這樣的話,一下子就被維森識破了。
不……根本不是這樣。
那個人形造物之所以會那麽說,只是讀取了維森的記憶。
是因為他真的做過相同的,甚至更加過分的事。
德朗希的胸膛劇烈起伏着,眼眶一陣濕熱,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出。
無法被看到的身影只是走近維森,輕輕半跪在一旁,虛虛地将手掌搭上那單薄的後背。
對不起……讓你留下了這麽痛苦的回憶,我卻一無所知。
嘭!
又是一槍。
這是第幾次了
德朗希險些數不清。
終于,維森緩緩放下了槍。
德朗希擡頭看去,在瞧清楚後震驚地睜大了雙眼。
他成功了。
剛才還在大笑的主謀被子彈打爆了兩個眼球,鮮血碎肉讓他面目模糊,凄慘大叫出聲,因為徹底失去戰鬥力,被同樣趕到天臺的德朗希毫不費力地逮捕。
看到這一幕,維森卻依然沒有什麽表情,只是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
耳麥裏傳來德朗希最熟悉的,屬于他自己的聲線,激昂的,興奮的,還帶着明顯笑意的。
“嘿,維森,剛才那一槍是怎麽回事你什麽時候瞞着我偷偷成了神槍手嗎”
“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們稍後彙合維森,你怎麽不說話”
“啊糟糕,這家夥自殺了!可惡……他竟然在牙齒裏藏了毒藥!”
“來不及了,維森……任務失敗了。”
“抱歉,是我沒能及時阻止他。可是……他必須活着,他的血是解藥……死亡十分鐘內,解藥活性就會喪失了。”
維森終于動了。
他收起狙擊槍,一步步走向德朗希所在的天臺。
“維森你怎麽了”
見到他的第一眼,德朗希就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對搭檔的擔憂立刻勝過了一切。
直到溫熱的手掌貼上維森的手,額頭,臉頰,直到身體被緊緊擁抱着,直到德朗希一遍遍在耳邊呼喊他的名字,維森才像是終于打破了那層無形的将他與世界隔絕開來的薄膜,猛地用力吸了一口氣,真正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終于切實感受到德朗希的體溫,感受到搭檔活着的呼吸。
維森望着他,銀灰色的眼眸瞬間蓄滿了淚水,無聲地墜落。
他望着鮮活的德朗希,聽不清對方的焦急詢問,他用冰冷的手指抓住德朗希,一言不發地迎了上去,以吻封緘。
直到滾燙柔軟的觸感覆蓋冰冷死寂的身體記憶,維森發洩似的堵住搭檔聒噪的聲音,報複似的咬破他,讓鹹鹹的眼淚滲入嘴角,用搭檔的回應安撫身體的顫抖。
然後德朗希終于再次聽到他哽咽的聲音。
“對不起……”
維森終于放開了絲毫不懂反抗拒絕,只是大腦在瞬間轟的一聲空白掉的搭檔,埋在他的衣襟裏道歉, “對不起,德朗希,對不起……”
“不……為什麽……為什麽道歉”
“我……”
維森急促地呼吸着,搖搖頭,不敢擡頭去看他的表情,
“我沒有察覺到,他會催眠,沒有察覺催眠的異能關鍵在于眼球……如果我沒有愛上你的話,就不會關心則亂,就不會連這麽明顯,這麽簡單的事都察覺不到,害得你……”
“我應該更冷靜,更謹慎一些的……而不是……”
“維森……你剛剛,說了什麽”
德朗希呼吸一滞, “你……”
“什麽都沒有。”
維森卻将他一把推開了。
他眼睛有些泛紅,抹了把臉,重新揚起了标志性的微笑, “我向你保證,這樣的事,絕對不會有下次了。”
時間再次回溯。
時間線進入死胡同,德朗希離開了這段時空。
……這裏也沒有。
他望着眼前帶着光影的氣泡們,擡手後第一次猶豫了。
無邊際的星空下,氣泡們有大有小,只是數量和疏密度似乎和他剛剛進入這裏時不太相同。
就像是有些格外顯眼,格外不同的氣泡們膽小地被藏了起來,悄悄地拉遠了和他之間的距離,擺在眼前明面上的,變成了一些無傷大雅的細小氣泡。
“維森……”
“我可以……多看一些嗎”
“我想看到全部的你,維森……讓我看看吧。”
話音落下,片刻後,故意飄遠了的氣泡們重新出現在視野內,擠在更小的帶着黯淡光影的氣泡之間探頭探腦。
德朗希向前一步,愣是從氣泡的飄蕩中看出了掙紮與不安。
“別怕。”
他說着,再次伸出手掌,進入新的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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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還有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