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01章  第1章

◎以後別再來了◎

“真沒有辦法了嗎?你再去問問別的醫生……”

景澄進到客廳時,唐秋雲正在打電話,眼角不停有淚往下滑落,她無意識地用手背一直擦。

近兩個月來,謝家人的頭頂上始終籠罩着一層烏雲,從前和諧輕松的氛圍不見了,只剩愁容滿面。

謝家只有謝欽言一個兒子,車禍重傷,昏迷六天才醒,本來撿回一條命該高興的,但醒來後什麽也看不見了,醫生說這種情況不會是暫時的,未來将會永久失明。

自從知道這個消息,謝家人找遍了國內外的知名醫生,腦科、神經科、眼科全都問過,無一例外以“目前的醫療手段無法根治”為由拒絕。

謝家其他人基本接受現實,只有唐秋雲這個當媽媽的還在堅持,她整日以淚洗面,嘴裏喃喃念叨着,要是可以,她願意和兒子交換,反正她的人生已經走了大半,該看過的風景也全都看過了。

眼下,見她挂了電話後又在掩面痛哭,景澄也很無措,實在不知道怎麽安慰了。

他心裏的難過,不比任何人少,醫生宣布失明的消息時,當時他也在場,所有人都哭了,只有他緊緊地抿着唇,忍着沒讓自己掉一滴淚。

景澄明白謝欽言有多驕傲。

他絕對接受不了自己的人生從此黑暗無光。

所以,他不能垮掉。

他要積極樂觀地陪在他身邊,助他走出陰霾,認清現實。

否則,謝欽言就廢了。

唐秋雲哭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景澄來了,她剛要說話,他拿紙巾幫她擦起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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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姨,我買了您愛吃的蝴蝶酥。”景澄輕聲說着,眸底清澈溫柔,“沒胃口吃飯,那我們就吃些甜點好不好?”

唐秋雲點點頭,還有些不好意思,“又讓你費心了。”

景澄把蝴蝶酥拿過來,“您多吃點,我的心就不白費。”

他故作輕快的語氣,說完指了指樓上,“我去看看哥哥。”

景澄也給謝欽言帶了一份,知道他不愛吃甜的,他買的是無糖的堿水面包。

謝欽言有187,是校籃球隊的主力,從小到大身材都很勻稱,不是清瘦的類型,一看就特有力量感。

但自從車禍後,他沒什麽胃口吃飯了,整個人開始暴瘦,面色蒼白得沒有血色,鎖骨凸起,由內而外透着一股羸弱。

來到他房間門口,景澄輕輕敲了兩下,等了半分鐘才進去。

房間裏沒拉窗簾,沒開燈,漆黑一片。

近日來都是如此,謝欽言認為有沒有光于他來說都一樣,也懶得費那個勁兒了。

“哥。”

景澄将窗簾拉開一半,回過頭看見人無力地靠在床頭,發呆、冥想,目光空洞無物。

謝欽言比之前憔悴了不知多少,眼窩深陷,泛着烏青,身上的衣服也是皺皺巴巴,總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樣。

可因容貌實在出挑,縱使這樣,也帶着頹唐的野性,像畫裏的人。

人的記憶被取代得太快了,景澄都快忘了意氣風發的他是什麽樣子。

已經兩個月了,他還是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像一汪毫無生機的枯潭。

明明曾經,是那樣好看,深邃如海,璀璨有光,眼底總盛着笑意。

刻意錯開視線,景澄坐到床邊,看見謝欽言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膝蓋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

怕他行動不便被撞到,房間裏有棱角的物品盡可能被搬走了,實在不能挪的,也用海綿包了起來,但他的感官好像變得很遲鈍,總會平地摔倒。

景澄上網查過,人在極度悲觀的情況下會出現自虐心理,深秋的天,他不戴護腕護膝,反而穿短袖短褲,就是故意要跟自己過不去,潛意識裏認為自己再也不配擁有正常的人生。

湊過去聞了聞他身上的味道,其實很香,景澄還是佯裝嫌棄皺眉,“哥,你是不是好幾天沒洗澡了?有味兒了。”

謝欽言跟個機器人沒什麽兩樣,依然抿着唇,沒有搭理他。

景澄習慣了,自顧自地說:“泡澡有助于身體放松,我給你放滿浴缸裏的水,擠上好多沐浴乳,你洗個泡泡浴怎麽樣?”

謝欽言還是沒理他,房間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靜。

眨了眨眼,景澄很刻意笑出聲音,“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我去放水了。”

剛起身沒走兩步,身後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你以後別再來了。”

後背僵住,景澄直挺挺站在那裏,動也不動。

最怕他說的話,還是聽見了。

比想象得更絕望。

仿佛被丢進冰冷的湖水裏,一瞬間冷得徹骨。

氣氛安靜了好一會兒,景澄明明在哭,聽起來卻像開玩笑似的問:“哥,你不要我了嗎?那怎麽能行呢。”

背對着謝欽言,他看不見他的反應,只能聽到自暴自棄的話。

“我每天只想一個人待着,你總對我說些廢話,搞得我很煩!我不需要你用這種方式安慰,別在我這種殘廢身上浪費時間!”

他的情緒起伏很大,越說越怒。

景澄抹去眼角的淚水,反而笑了。

負面情緒壓抑在心底太難受了,他罵他幾句,發洩出來也好。

去浴室放完水,景澄像什麽事兒都沒發生過,又來到謝欽言的床邊,“我扶你過去,哥。”

“滾。”

謝欽言不耐煩甩開他的手。

“聽話,哥哥。”景澄小心翼翼搭上他的胳膊。

其實他很膽小的,自卑敏感,最怕挨訓,別人不經意間對他說句重話,他都會難受很久。

試探性地握住謝欽言的胳膊,景澄想把人攙起來,卻被他用蠻力再次甩開,“我讓你滾。”

景澄踉跄着往後退了兩步,胳膊肘撞到牆上,發出一聲悶哼。

謝欽言眉頭蹙了下,涼薄的眼底瞬間波瀾起伏,內心深處在掙紮,仍克制住沒有表現出來,冷漠別開頭。

看他問都不問,景澄委屈得眼眶紅了一圈,聲音裏帶着控訴,“哥,你不是最怕我受傷了嗎?你總說我不如你皮糙肉厚,不小心碰一下就破皮,你怎麽能對我用這麽大的力氣。”

“是你自找的。”

“我還不是想哄你開心嗎?這有什麽錯?”景澄越說越氣,撲到他背上,索性在他耳邊哭,“你怎麽趕我,我也不會走的,如果你想讓我天天都受傷,那你盡管來好了,反正我賴定你了。”

謝欽言試圖拉下他的手,景澄死死地扒着,怎麽都不放。

如果他能看見的話,他的手腕一定都紅了吧。

謝欽言狠下心使出全身的勁,将他的胳膊毫不留情地掰開,竭力咬着後槽牙,脖頸處都繃起了青筋。

景澄跳到地上,嘴上說着不在乎,他卻聽到了哭腔。

同吃同睡那麽多年,他怎麽可能不了解他。景澄根本沒有此刻表現出得那麽無賴,他臉皮其實很薄,哭包一個,說兩句重話,眼眶就紅了。

三五次還能堅持,時間久了呢?肯定再也不想看到他了吧。

房間裏再度陷入安靜,謝欽言聽不見他的聲音,心裏很慌。

他怎麽不說話了?是走了嗎?

在心跳逐漸不安時,景澄的聲音終于又響起來,“哥,你确定要跟我這樣劃清界限?”

謝欽言的肩膀松懈下來,低聲應了句“是”。

“我明白了。”景澄像是呼出了一口氣,“你疏遠我,無非是怕耽誤我,如果我有男朋友的話,你就能拿我當弟弟看待了,對不對?”

謝欽言沒有出聲,他不知道怎麽回應。

明明景澄說的有道理,可自私的念頭在他體內作祟,攻占他的理智,讓他的喉嚨裏像有刀在割,半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景澄無聲觀察着謝欽言,如果他痛快點了頭,他才是真的難過。

還好,他猶豫了。

這人總愛口是心非,明明想要每天見到他,卻又怕耽誤他的人生,寧願推開他。

這是謝欽言難以度過的坎兒,景澄也不能和他計較。

換做是他發生這種事情,他不一定能表現得比他堅強。

心情剛緩和了一點,景澄想問問他要不要吃面包,謝欽言卻在這時開了口,“你上大學了,該談戀愛了。”

手裏的面包摔在了地上,很輕,是聽不到的聲音,像極了景澄心碎。

他以為他不會講得出這種話的,認識他們倆的人,誰不知道他的占有欲有多強,但凡他對別的男生笑一下,他都能醋上兩三天。

他們之間雖未捅破過那層窗戶紙,景澄也清楚地知道,謝欽言有多喜歡自己。

如果不是發生了這場意外,在他考進謝欽言所在的大學後,他們應當順理成章戀愛了吧。

可惜,命運弄人。

“哥,我跟你開玩笑呢。”景澄哼了聲,“我就是想看你會不會吃醋,故意吓你的。”

盡管景澄心疼得在滴血,還是不想讓謝欽言難過,他怕他當了真,一個人的時候會胡思亂想,以為他真的和別人甜蜜,把他給忘了。

在那個只有他自己的黑暗世界裏,多可憐啊。

“我說認真的,你是該找個人談戀愛了,免得太閑沒事做,天天來煩我。”

謝欽言的語氣很無所謂,像是思考了下,還說:“顧翼州不是追了你很久嗎?還為你考進明大了,他人挺不錯的,可以試試。”

“顧翼州?”景澄被氣笑了。

當初,謝欽言高三,他和顧翼州剛上高一。

就因為顧翼州在白色情人節送他一盒進口巧克力,被謝欽言叫上好幾個兄弟堵在了學校旁邊的小巷子裏。

他美其名曰說“別影響我弟弟學習,他要專心考個好大學”,事後卻托人從紐約代購了幾十盒那個品牌的巧克力。

景澄還記得謝欽言有多嚣張地告訴他,喜歡吃什麽來找哥哥要,嗟來之食咱不稀罕。

如今,要把他當成物品轉手給顧翼州了?

景澄的胸口積滿了怨氣,他不停深呼吸,告訴自己要冷靜,別和生病的人計較。

謝欽言才說了這麽幾句,他就受不了,日後要怎麽開導他?

看一眼牆上的時鐘,馬上要到他打工的時間,景澄在這裏待不了多久,只能說:“我要和顧翼州在一起,也不會等到現在,你那些好兄弟個頂個的帥,比你溫柔比你幽默風趣,你怎麽不介紹他們呢?還不是明知道我對顧翼州不感冒,才把他搬出來的嗎?”

一口氣說完,景澄去到他面前,仰起頭,蓄滿淚水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哥,你昏迷不醒的那幾天,我都感覺自己要活不下去了,所以眼睛看不見了又能怎麽樣,你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啊!我抱你的時候能感受到你的體溫,就已經很知足了。”

拉起他的手,景澄撒嬌地搖晃幾下,“我們不還是彼此嗎?不要把美好的時光浪費在吵架上面了,雖然很難做到,但你試一試,總比逗留在原地要好吧。”

說完這些,景澄如釋重負。

“好啦,我真的要去工作了。”他抱了一下謝欽言,“明後天沒事的話,我還是會來看你的,不過我最近在準備演講比賽,也不知道能不能抽出空。”

全程只有景澄一個人在說,他走後,謝欽言的世界又安靜下來,變得孤單冷清。

什麽都看不見,什麽也做不了。

他只能放空自己,強迫自己習慣這種寂寞。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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