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番外-時空記憶
番外-時空記憶
德朗希也不是天生就擁有敏銳直覺的。
最初他就和每一個習慣了在危險環境中保持警惕,擅長靈活作戰的異能者一樣,高犯罪率的城區出身讓他對于殺意,異常和他人的視線高度敏感。
對于孤狼來說,這方面敏銳的直覺能幫助他更好地在危機中活下去,有能讓他變得更加令人忌憚。
對于擁有了搭檔的德朗希來說,直覺的天賦也有利于更好地完成任務。
但也僅此而已。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對于維森的細微變化越來越敏感,在搭檔對他有所隐瞞時,總能追根究底到最後,輕易不會罷休的呢
時間久了,連德朗希自己都已經忘記了,甚至有了一種他們之間天生如此的理所應當感。
……
直到他被時空的氣泡拽入,以觀測者的角度再次回到【過去】,熟悉的景象與事件喚起鮮活的記憶。
午夜時分,荒蕪破敗的斷崖旁,銀白的月光逐漸黯淡,被飄過的烏雲遮掩。
“維森,德朗希,你們被盯上了。”
耳麥裏傳來了喬部長格外嚴肅的聲線,提醒他們保持警惕。
下一秒,兩人身後三米外的吊橋突然爆炸,巨大的黑煙彌漫開來,燃燒着的木塊迸濺,瞬間劃破了維森和德朗希的作戰服。
他們神色凜然,連忙就近尋找到粗壯的樹木作為掩體。
幾秒後,爆炸聲再次響起——他們作為交通工具來到這裏的車子也被摧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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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人想把我們困在這裏。”
等到爆炸平息,只剩下餘火燒着懸崖邊的斷橋,維森看向那片煙霧彌漫的懸崖,肯定地說道, “甚至為了防止我們找到辦法到懸崖那邊,連車子都炸了。”
爆炸……
火焰為兩人淺色的頭發鍍上紅光, ‘幽靈’狀态的德朗希望着熟悉的場景,看着露出了焦急神色的維森,相似卻截然不同的場景卻讓他有了一瞬的恍惚。
他當然記得這是哪一次任務。
但眼前的一切,又與他的記憶太不一樣了。
他的記憶中也有這樣的一次爆炸,但在那之前——維森仿佛早有感覺,先一步拽着他的胳膊躲在了最粗的那棵老樹後方。
他們因此沒有受到爆炸的波及,他毫發無損。
維森也不曾因他受傷而眉頭緊鎖,為了拔出他傷口裏的異物而屏住呼吸,生怕動作太慢,讓他遭受太多疼痛。
他不記得自己在這裏受過傷,也沒見過維森一改往日的冷靜從容,用冰冷銳利的眼神死死盯着火焰的中心,手指因憤怒而攥緊。
血液染紅了袖子,但并不是嚴重的傷,他也不曾像眼前這個一無所知,依然充滿自信的自己一樣,笑着安撫搭檔的情緒,完全沒把自己的傷勢當回事。
然後維森幾乎責怪地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麽。
過于外露的情緒也好,生動鮮活的神情也好,都讓德朗希感到有些新鮮。
也許這才是維森最初的模樣。
但是很快,再次遇到陷阱的他們損失了随身的行李。
行李包裏不光有一些武器防具,還有能支撐他們在野外生存的基本工具,食物和水。
維森看着手中已經失靈的指南針,毅然決然地第一次回溯了時間。
第一次回溯後,他提前帶着德朗希躲開了爆炸的波及,将行李包中最必要的武器綁在腿上,腰上,食物和水都随身攜帶。
兩人盡力繞開陷阱時,德朗希才發現了他手臂的傷,第一次詢問出聲。
“不重要,一會兒就會消失了。”
維森不以為然, “是滞後性。”
德朗希頻頻看向他在淌血的衣袖,最終沒說什麽。
兩人繼續向着山頂行進,無數巨大的石頭滾落而下。
“小心!”
維森躲開了一個石塊,又有新的一個石塊從上方墜落而來,即将躲閃不及的時候,德朗希突然閃身出現在他的面前。
轟隆一聲,手掌接觸巨大的石塊, 【損毀】的異能發動,本能将兩人壓成屍餅的石塊瞬間化為齑粉,散落而下。
維森卻聽到了小小的,不屬于石塊的碎裂聲。
“德朗希,你的手……”
危機還沒結束。
“快走!”
腰身一緊,維森視線突然晃動,被德朗希猛地撲倒過來,兩人在幹燥的枯葉堆裏滾動了一段距離,落入了一個淺淺斜坡下的河道裏。
河道因季節原因而幹枯,只剩下一層枯葉下方的淤泥,兩人緊緊相擁着躲在裏側,滾落的石塊從頭頂方向滾落,終于暫時砸不到兩人了。
“德朗希……”
維森掙紮着動了一下,腰上的手臂卻加強了力道,将他死死勒住,滾燙的呼吸拂過他的後頸,微微發顫的鼻尖貼在他的肩膀,悶聲阻攔他。
“別動。”
德朗希的呼吸很亂,像是在忍受什麽痛楚, “再等等,等石頭停下來。”
他的身體一僵,終于卸了渾身的力量,嗯了一聲。
借着昏暗的光線,維森緩緩低頭,看到了德朗希的手臂。
手腕和手掌的部分,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紅腫起來,手指也扭曲成了奇怪的角度。
果然……他果然受傷了。
為了救下自己。
維森的呼吸也突然變得沉重,他輕輕伸出手,小心地觸碰了德朗希的右手。
“很疼嗎”
“……沒什麽。”
德朗希也意識到自己躲閃的反應太明顯,強行壓下了本能,放松身體, “這點小傷。”
“骨頭……你的骨頭可能斷了,或者是骨裂,”維森輕輕說着,小心将扭曲變形的手指掰回原本的位置,又碰了手腕,冷汗緩緩流下, “可能會很疼,但現在必須固定一下。”
“你盡管動手就是。”
德朗希的語氣毫不在意, “石塊好像停下來了,等會我去前面探路,你在這裏——”
“不行。”
“維森,聽我說,”
兩人不用再擔心石塊滾落,德朗希動了動,将維森壓在枯葉枯枝層層疊疊的角落裏,完好無損的左手手臂支撐着他的身體,低頭看去, “這地方的陷阱太多了,不主動出擊不行,但是你不能有事。”
“……我也可以的。”
維森似乎不甘于總是做那個被保護在後方的角色,他急切道, “我的身手也沒有那麽差!就算是受了一些小傷,我也——”
“維森。”
“……”
德朗希只是靜靜地,認真地注視着他,那仿佛包含了諸多言語的視線讓維森瞬間噤聲,啞口無言。
他們本就無需多言。
維森知道這确實是這時候最好的對策,德朗希也知道他的搭檔明白一切道理,只是關心則亂,只是太難忍受。
頭頂的烏雲終于緩緩飄遠,灰蒙蒙的月光落下,照亮了兩人狼狽的模樣。
“我知道了。”
維森低頭,終于不再勉強。
在德朗希從未發現的視角裏,維森久久凝望着他的背影。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維森。
原來,那個時候,在某一次的回溯中,維森曾經這樣掙紮過,猶豫過。
他從來不知道,那時的他一心完成任務,把藏頭露尾的家夥揪出來,不曾在此時回頭去看。
幽靈般的德朗希站在這裏,被動地觀看着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在他的記憶中,這次的任務只是有些兇險,但并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在總部的支援到來之前,他們兩人就完成了任務。
全程,維森都冷靜到可怕,連提前告知他陷阱危機方位的時候,聲線都不曾出現一絲顫抖。
維森總是這樣冷靜,他習以為常。
直到不久之後,他回頭看去,才瞧見維森幾乎渾身都染了血,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他沖過去扶住搭檔的身體,卻瞧見維森睜開雙眼,微微笑着,銀灰色的眼眸亮得可怕。
他聽到維森說,我們贏了。
他焦急地詢問,滞後性怎麽會帶來這麽多傷你回溯了幾次
維森眨眨眼,試探着想要隐瞞, “不多,就一次。”
“我看起來很好騙嗎!”
“好吧,三次。”
“維森!!”
維森虛弱地坐在了地上,胸膛因疼痛緩緩起伏着,意識到這樣不能瞞過去,只好妥協道, “好吧,回溯了八次,真的,只有八次,過一會兒……過一會兒就好了。”
說完,維森又笑了起來, “但是我們做到了,德朗希,我贏了。”
他只記得那時候搭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與維森的遍體鱗傷相反,他身上幾乎連一點擦傷都沒有,那目光很沉,像是藏了千言萬語,讓他呼吸都變得沉重。
他以為所謂的輸贏,只是與敵人的争鬥贏了,只是心底隐隐覺得不對勁,并未深究。
但很快,當那些傷口随着時間而消失,德朗希在他的手臂上發現了自己留下的标記。
不是八次。
是二十五次。
不……
甚至這二十五次,還是他暗自留下了記號,才發現的。
那是他們第一次爆發了争吵,德朗希在擔憂與憤怒之中将被活捉的罪犯打成了重傷,山頂的建築幾乎被夷為平地。
直到再繼續就會把人打死,維森才攔住了他。
“別那麽生氣,德朗希,”
他看到搭檔緩緩嘆氣,似是無奈地牽住他的手, “你在前幾次的回溯裏,已經把他打死過一次了。”
德朗希冷冷地瞥向不成人形的家夥, “哦,是嗎真可惜我不記得了。”
真可惜……
德朗希為此可惜了很久,憤怒了很久。
如今,他終于看清當初的真相。
不是二十五次……果然,維森還是騙了他。
直到第五次回溯,維森的右耳破了很大的口子,鮮血染紅了半邊臉,他才察覺到不對勁。
在繼續行動之前,他強行要求留下了記號,請求維森讓他知道回溯的次數。
第四次回溯,他斷了一條腿,維森為了弄清暗器的觸發點,後背受傷。
他看到維森焦急趕來的模樣,慌亂中摔倒在地。
第五次回溯,他死在了帶有毒藥的暗箭下。
維森痛苦地找到他的屍體,發誓會為他報仇。
他看到維森死死咬着牙,将眼淚忍住,在下一次回溯時悄悄找到這個機關,用塑料袋裝上了毒箭繼續前進。
第六次回溯,他們止步于山腰處。
維森朝着偷襲的怪物連開數槍,直到那怪物徹底不動了。
“又失敗了……為什麽”
他昏迷在樹下,聽不到維森的喃喃自語, “明明已經避開了之前的陷阱,為什麽又失敗了難道真的不行嗎……只憑我們兩人,還是太難了嗎可是……”
第七次回溯,維森回到了一個小時前,等待總部的援兵。
這一次,由維森和德朗希組成的十二人小隊先後因不同的陷阱和攻擊而喪失行動力。
“不行……”
維森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攥着地上的泥土,眼底有不甘的火焰在燃燒, “這樣還是不行,人太多了……之前的情報,失效了……陷阱不是固定不變的,在有活人進入的瞬間,就會根據我們的人數和戰力随機排布新的陷阱……”
“維森”
德朗希終于察覺到他的狀态不太對,連忙抓住他的手臂,輕聲呼喊, “維森你冷靜一點,沒事的,我們可以再嘗試一次……看着我。”
維森雙眸緩緩聚焦,看向他身體血肉模糊的破洞,然後擡頭,看到德朗希的雙眼。
“我們一定可以做到的,這次的失敗只是一時的,”
德朗希一邊輕聲說着,一邊緩緩伸手,小心地将槍支從他的手中拿走,掰開他用力到掐紅了手心的五指,将人一點點拉入懷中, “沒關系的,我們還沒有輸,只要你還在……你還活着,我們就還有希望。”
“維森,冷靜下來,我們一起分析一下現有的情報,重新制定一次行動計劃。”
“……”
維森定定地望着他,緩緩點頭,目光恢複一片清明, “你說得對。”
是的,他們還沒輸。
“你已經回溯了三次,對嗎”
不。
來自現在時空的,身形透明的德朗希站在一旁,很想出口否認。
根本不是第三次!
維森的情緒會這麽不穩定,也不是因為敵人太強大周密,不是因為他們的失敗或是不甘!
為什麽當初的自己沒有察覺
為什麽那時的他那麽遲鈍!!
維森很快恢複尋常的模樣,朝着當初的他點頭,兩人簡單商議後,開啓了第八次回溯。
維森再次目睹了更多人的傷亡。
随着行動人數的增加,遍布每個角落的陷阱和危機也變得更難以應對,情況遠比最初更久複雜,更久防不勝防。
維森睜大了雙眼,看到德朗希與另一個隊友為保住他的性命而犧牲自己。
“不……”
他顫抖着跪下,想要為兩人止血,卻連傷口都看不清。
黑發的隊友用最後的力氣抓住他的手。
“維森先生……你是我們的希望。”
“對不起……”
“不要道歉,”
那人吐出大口的鮮血,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唯獨你,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帶領我們……”
“維森先生,我們相信着你……”
那人的眼瞳逐漸渙散,手指也無力地垂落。
暴雨忽然傾盆。
維森跪在他們面前,看到屍橫遍野,看到有人趕來,對着死去隊友的屍體發出悲痛的呼喊。
他默不作聲,直接開啓新的一輪回溯。
是的,他可以。
只要他還活着,他就不會辜負隊友的信任。
“我一定會……”
“維森,你說什麽”
德朗希靠近他,疑惑地問道, “怎麽了”
維森搖搖頭,忽然露出一個完美而冷靜的微笑, “沒什麽,繼續前進吧,這次的行進路線需要調整一下,從這裏……”
沒人發現他的手指垂在身側,微微發顫,心跳飛快。
然後是第十次回溯。
維森與總部通化,在計算後得到了五人小隊進行任務成功率更大的結論。
人數太多,危機會可怕到超過探員們實力的程度,過多的人數也會影響合作的效率,人數太少,他和德朗希承擔的危機太重,難以應付。
第十一次回溯。
三位隊友加入他們之後,維森迅速畫出山中危機和陷阱的地圖,為幾人分配行進路線。
“走吧。”
維森戴穩耳麥,将相應的武器也都給出去,自己身上則只留下一把槍和兩柄刀子。
見幾人不動,他疑惑地轉頭, “還有什麽疑問”
“不……”
“只是……”
那三人并不是熟悉的人,将目光投向德朗希。
“維森,你身上怎麽會這麽多傷”
德朗希無需他們提醒,也發現了不對勁, “全是血,這樣下去你會先倒下的,到底發生了什麽”
維森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身姿依然挺拔,舉手投足從容不迫,将德朗希想要為自己包紮查看的手輕輕拂開, “我只是回溯了幾次,受副作用影響,過二十分鐘就會好了,不是真實傷口。”
“可是你在流血,難道不疼嗎”
德朗希依然堅持着。
“時間有限,德朗希。”
維森推開他,兀自來到另一邊,操縱着幾個無人機開始輔助探路, “早點完成任務,才能早點休息。”
這一次,毒氣突然彌漫半個山坡。
可他們身上能帶的工具有限,并未準備防毒面具。
在中毒倒下之前,維森屏住呼吸,在一分鐘之內來到他們身邊,确認了毒氣的排氣口,再次回溯。
第十二次。
“咳咳……”
維森想要開口說話,卻先劇烈嗆咳起來。
他伸手攔住關心自己的人們,熟練地掏出一支針劑為自己注射,維持了身體的最大機能,面色稍緩。
“地圖在這裏。”
維森有條不紊地再次标清每一處的危機,沒有在德朗希身上多看一眼,面無表情地擡頭,看向不遠處的山頂, “這一次,我們一定能成功。”
然後是第十三次。
第十四次。
第十五次。
他們距離成功只剩一點,已經順利找到了布置這一切的幕後之人。
“可惡!!”
維森用力捶打着地面,拳頭磕破流出鮮血,與眼淚混合在一起, “混蛋……混蛋……”
一切都寂靜極了,殘破的建築物內,他的隊友們與罪犯同歸于盡。
他呼吸不穩,兀自痛罵出聲。
“我詛咒你們……”
有着異常力量的罪犯明明頭顱已經掉落,那張染血的嘴卻還在一張一合,惡魔般說着臨終的言語, “詛咒你們……哈哈……你在意的人一定會死于非命……”
詛咒。
維森猛地擡頭,一槍爆頭。
那聲音終于停下了,他也知道了一切的緣由。
怪不得……怪不得他們總是失敗。
并非是山中的陷阱防不勝防,不是這人的力量太過強大,而是詛咒。
他們在靠近這裏第一時間,就已經遭受了致命的詛咒,哪怕是最簡單的危機也能恰到好處地奪走他們的性命。
是詛咒……
超出一切科學解釋的力量,不該存于世上的磁場讓德朗希的氣運低到了極點。
所以哪怕他們竭盡全力,也總是會死去。
維森死死盯着那具屍體,銀灰色的眼底被黑暗浸染,無盡的殺意充斥全身。
第十六次回溯,他僅僅是站在那裏,周身不對勁的氣息就将新來的隊友吓了一跳。
德朗希第一時間趕過來,抓着他的肩膀, “維森維森!怎麽了”
維森緩緩閉上雙眼,深呼吸了一口氣,聲線迅速冷靜下來,平淡無波道, “沒什麽,有點生氣。”
經歷了幾次的回溯,他已經知道如何表現出完美的,不讓人懷疑的微笑神情,如何用輕快的語氣鼓舞其他人為任務行動起來,如何轉移話題,讓德朗希暫時不要在意他的異常。
“我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
他這麽說着的時候,語氣目光中帶着篤定,莫名讓那三個原本不熟悉他的隊友也被安撫,原本忐忑的心态也因此變得有了自信。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其中一人還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維森探員真的傳說中一樣可靠呢。”
“是啊,”在他身邊的另一個隊友也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我們一定會成功的,啊,德朗希那家夥真讓人嫉妒啊,有這麽棒的搭檔。”
“噓,可別讓那個炮仗聽到了。”
然而,他們還是失敗了。
明明已經計算到了全部的情況……事情卻變得和上一次不一樣了。
狡猾的罪犯似乎是針對了他們的異能設下的陷阱,無論他如何重來,如何算無遺策,都無法避免人員傷亡。
乍一看,他們最終會遇到的是随機的危險,只要多回溯幾次,一定能找到安全的路。
但那個罪犯卻在一開始就給德朗希施加了詛咒。
在超自然力量普遍化的現在,詛咒當然不只是一種傳說,而是能真實存在的可怕力量……于是,在詛咒的加成之下,無論重來多少次,無論概率如何,他們一定會觸發陷阱。
傷亡成了無法避免的結局。
哪怕每一次他都回溯了,選擇了不同的對策,詛咒也讓他們每一次都踩中随機排布的陷阱,鮮血每一次都會迸濺。哪怕沒有碰到陷阱,也總有一塊天花板的石頭恰好在德朗希的頭頂墜落,總有一塊打偏的彈片刺入德朗希和其他人的心髒,總有一個玻璃瓶摔碎,毒藥恰好迸濺在暴露的傷口。
就像是死神降臨,無處可逃。
他的時間回溯,在上帝投擲的骰子面前失去了優勢。
第十七次回溯。
維森忽然感覺有些累了。
他的神色黯然,在衆人等待他說出接下來的計劃時垂着頭,一言不發。
“維森……”
德朗希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心底忽然一跳, “要不然,還是先等等……”
維森搖了搖頭。
他試着微笑,表情卻變得更難看了。
手臂忽然被擡起,德朗希若有所覺地看去,發現了前幾次自己留下的記號,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怎麽了”
另外三人并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麽,疑惑道, “前面的情況很糟糕嗎”
“沒什麽。”
德朗希沒有将他們已經失敗了七次的事說出,只是默默添加了一個記號,對其他三人囑咐道, “你們在這裏稍等一下。”
維森被他拉着走到一邊,直到其他三名隊友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才将人拉入懷中,緊緊擁抱。
“辛苦了,維森。”
德朗希一手按着他的後腦,輕輕揉搓着,另一手一下一下在後背順氣,聲音低沉, “你看起來太緊繃了……可不可以告訴我,之前的那七次,到底發生了什麽”
維森緩緩擡頭,對上他關切的視線,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無論我們遇到了什麽危險,困難,至少我們還沒輸,還不是放棄的時候。”
德朗希看着他的雙眼,即便什麽都不知道,依然盡力給予更多的支持, “如果太累了的話,也可以試着借助更多我的力量,維森。”
“我……”
維森像是陷入了艱難的抉擇,神色終于動搖了起來, “我已經……用了太多你的力量了……”
他艱難地停頓,緩緩說道, “太多次了,德朗希,我不能因為你不記得,就一次又一次讓你……”
“讓我送死”
維森瞳孔驟縮,像是心跳都要跟着停拍。
“我不管之前我們是如何失敗的,維森,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絕對不是什麽‘送死’。”
德朗希知道自己猜中了,他認真地,用力地看進那雙灰暗的眼眸深處,試圖将自己的心意傳達過去,
“在我看來,沒有人記得你的一次次回溯,所有人都恢複到完好無損的樣子,反而是你身上總有傷口,我甚至只能為你進行最簡單的包紮,維森,你才是那個承擔了最多的人。”
“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你已經這麽累了,已經承擔了這麽大的壓力,我沒有及時注意到你受了這樣的傷,作為你的搭檔,如果我更加竭盡全力的話,或許你就不需要回溯這麽多次了,說到底,是我的能力還不夠強。”
“不。”
維森一下子慌了, “怎麽能怪你這根本不是你的錯!是敵人太狡猾了,他針對我們設下的陷阱,光靠我們的戰力強大根本沒用!那家夥從一開始的目标就是讓我們無法全身而退,他寧可死也不肯放過我們,所以我只能——”
溫熱的指尖忽然碰到了臉頰,維森的話語猛地一頓,怔然地睜大了眼睛,茫然地低頭,瞧見了德朗希濕漉漉的,挂着水珠的手指……
不,那是……
他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他竟然哭了。
“所以,這些也不怪你,維森。”
德朗希拂去他失控落下的淚水,曾經沾滿鮮血的,曾經因失血而灰敗的,曾經被火焰吞噬的臉龐此刻卻溢上了堪稱柔和的不忍神情,連聲線都跟着放輕,他望着維森,宣誓般地一聲聲重複,
“你和我是一體的,不是我們不夠努力,不是我們不夠強大,如果我沒有錯,那麽你也是無罪的,維森,真正可惡的窮兇極惡狡猾透頂的罪犯。”
維森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所以,至少把之前幾次的情況告訴我吧,雖然我不像你那麽擅長制定計劃,也不是很擅長思考這些,”
德朗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但是有時候說出口才會有新的靈感,多一個人,或許就多一種思路,維森,你不必獨自承擔這一切的,這才是探員必須有一個搭檔的意義啊,哪怕讓我給你一點精神上的支持,也聊勝于無不是嗎”
“可是……”
“就算這次也失敗也沒關系,我再死一次也沒關系。”
德朗希像是會讀心一樣,猜中他未說出口的話語, “就算我會忘記這一切也沒關系,至少還有你,到時候就拜托你替我記得這些,等我們成功後,再慢慢告訴我了。”
冰冷的,微微發顫的雙手被握緊了,堅定的力量從兩人交握的地方傳遞過來,讓維森的呼吸逐漸恢複平穩。
噗通。
心髒的跳動更加有力,也更加輕飄飄了。
“我相信你,所以,也請多相信我一些吧,維森。”
“……好。”
維森的眼睫顫了顫,像是忽然被他的目光燙到似的心虛躲閃。
德朗希摸摸他濕潤發熱的眼角, “臉怎麽這麽紅”
“……沒什麽。”
維森迅速偏開頭向後一步,躲閃他的碰觸,連忙開始說起之前的幾次失敗, “之前那七次,是因為……”
在聽過維森的講述後,德朗希的神色也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但很快,他又振作起來, “雖然看起來是死局,但詛咒既然存在,幹脆反其道而行之不就好了”
“什……麽”
“詛咒的具體內容,其實并不明确吧,所以只要我遭遇了危險的事,糟糕的事,就是詛咒應驗了。”
德朗希輕笑一聲,望向不遠處的山頂,明亮的藍色眼眸裏鬥志燃燒着, “他以為我們會怕死,但其實我們只是害怕同伴因自己而受傷死亡,倒是讓他歪打正着了……”
“可是詛咒應驗的話,你,還有其他人就會——”
“但應驗之後,詛咒也就解除了吧”
德朗希朝他一挑眉,毫無畏懼道, “所謂不幸和痛苦的事,除了受傷和死亡,還有一種他沒想到的。”
“什麽”
“負面狀态。”
德朗希高興地說道, “比如中毒,精神失常,就是其中一種,但我們天然有更可控的負面狀态,維森,那就是……異能失控。”
維森一怔。
“人在糟糕的狀态下,雖然大部分都是讓自己受傷,但異能失控的話,受傷的可就不是我了……”
德朗希無奈嘆氣,搖搖頭, “不過,在那之後就要多多拜托你們了,如果我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麻煩你們不擇手段也要阻攔我,綁起來也好,藥倒了也好,到那時我估計也斷片了,維森,就随你處置。”
“……好。”
“至于這次,維森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們調整好狀态就出發。”
然而不久後,因為時間差的緣故,之前的情報再次大批量失效了。
第十八次回溯。
在德朗希強行地超限度使用異能後,終于進入了失控狀态。
但距離成功還是只差一點,他無意見還是誤傷了更多人。
第十九次回溯。
維森已經重整了心态,只是看着德朗希發了會兒愣,就說出了他們之前商讨好的計劃。
德朗希欣然接受,迅速控制異能進入失控狀态。
他們終于成功了。
然而,來不及慶祝,德朗希在放松後瞬間倒了下去。
一開始只是昏迷,但很快,他全身的血管開始崩裂,鮮血從七竅流出。
“糟了。”
另一個隊友迅速診斷出實際情況, “他……恐怕傷到了腦血管,這也是,也是有幾率的,異能超限度使用的話,也許會引發腦幹出血……”
“是嗎……又失敗了。”
維森輕輕觸碰他的臉頰,指尖染上鮮血, “是啊,畢竟有詛咒在,失控變得那麽容易,也變得更危險了,哪怕是很小的幾率也會引發最嚴重的後果……我早該知道的。”
很快,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向了被生擒的罪犯。
“維森探員,你還好嗎”
“維森,你……”
“你要做什麽!等等!”
噗呲一聲,利刃紮進了罪犯的胸膛。
接着是第二刀。
第三刀。
大量的鮮血幾乎染紅了維森的全身,他卻依然不為所動。
直到那家夥奄奄一息,維森冷靜地取出一支腎上腺素和激發身體潛能的藥劑注射,為罪犯吊命。
“說吧。”
維森舉起利刃,逼問道, “如何解除詛咒”
“哈哈……我……不可能……”
又是一刀。
維森抓起他的頭顱,狠狠用力砸向地面,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第二十次,他只回溯了五分鐘的時間,稍許冷靜了下來,換了一套更不致命但更痛苦的方式逼供。
“說吧,怎麽解除詛咒”
“不……沒有可能……”
尖銳的長針刺入眼球,刺入左耳。
維森的手全程沒有顫抖,反而是想要阻攔的三個隊友吓得不敢上前了。
他一節節掰斷那人的手指,打碎身體的關節, “說吧,你有辦法的吧”
第二十一次,維森換了一個問法。
“說吧,詛咒如果不能解除,是不是可以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哈哈……你想替他死哈哈哈……”
那人茍延殘喘着大笑起來, “原來你們這麽傻……恐怕你還不知道吧哈哈哈……詛咒本來就不是真對他,而是真對你們所有人的!你竟然不知道你竟然不知道!!!哈哈哈!!!”
維森的臉色瞬間蒼白無比, “你說什麽!”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詛咒是對你們所有人落下的吧,竟然只有你被蒙在鼓裏!”
那人渾身是學,疼到時不時抽搐着,還因為暗算了他們而大笑不止, “是他主動替你們所有人承擔了詛咒才會這樣的!而你居然不知道!哈哈哈——真是深情啊,他到死都沒有告訴你,只要他主動承擔了全部詛咒,你們就都能免疫了……”
一聲骨肉分離,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維森突然動手,砍斷了那人的脖子,鮮血迸濺下,又揮出第二刀。
直到那令人作嘔的笑聲終于停下。
“原來如此……”
維森站在原地,喃喃自語了幾聲,忽然笑了,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解法,我知道了。”
見到他忽然笑了,其他受傷的隊友們反而更加擔憂。
然而,還不等他們做出什麽,維森再次動用了異能。
“維森……”
他的狀态太不對勁了,就連一直觀測着一切的德朗希也忍不住了,他出聲喚着搭檔的名字,才想起對方此刻根本看不到也聽不到自己。
第一次的,德朗希産生了強烈地打破禁忌的沖動。
哪怕有危險,也非常,非常想要跨越這段時空的隔閡,想要親自碰觸到這個人,想用力将人擁入懷中,想親口道歉。
但是,不可以。
維森再次動用了異能,當磁場波動,一切的時間凝滞,目之所及變成黑白,他也站在了原地。
“維森”
幾秒過去,時間依然凝滞着,德朗希終于察覺到不對。
在觀測了幾次之後,他已經知道維森每次是如何回溯的,但往往每次不到幾秒,就已經完成了異能的使用。
可現在,維森只是維持在異能啓用的初期——時間凝滞了,卻沒有第一時間倒退。
那雙漂亮的,珍珠般的銀灰色的眼眸被深深地黑暗浸染,維森站在原地,如果不是胸膛因呼吸起伏着,幾乎像是和周圍的時間一起凝滞了。
“維森……”
德朗希終于慌了。
他不能這樣。
他記得的……維森的異能只是回溯,也只可以是回溯,在異能使用的每一秒,都是巨大的能量消耗。
如果借着回溯強行讓時間停滞太久,那麽消耗的力量也會呈指數倍增長……
維森是在故意消耗自己。
就像他當初試圖将【損毀】後的粉末也徹底損毀到原子級別一樣,利用異常的使用方式,讓異能的能量比平時更快速的消耗。
不行!
停下來!!
德朗希眼睜睜看着他的臉色越發蒼白,唇色都幾乎失去了,身體也幾乎搖晃了一下,卻什麽都做不到。
“求你,別這樣……”
不要這樣……
維森的眼睛緩緩眨了一下,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筋疲力盡的他終于動了。
時光倒退,他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維森渾身冒出冷汗,傷口也鮮血淋漓,僅僅帶着德朗希一人,先一步跨過長橋,躲開最初的爆炸,而後疲憊地閉上眼睛。
他在發抖。
“維森!”
德朗希看到過去的那個自己立刻察覺異常,将維森護在懷中,緩緩扶着人坐下, “你怎麽了!”
在那時的他看來,前一秒他的搭檔還好好的,忽然就像是受盡了折磨的樣子,連站穩都變得困難。
維森雙眼渙散,緩緩擡頭,卻露出了個笑容,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德朗希。”
“你在說什麽”
德朗希聽不懂他的自言自語,可這就是維森想要的結果。
為了阻止德朗希獨自承擔詛咒,他選擇了回到最初,回到援兵尚未到來時,回到德朗希還沒察覺到詛咒的時候。
只有他能看到的,黑色的死神的剪影終于出現在眼前。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怪不得……”
維森擡頭,望着虛空中只有自己能瞧見的詛咒的實體,無聲笑着, “騙子。”
“看着我,維森!”
德朗希被他的樣子弄得心慌意亂,強行扣着他的後腦,讓人看向自己, “告訴我,維森,發生了什麽!”
維森沒說話,眼眸沉沉。
德朗希掀開了他的衣袖,瞧見了上面的标記,呼吸一滞。
這是……
“我知道怎麽完成任務了。”
維森将衣袖從他手中抽走,重新蓋住胳膊, “按照我說的做就可以,德朗希,剩下的,就在那之後再說吧。”
……
直到即将成功時,他們面對的依然是随機的,無法參照之前經驗的危機。
但是這次,沒了詛咒,試錯終于開始起效。
維森從容地使用最後的力量,回溯到五分鐘之前,開始與概率賭。
直到第二十五次回溯。
“我們成功了。”
維森脫力地坐在一旁的牆邊,高興地笑了, “太好了,德朗希,我們做到了。”
“是啊,我們做到了。”
德朗希也有些高興,下意識想和他擁抱慶祝,卻隐約感覺到有些不對, “維森,你的手怎麽這麽冷”
維森只是笑了笑, “沒什麽,只是有點累,被滞後性影響而已,很快就會好了。”
他說,很快就會好了,于是德朗希就信了,只是在滞後性消失之前,在基金會的醫療救援到來之前,堅持為他進行了簡單的傷口處理,堅持要看着傷口消失。
維森只是像出神了一樣,着迷地望着窗外的日出。
……
【記住,你只是觀測者。】
【不能幹涉。】
進入這裏之前,喬部長一次次強調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德朗希望着進入尾聲的時空影像,手指用力攥緊,指甲死死掐在掌心。
是啊,不能幹涉的。
哪怕他想起了一切。
他緩緩閉眼,滾燙的悔意與酸楚在心髒裏灼燒着。
他那時候……什麽都沒有察覺。
經過了太多次回溯之後,維森已經熟練過了頭,知道如何裝作沒事,如何做出最冷靜的模樣。
他曾經也察覺到過維森的異常的。
但最後的這一次,他竟然以為維森真的只是在看風景。
他當然記得這次的任務……記憶鮮明到閉上眼睛,回憶起當初種種時,還恍若是昨天。
他記得塵埃落定時,自己如何坐在維森的身旁,等待其他探員們到達這裏,将他們生擒了的罪犯帶走,如何處理後續,記得醫療隊如何為兩人檢查傷勢,記得維森身上的傷口如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消失。
他記得維森的身上一直很冷,他以為是疲憊和天氣導致,将自己的外套披在維森的身上,對方卻依然一動不動,好像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
他早該察覺的……
在那時,維森就已經失控了,只是太過安靜,無人察覺,只是維森早早掏空了自己的力量,所以哪怕進入了失控的狀态,也依然沒有影響外界。
在無人察覺的時空裏,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維森疲憊地倚着牆角,緩緩沉溺在了只有自己一人的深淵。
他記得直到半小時之後,維森的眼眸失焦,分辨不清離開的路,險些從樓頂直接墜落,他才驟然察覺到維森的異常。
【損毀】的異能失控後,會無法控制異能,導致他周圍的一切無規則被随機破壞,沒有任何人能靠近他,是肉眼可見的失控方式,人們只需要和他保持距離。
那麽, 【時間回溯】的異能失控又是什麽樣
在察覺到維森的異常後,德朗希曾經無數次這樣思考過,緊張,擔憂,後怕地用力抓着維森,生怕自己一松手,對方就消失不見。
他只知道維森對時間,空間都失去了感知,安靜到不發出一丁點聲音,乖巧到像是變成了任人擺布的娃娃,卻無從知曉這樣狀态下的維森經受了什麽樣的痛苦。
如今他終于看到了。
時間無規則,小範圍地一次次回溯着,有時候忽然倒退了三分鐘,有時候僅僅是三秒,在維森的視角下,他周圍的時空不斷變幻着,不斷閃爍着,像是卡頓的錄像帶,将他死死困在勝利後的半小時裏。
于是他放棄了一切,光是找一個安全的角落靠坐下來,就嘗試了幾十次才成功。
于是他望着窗外的風景,不再說話,不再對外界有任何反應,徹底放空了大腦,甚至在看到太陽蹦迪似的起起落落,還會偶爾笑一下。
只是那偶爾微笑,卻沒有反應的模樣在其他人看來,讓維森顯得更加異常了。
他被錯亂的時空困住,除了等待紊亂的異能磁場收攏結束,別無他法。
德朗希忽然想到了在深水中溺亡的人……
曾經在基金會接受培訓時,他們就上過這樣一堂課,被告知,真正溺水的人往往是安靜的。
當受害者溺水,生命垂危時,水面會是平靜的,溺水的人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也發不出聲音,也看不到多少掙紮的動作,越是危險,越是難以察覺。
這樣的知識,與人們在影視劇中看到的橋段完全相反,違背了人們默認的常識,并非是許多人以為的水花翻騰,吵鬧而激烈的模樣。
也正因為這樣的生命危險太過安靜,太不起眼,曾經有無數人就這樣在無人察覺的深水中安靜死去。
令人……難過極了。
就像在崩潰的邊緣徘徊的維森……
安靜,順從,不起眼。
他怎麽可以察覺不到
德朗希抓住自己的心口,感受到了肋骨深處的刺痛。
即便在那之後,在維森險些遇到危險時,他還是察覺到了,但那遠遠不夠。
根本不夠的。
也是因此,他對于這次的任務印象深刻極了。
也是從這一次開始……他開始加倍留意維森的一舉一動。
小小的恐慌和後怕在兩人心底埋下種子,只需要最細微的風吹草動便能生根發芽。
他怕極了。
他害怕自己不能第一時間察覺,他害怕自己忘記了太多太多,而維森始終獨自承受一切,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裏安靜地壞掉。
尤其是……當兩人通過了基金會的狀态測評,維森的結果竟然是驚人的狀态良好,無任何心理亞健康狀态時,德朗希第一次對基金會的評測失去了信任。
不,那怎麽可能毫無影響
他明明能感覺到,維森還很疲憊,還沒有徹底恢複過來。
維森只是無奈地笑着看他, “德朗希,你怎麽變得這麽多疑了連真言盒都信不過嗎這可不像你。”
在這之後,德朗希還是向喬部長申請了一周的休假,和維森一起。
他固執地請求維森至少陪自己休息幾天,維森也只是嘆氣,磨不過他。
之後……之後發生了什麽來着
啊,想起來了。
德朗希有意尋找着,竟然也真的找到了另一個時間線與這幾天最接近的氣泡。
靜谧的街景在他眼前展開。
這是……他們休假的第三天。
“咚咚咚!!”
淩晨時分,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本該是人們熟睡的時間,維森卻并未在門前等待太久,他剛敲下第二次,門內就立刻響起了拖鞋匆忙跑過地板的腳步聲。
不到十秒,大門被立刻拉開,還光着上身,穿着短褲的德朗希金發連翹着,以同樣焦急擔憂的神色出現在他的面前。
“維森!出什麽事了”
德朗希不等他回答,連忙拿起玄關的襯衫和風衣披在身上,急匆匆地扣上扣子,戴上匕首,一把将人的手臂抓住, “是有什麽異常嗎還是又出現了什麽後遺症”
他的目光又略過維森,看向被街燈照亮的門外,下意識走出門幾步,渾身都緊繃着,警惕地視線掃過每一處角落。
就像是已經伸出利爪,亮起獠牙的狼,将同伴死死護在身後,随時準備殺死任何一個膽敢靠近他們的敵人。
“不,不是的……”
愣了幾秒,維森才緩緩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心地扯了扯德朗希的衣袖, “我……沒有遇到危險,也沒有什麽事,我只是……”
“太好了。”
聽到危機解除,德朗希立刻放松地笑了起來,湛藍的眼眸瞬間褪去攝人的攻擊型,宛如轉晴的藍天,充滿溫暖的亮光, “你沒事就好,诶,手怎麽又這麽冷快進屋坐坐吧。”
維森就這麽被他不由分說地拉着進了他的單人公寓,德朗希甚至沒有問他到底為什麽要在淩晨三點敲門,就打着哈欠給他倒了一杯溫暖的熱巧牛奶,注意到他身上單薄,還為他找來了毯子披着。
直到他整個人都被裹成了毛茸茸的團子,銀灰色的眼眸從始至終勾在德朗希的身上,随着他忙碌的身影晃動。
維森雙手捧着他的馬克杯,臉頰終于一點點變得緋紅,小聲說了句謝謝。
德朗希的回應是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不問我為什麽大半夜打擾你嗎”
“你沒事就好。”
德朗希一點脾氣都沒有似的, “如果敲門的是你,就不算打擾,而且你願意來找我,我其實……還挺高興的。”
“……”
“所以,是遇到了什麽事”德朗希終于好奇起來了, “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
“我只是……”
維森的頭越來越低,快要把自己埋進杯子裏了, “我……做了個噩夢,夢到你……出事了,夢境太逼真了,我一時,一時沒能分清是不是假的,所以忍不住想來親自确認一下……”
說完這句話,維森已經無地自容地不敢看他了。
德朗希沉默了幾秒,嘴角越發壓不住了。
最終,他再次擁抱了自己的搭檔。
“謝謝……”
他說,
“維森,我也會做這樣的噩夢,夢到你出事了。”
維森驚訝地擡頭看他。
“只不過我沒記住你的住址,只敢給你發點消息,找個借口約你出來喝酒。”
德朗希說起來,也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之前的任務那麽兇險,我們會後怕也很正常吧所以我覺得,既然你也有這個困擾,不如……”
“不如什麽”
“我們幹脆搬到一起住吧”
“……!!”
“好幾次從夢裏醒來,我都由衷覺得,啊,要是維森你是我的鄰居就好了,最好就住在我隔壁,這樣我要是擔心的話,只要從陽臺跳過去偷看一眼,就能确認你是好好的了。”
“一起……住……”
維森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臉已經紅到不正常了,說話也有點結巴,耳朵都跟着發燙起來, “住……雙人間”
“當然!如果能住雙人間的話,我們的客廳也會更大吧”
德朗希完全沒覺得自己的提議有什麽問題,只是為這樣的設想感到興奮,一雙眼睛閃亮亮地直直盯着維森,抓起他的手快速說道,
“這樣我們還能經常一起通宵看電影了!還能很容易一起喝兩口小酒,如果誰的車子壞了直接坐對方就能回家!如果你做了噩夢,就直接來我的卧室找我!天吶,維森,不如我們明天就去選公寓吧!”
維森愣愣地望着他,直到此刻,噩夢帶來的陰霾終于徹底散去了。
他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德朗希的額頭和脖子,又吸了吸鼻子,看向一旁垃圾桶裏的易拉罐,笑了,
“你的酒根本沒醒嘛,德朗希。”
“……我只喝了幾瓶而已,這算什麽醉酒!就算我喝了,我現在說的也是認真的!”
德朗希為自己被‘小瞧’而憤憤不平, “我是認真的維森!答應我,我們同居吧!!”
“你就不怕被人誤會我們的關系”
“誤會什麽有什麽可誤會的”
“誤會我們是……”
維森笑了起來, “誤會是情侶啊。”
“那就随他們誤會好了。”
德朗希眉梢叛逆地挑起,不屑一顧, “那又怎麽樣我本來就對愛情沒興趣,不打算戀愛,還能怕流言蜚語幹擾到我不在乎也不想要的桃花不成對于單身主義的人來說,別人怎麽理解自己的性向都無所謂吧!”
“哦……”
維森點頭,終于收斂了笑意,低頭道, “原來是這樣啊,那确實沒事呢。”
很快,他又再次笑了, “這樣也好,這樣……我們就能無所顧忌地做一輩子好搭檔了。”
“是啊,我也這麽認為。”
望着往事重現的觀測者德朗希:……
他當年這麽傻的嗎!
沒眼看了。
好想穿越回去打自己幾巴掌。
怪不得……
怪不得,在他現有的記憶裏,他們兩人在這一晚的對話僅僅停留在維森同意搬家同居為止,根本沒有後來的對話和試探,維森也看起來非常平靜,連臉紅都不存在。
他絕對是被狠狠地誤會了……
可惡。
但是……
還好維森沒有因此疏遠他。
還好,他們還是很快就搬家同居了。
太好了。
德朗希并非從一開始就天然将最多的關注放在維森身上,也并非天生就直覺敏銳的。
但是從這一天開始,他們逐漸變成了最親密無間的搭檔。
他再也不願對維森的變化後知後覺,再也不願放過維森身上哪怕最細微的違和感,逐漸成了最熟悉,解維森,對維森最敏銳且追根究底的難纏的家夥。
對此,德朗希毫無悔改之心,就算因為過度關注被越來越多的人誤會也毫不在意,下次還敢。
不但不懂得适可而止,甚至總認為自己還做得不夠。
畢竟,沒有任何事比他搭檔的安危與感受更加重要。
想要再多了解一些。
想被維森更多地依靠,更随意地求助一些。
午夜夢回,夢魇侵擾時,想更快一些看到他的掙紮,他的痛苦。
無法滿足,永遠不夠。
終于。
深埋心底,被時間一點點發酵,經由朝夕相處的記憶作為養料的不滿足感在某一天爆發了。
平日裏被理性壓制,被忙碌的任務抛在一邊,連本人都沒察覺到的欲念野草般瘋長,在德朗希被異能的副作用淹沒,失去理性的第一時間占據了全部本能。
還不夠。
他本能地想要更深刻,更餍足地确認搭檔的存在。
無法壓制,不講道理,無可救藥。
“德朗希,你清醒一點……你還能認出我是誰嗎!”
“維森……”
新的時空氣泡中,德朗希渙散的雙眼死死盯着他的搭檔,明明失去了神智,依然含糊地喃喃出聲。
望着完全沒有記憶,也根本不知道發生過的這一幕,觀測着一切的德朗希心頭猛地一跳,忽然有了不太好的預感,有點不敢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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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還有最後一章了,然後就完結!其他的最多加個福利番外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