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陳敏禮正在外面與人吃酒,聽說靖國公要見他,陳敏禮當即與友人辭別匆匆趕回去。見到靖國公時,一句‘父親’還未叫出口,靖國公的痛罵便已經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靖國公人雖然上了年紀,但卻是中氣十足,他整整罵了陳敏禮快一個時辰,才讓陳敏禮滾。

甫一回去,陳敏禮便将自己的書房砸了。

徐玉柔得信趕過來時,就見書房裏一片狼藉,而陳敏禮則坐在那片狼藉裏,氣的臉色鐵青。

“怎麽了這是?”徐玉柔吓了一跳,忙走到陳敏禮身邊。

在靖國公面前,陳敏禮只有老實挨罵的份上,如今到了妻子面前,陳敏禮積攢已久的怨氣,一瞬全湧上來了,他怒聲道:“他自己不争氣惹惱了姜家那丫頭,如今那丫頭要退婚,父親便拿我撒氣!這整個上京,哪裏還能找出第二個這樣偏心的父親來!!!”

“老爺,您消消氣,這話不能說啊!”徐玉柔忙勸道。靖國公本就不喜歡陳敏禮,若這話再傳到了靖國公耳中,只怕不是一頓訓斥那麽簡單了。

陳敏禮回府前吃了酒,此刻酒氣上湧,再加上積攢已久的憋屈,現在他早就沒理智可言了。

“為什麽不能說!我偏要說!”陳敏禮不理徐玉柔的勸說,反倒更大聲嚷嚷起來,“我是嫡長子,于情于理我都該是世子,可直到現在,他都未曾向陛下上書,奏請立我為世子。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麽說我的嗎?他們笑話我做不了世子,可以做世子他爹!”

看見陳敏禮這樣,徐玉柔的眼淚簌簌往下掉:“都怪妾身不好,是妾身連累了老爺。若非妾身,公爹也不至于遷怒老爺,妾身……”

“你有什麽錯?!錯的是徐玉容那個妒婦!當初若不是她不肯容你,非要與我和離,我們何至于此!”

徐玉柔身子猛地一顫,淚眼朦胧望着陳敏禮。

陳敏禮還在說:“還有陳思聿那個目無尊長的孽障!我是他親爹!可這些年,他非但不叫我爹,反而對我就跟仇人一樣,我怎麽就生了這麽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陳敏禮罵累了之後,栽倒在徐玉柔懷中睡着了。

徐玉柔坐在一片狼藉裏,垂眸看着懷中的陳敏禮,她臉上淚痕猶在,但眼裏卻只剩下一片死寂。過了好一會兒,有女使在門外試探叫了聲:“大夫人。”

徐玉柔回過神來,用帕子拭了臉上的淚痕:“叫兩個人來,将大老爺扶回去歇息。”

女侍應了一聲,轉身去喚人了。

很快,姜寶頤與陳思聿退婚的消息,便傳遍了靖國公府上下。

青喧回府時,被這個消息吓了一跳。他就出門辦個事的功夫,他們怎麽就退婚了呢?青喧想了想,在去找陳思聿複命之前,先去找了青穆打聽。

青穆盤膝坐在廊下,正在面無表情的擦刀。聽見青喧的話,他頭也不擡道:“不知道。”

“不,你知道。”青喧從善如流掏出一包芝麻糖遞過去,滿臉誠懇,“你只用跟我複述一遍今日的情形就好。”這樣等會兒他去見陳思聿的時候,心裏也能有個底。

青穆看了看青喧,又看了看青喧手中的芝麻糖。

“這是你最愛吃孫記的芝麻糖。”青喧立刻将油紙包打開,将芝麻糖往青穆面前湊了湊。

青穆拿起一顆扔進嘴裏,才道:“今日巳時一刻,姜夫人攜姜小姐登門退婚,公子去見了姜小姐,之後他們一行人去見過國公爺,然後就退婚了。”

青喧驚呆了。這簡直太猝不及防了!明明昨晚,他們公子還讓他去打聽,姜小姐最近的動向,試圖想要哄好姜小姐的。今日怎麽突然就退婚了呢?!

“公子同意啦?”青喧不信。

青穆喀嚓咬開了芝麻糖。青喧頓時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如果陳思聿沒同意的話,他們退婚的消息怎麽可能會傳出來!可是奇了怪了,以他對陳思聿的了解,陳思聿是絕對不可能同意退婚的,現在怎麽就……

“公子有何吩咐?”青穆突然站起來,冷不丁道。

青喧吓的立刻蹦起來,人跟個陀螺似的猛地轉身,就見不遠處敞開的雕花窗後,露出了陳思聿那張冷寂的臉。陳思聿沒說話,但目光從青喧身上掃了一眼,青喧忙識趣快步過去。

進了房中之後,青喧将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忙不疊同陳思聿說了。

他說完之後,陳思聿始終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半晌都沒言語。青喧心裏也實在納悶的緊:他打聽過了,姜寶頤最近這幾日并無異樣,可并無異樣的人,怎麽突然就決絕的說要退婚呢?

“公子,會不會是宋小姐在姜小姐面前說了什麽?”青喧試探問。

除了姜家衆人之外,姜寶頤最近唯一見過的人,就只有宋淼了,而宋淼又素來與姜寶頤交好……

“出去。”陳思聿道。

青喧頓時不敢再多嘴,他行過禮之後,正要退下時,又聽陳思聿突然道:“讓廚房做碟子山藥紅豆糕。”

山藥紅豆糕不是姜小姐最愛吃的麽?但這會兒姜小姐怕是不會來吃了吧!青喧在心裏納悶,但嘴上卻應的飛快。

很快,山藥紅豆糕便送來了。但陳思聿卻沒動,而是将山藥紅豆糕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他則坐在石桌旁看書。

青喧一頭霧水,用胳膊捅了捅身側的青穆問:“公子這是在做什麽?”

“釣魚。”青穆惜字如金。

青喧:“……”

春日的太陽曬的人昏昏欲睡,青喧正靠在廊柱上打盹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窸窣聲。青喧猛地睜眼,下意識朝牆上看。

姜寶頤院中有一株合歡樹。是姜寶頤和陳思聿定下婚約那年姜太爺親手所植,如今已是亭亭如蓋,枝幹也蔓延至了陳思聿的院中。

時至仲春,合歡樹上嫩芽稀薄,青中帶灰的樹幹覆在院牆上。但沒一會兒,與院牆持平的樹幹上,突然就攀上來一雙白皙的手。

“公……”青喧下意識要叫陳思聿,但不知想到什麽,他又突然閉嘴了。

那雙手攀上來沒一會兒,牆頭上就多了一顆腦袋。

姜寶頤已經有四年沒爬過這棵合歡樹了,雖然拂綠在下面搭了梯子,但她還是爬的十分艱難。好不容爬上牆頭,就見陳思聿的院中有三個人。

青喧和青穆齊齊望着她,而陳思聿坐在石桌旁,正在垂眸看書。

有那麽一瞬間,姜寶頤突然生出一種自投羅網的感覺。

但轉瞬,姜寶頤就覺得自己想多了。什麽自投羅網,她明明是來找陳思聿說正事的。而且青喧和青穆看見她了正好,可以提醒陳思聿。

姜寶頤剛這麽想完,就見青喧和青穆突然齊齊移開目光,跟沒看見她似的,一個低頭擦刀,一個繼續閉着眼睛睡覺,既不向她行禮,也不出聲告知陳思聿。

姜寶頤:“……”

青喧和青穆倆突然裝眼盲看不見,陳思聿不知道是不想理她,還是真不知道她在樹上,反正他的目光在書上,一下都沒朝她這邊看。

山不來就她,她就去就山。

姜寶頤從荷包裏掏出一顆彈珠,朝陳思聿所在的石桌方向彈了過去。

“啪——”一聲脆響,彈珠彈在了陳思聿旁側的石凳上,又擦着陳思聿的腿滾到了地上。

陳思聿這才擡眸看過來。

合歡樹樹冠高大,稀薄的綠意在枝頭蔓延開來,眉眼靈動嬌俏的小女娘趴在牆頭,發髻上的蝴蝶花釵,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陳思聿,我好無聊。t”

“陳思聿,我們出門去玩兒吧。”

“陳思聿,快看我新買的花釵好不好看?”

叽叽喳喳的話裏,皆是明媚快樂。

但這一次,她卻趴在牆頭上,問:“陳思聿,我們什麽時候去府衙取婚書?”

他們既然退了婚,那當初放在府衙的婚書,便也該取回來了。

出了靖國公府之後,姜夫人才想起當初還簽了婚書,但她們臨走前,靖國公留了陳思聿說話,她們這會兒也不好再折返回去了。

姜夫人道:“如今靖國公既然已經答應退婚了,這婚書也不急在這一時,待改日再同思聿說吧。”

但姜寶頤卻覺得,今日事該今日畢。

回到院中之後,姜寶頤讓侍女注意着陳思聿院中的動靜。得知陳思聿在院中之後,姜寶頤就一把梯子架在院牆上,順着合歡樹爬了上來,同陳思聿商量取婚書一事。

姜寶頤要取婚書的話甫一說出口,青喧和青穆頓覺後背一涼,立刻悄無聲息退下了。

偌大的庭院裏,頓時就只剩下陳思聿和姜寶頤兩個人。陳思聿坐在石桌旁,他墨瞳裏情緒翻湧,握着書的手倏忽攥緊。但他這人向來性格清寂,即便情緒湧動,也表現的并不明顯。

姜寶頤察覺到了,但她卻視而不見。

之前與陳思聿成婚那四年裏,這種憋屈她沒少經歷過,也該陳思聿嘗嘗了。

姜寶頤道:“取婚書浪費不了你多長時間,這會兒天色還早,若你今日不忙的話,不如我們今天就去府衙把婚書取了?”早點拿到婚書,她也能早點安心。

但陳思聿卻道:“我今日很忙。”

“那明日呢?”

“明日也忙。”

“那後日呢?”

“後日也很忙,我最近都不得空。”

姜寶頤一聽這話,瞬間就炸了:“喂,陳思聿,你……”

“太子殿下那邊有一樁要緊的差事,需要我辦。”趕在姜寶頤發脾氣之前,陳思聿率先解釋。

姜寶頤一怔。陳思聿是太子伴讀,又是太子最倚重的心腹。朝中情況複雜,太子雖是中宮所出,但太子之位卻一直坐的是搖搖欲墜。

聽說有要緊的差事要辦,姜寶頤的語氣這才和緩下來:“那你這樁差事什麽時候能辦完?”

陳思聿本想說不知道,但話至唇畔時,他突然又改成“我盡快。”

“行,那你盡快吧。”姜寶頤分得清輕重緩急。反正如今靖國公已經同意退婚了,陳思聿既然有要緊差事要忙,那婚書遲幾日取也行。

說完之後,姜寶頤正打算回去時,又被陳思聿叫住。

“幹什麽?”姜寶頤回頭,就見陳思聿走到樹下,将一碟糕點放在籃子裏。這籃子是姜寶頤從前讓人綁上的,靖國公府裏有位廚娘做的糕點很好吃,姜寶頤有時候嘴饞了,就會趴在牆頭喊陳思聿。

陳思聿會讓人做了糕點裝進籃子裏,繩子一拉,籃子就會送到姜寶頤面前。

姜寶頤打開蓋子,裏面是她最愛吃的山藥紅豆糕,但這一次,姜寶頤卻遲遲沒動。

陳思聿站在樹下,粗粝的繩子摩擦着他的掌心,他仰頭看着出神的姜寶頤,壓住心底翻湧的情緒,克制問:“同我退婚了,連自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也不要了?”

“我們之間還有情誼這種東西?!”姜寶頤驚詫看向陳思聿。

陳思聿心中氣結,頓時将手中的繩子松開,籃子正要下去時,被姜寶頤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哎哎哎,你這人怎麽這麽小氣啊!連句玩笑話都開不得。”

姜寶頤抱着籃子不撒手,陳思聿不說話了,就那麽抿唇站在樹下看姜寶頤。

雖然如今太子的地位十分不穩,但姜寶頤知道太子日後會登基的。而陳思聿作為太子的伴讀兼心腹,也會位極人臣。所以哪怕如今退婚了,為了自己和姜家的以後,姜寶頤也不想把陳思聿得罪得狠了。

“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姜寶頤熟稔的給陳思聿順毛,“咱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既做不成夫妻,朋友還是要繼續做的。所以你要記着,以後茍富貴勿相……”

忘字還沒說出口,牆那頭突然傳來侍女慌亂的聲音:“小姐,夫人朝這邊來了。”

“快把梯子扶好,我要下去!”姜寶頤頓時顧不上陳思聿了,着急忙慌從牆頭下去了。

陳思聿立在合歡樹下,聽着姜寶頤院中一陣雞飛狗跳。向來冷靜克制的人,眸光裏不自覺帶了幾分無奈。

但無奈過後,卻又是深深的落寞。

他和姜寶頤自小就有婚約,原本他們今年要成婚的。但姜寶頤卻提出了退婚,陳思聿的一切瞬間全失控了。

而陳思聿并不喜歡這種失控。

等到姜寶頤院中安靜下來之後,陳思聿轉身走至廊下,喚了聲:“青喧。”

原本躲開的青喧立刻過來聽命。

“去打聽一個人的行蹤。”陳思聿站在廊下,那張白玉無瑕的臉,明明沐浴在春光裏,但卻一派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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