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姜寶頤醒來時已是辰時正刻了, 她梳洗過後便将紅绡喚來,讓紅绡去隔壁瞧瞧,陳思聿在不在。
現在紅绡翻牆早已是得心應手了, 陳思聿院中的仆從看見她也不驚訝了。
過了沒一會兒,紅绡就進來回話:“婢子去問過了,他們說天剛蒙蒙亮,陳世子便出門去了。”
既是天剛蒙蒙亮就出門了, 那想來陳思聿是有事要忙,姜寶頤便也沒再多問, 徑自讓紅绡下去用朝食去了。
姜寶頤則去了姜夫人的院中。
自從昨夜姜寶頤回來同他們轉述了陳思聿那話之後, 姜夫人便一改先前的愁苦, 神色開始變得期待起來, 甚至一早就開始命人準備火盆楊柳枝等物了。
“思聿說的是最遲後日,你準備這麽早做什麽?”姜文正見姜夫人忙得團團轉,便道,“你且歇一歇, 等三郎平安回來之後,再讓人準備也不遲。”
“我不累,而且早早備着總是好的。”姜夫人步履匆匆出去交代了。
姜文正見狀便也不再勸, 而是轉頭看向姜寶頤:“左右無事, 不如你陪爹爹下局棋?”
“爹爹您就饒了我吧, 我的棋藝您又不是不知道。”姜寶頤并不擅下棋。
姜文正伸出三個手指頭:“爹爹讓你三子。”
姜寶頤:“……”
她其實一點都不想下, 可她也知道,姜思言入獄之後,雖然姜文正面上表現的并無異樣, 但實則心裏卻仍擔憂着。否則按照姜文正的性子,這會兒閑賦在家時他早就在書房研究他那堆圖紙了。
“那就來吧。”姜寶頤答應了。
他們父女二人便坐在窗邊棋盤前, 一人手持白子,一人手持黑子開始對弈。
姜寶頤的棋藝姜文正是知道的,她下棋從來不分析形勢,而是随心所欲的下。以至于姜文正時常打趣,說日後誰若問她可會下棋,她一定要答不會,不然她會出糗的。
今日姜文正實在是靜不下心來,所以才想着同姜寶頤對弈幾局平複一下心情。一開始姜文正沒發現什麽異常,但下着下着,姜文正就察覺到不對勁兒了。
他捏着黑子問:“你私下偷偷去學棋藝了?”
“沒有呀。”正在凝眸思索的姜寶頤,聞言茫然看向姜文正。
姜文正指出:“你從前下棋向來都是随心所欲胡亂下的,但今日卻開始思索了。而且你這下棋的風格,我總覺得有些熟……”
說到這裏時,姜文正頓了頓,旋即猛地道:“對!思聿下棋一貫就是這樣的。所以你的棋藝是思聿教的?”
“爹,我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姜寶頤提醒姜文正。
“哦,對,瞧我這都忘了這事。”姜文正便也不再糾結這事,而是同姜寶頤道,“你既得了思聿的指點,那爹爹可得打起精神應對了。”
姜寶頤頓時哭笑不得。
她都失憶了,從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怎麽可能還記得棋藝,姜寶頤覺得她爹也太小題大做了。可在下棋的時候,她的手就好像有記憶一般,她只掃了棋盤一眼,手便自動将棋子放在合适的位置了。
姜寶頤覺得自己是随意放的,姜文正卻不這麽認為。
“你随便放能吃我一子。”姜文正一臉肉疼的表情,看着姜t寶頤拿走他的棋子之後,姜文正手中的扇子搖的更快了,他目光卻眨也不眨的盯着棋盤,正在思考下一步自己該走哪裏。
“老爺,小姐,大喜啊!”外面突然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夾雜着仆從的驚呼聲。
姜文正被這驟然的聲音一驚,捏在手中的棋子,頓時吧嗒一下掉了下去。姜文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跑到廊下的仆從高聲道:“三公子回來了。”
一聽這話,姜文正和姜寶頤頓時也顧不上下棋了,父女倆忙起身朝外走。
等他們過去時,姜思言已經跨完火盆,姜夫人正用楊柳枝蘸水往他身上撒,嘴上還在說着什麽驅除邪祟的話。
“爹,寶頤。”姜思言看見過來的姜文正和姜寶頤,立刻沖他們打招呼。
姜文正上下掃了姜思言一眼:“他們沒對你用刑吧?”
“沒有,您可是工部侍郎呢,他們怎麽敢對孩兒用刑,孩兒好着呢!”姜思言揚唇笑開,一副我很好的模樣。
而陳思聿聞言不禁看了姜思言一眼。
他如今在刑部任職,知道刑部多的是看不見外傷的手段。但他見姜思言不肯讓家人擔心,且知道姜思言并沒有大礙,陳思聿便也沒出言。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姜夫人說着,眼眶卻泛起了紅暈。
雖然姜思言說他沒被用刑,但進去短短五六日,他的身形就清瘦了不少,而且面色也有些發白。他們姜家雖不是那種權貴之家,但姜思言從小到大也算是衣食無憂長大的,他何曾受過這種苦。
“平安回來就成。”姜文正心裏的大石頭這下也算是落了地,他接了姜夫人的話,道,“先回去沐浴換身衣袍再過來說話吧。”
“對對對,你先回去沐浴更衣,娘這就去吩咐廚房,午食多做些你愛吃的菜。”姜夫人飛快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又回頭同陳思聿道,“思聿今兒也留下來用飯。”
“那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之後姜思言回去沐浴更衣,姜夫人去張羅飯菜了,姜文正父女便帶着陳思聿去了花廳。
甫一落座後,姜寶頤便急急問:“害死曦月的人找到了?是誰?”
“飛卿先生。”
“是她?不是她身邊那個跛腳的老仆嗎?!”姜寶頤十分驚詫。
陳思聿連着三日帶她去栖雲曲苑,姜寶頤便猜,許曦月腹中孩子的生父,應該就在栖雲曲苑裏。但最開始姜寶頤一直懷疑,是前來聽曲的哪位公子。
許曦月癡迷飛卿先生唱的曲子,而且她也頗有幾分才氣,若對方趁機對其獻殷勤再輔以甜言蜜語,将許曦月哄騙了去也是極為可能的。
但去了三天之後,姜寶頤發現陳思聿的關注點并不在前來聽曲的客人身上之後,她便知道自己的猜測可能有誤。
可栖雲曲苑除了來聽曲的男客之外,就只剩下飛卿先生身邊那個跛腳的老仆是男子,且能有機會在許曦月來聽曲的時候接近她了。
姜寶頤便以為,是那跛腳的老仆奸污了許曦月,可現在陳思聿卻說,害死許曦月的人竟然是飛卿先生。
“可飛卿先生是個女子啊!怎麽可能會是她?你會不會弄錯了?”姜寶頤不信。
陳思聿擱下茶盞:“飛卿先生若是女子,自然不可能是她,可若他是男子,只是喬裝成了女子,借助唱曲的由頭,來接近女客呢?”
“你的意思是他是男扮女裝?”姜寶頤覺得這也太荒謬了。
陳思聿颔首:“刑部今日已對飛卿驗明正身,他是男子。”
姜寶頤頓時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她怔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飛卿先生她是見過的,他無論是身段還是容貌明明都是女子,怎麽卻是男子喬裝的呢?!
之前因為飛卿先生是女子,陳思聿從未懷疑過他。直到他們第二天去栖雲曲苑聽曲,散場後有幾位女娘上前圍着飛卿先生說話。
陳思聿起身欲和姜寶頤離開時,無意看見飛卿先生面上雖然挂着笑,但眼底卻突然滑過一抹鄙夷。
陳思聿腳步一頓,循着飛卿先生的目光看過去時,他先是一怔,旋即覺得有些怪異。
待出了栖雲曲苑之後,陳思聿問了姜寶頤一個問題:“若是你看見其他女娘來月信,衣裙上髒了,你會是什麽反應?”
“自然是小聲提醒她。”姜寶頤答的十分自然。
“不會鄙夷?”
女娘都是要來月信的,誰會鄙夷別人來月信不小心污了衣裙。但姜寶頤一個女娘,不好直接這麽說,只嘟囔說了一句:“只有男子才會鄙夷這個吧。”
畢竟在男子眼中,女子的月信是污穢。
姜寶頤說者無意,但陳思聿這個聽者卻有了心思。之後陳思聿一面讓人去查飛卿先生的底細,一面又帶着姜寶頤繼續去聽曲。
那天他先是故意借由薛寶昀之口,讓飛卿先生知道了他是官身,又讓姜寶頤故意同他說了許曦月之死,目的就是要逼飛卿先生自亂陣腳。
果不其然,飛卿先生怕自己做下的惡事敗露,第二天一早便想着帶仆從和徒弟逃走,結果被他抓了個正着。
“飛卿先生認罪了?”姜寶頤緩過來之後問道。
陳思聿冷笑一聲:“鐵證如山,他認與不認都不影響他會被判斬立決。”
“判斬立決?!”姜文正雖然也同情許曦月的遭遇,可是聽到陳思聿說,飛卿會被判斬立決時,姜文正卻覺得有些奇怪,“雖說此人男扮女裝犯下此等惡事着實可恨,可按照律法頂多是流放三千裏,怎麽會被判斬立決?”
“因為此人身上不止許小姐一個案子。”
之後從陳思聿口中,姜文正父女二人才得知,到了刑部之後,飛卿先生身邊的那個跛腳老仆受不住刑罰,便将飛卿先生過往的罪行一并交代清楚了。
原來飛卿先生自小生的柔美,兼之又有一副好嗓子,在唱曲上頗有天分。一次他心血來潮扮做女子登臺唱曲時,非但沒被人識破,反倒曲子結束後,還有不少女客圍過來同他說話。
一開始,飛卿先生只是覺得新奇好玩兒,但扮的次數多了之後,他發現在他扮做女子時,前來說話的女客沒有疏離客氣,反倒将他當知心姐妹那般親昵的相處。
次數多了之後,飛卿先生便逐漸起了歪心思——
他開始頻頻扮做女子登臺唱曲,唱完曲之後,若有女客過來同他說話,他便以帶對方去他房中詳談為由将人騙去。
那些心性單純的女娘對他不設防,便跟着他一道去了,卻殊不知這人就是個披着人皮的禽獸。
他或用強或用下藥的方式,将騙進他房中的女娘奸/污後,又換個地方繼續唱曲行騙。
“出了這種事,那些女娘只能打掉牙齒往腹中吞。就這樣,此人六年來,已經在各處奸污不下百名女子。”陳思聿性格向來清冷,但說到這裏時,眼底也殺意畢現。
姜寶頤也沒想到,臺上曲調婉轉清越的飛卿先生,私下竟然是這麽一個惡貫滿盈的無恥小人!
先前姜文正還覺得,判飛卿斬立決懲處太過,如今聽完陳思聿說的這些之後,姜文正頓時憤聲罵道:“此等無恥小人,斬立決如何能洩憤,以我之意,此人奸/污不下百名女子,該判淩遲才是!”
姜文正一貫随和,難得發這麽大脾氣。
姜寶頤還沒來得及說話,姜文正便滿面怒容站起來:“我這就寫折子去。思聿,且讓寶頤陪你說會兒話。”說完,姜文正便火急火燎的去了。
姜寶頤已經許久沒有看見她爹這麽生氣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有仆從在外面禀:“小姐,宋小姐來了。”
姜寶頤還以為宋淼是知道她三哥回來了,所以過來恭喜她的。卻不想,宋淼甫一快步進來,便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有些發抖:“寶頤,幸虧你之前提醒過我。”
“什麽?!”宋淼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的,姜寶頤沒聽明白。而且這會兒明明暑氣正盛,宋淼的手卻怎麽冷的跟冰塊似的。
“你之前曾提醒過我,讓我今年的生辰絕對不許請飛卿先生來唱曲,而且還跟我說,讓我也不準去聽他唱曲,總而言之要離這個人越遠越好。”
當時姜寶頤說這話的語氣太急促了,宋淼被她抓的手腕生疼便答應了。
後來姜寶頤雖然失憶了,但宋淼覺得,自己既然答應了姜寶頤便不能出爾反爾,所以她生辰沒請飛卿先生,私下也從t未去聽過飛卿先生唱曲。
直到今天飛卿先生男扮女裝,利用唱曲奸/淫/女客的事情傳出來之後,宋淼頓時被吓的出了一身冷汗。先前曾聽過飛卿先生唱曲的姑娘小姐們,如今名聲都或多或少受了牽連,唯獨她因姜寶頤的提點,僥幸躲過了這一劫。
所以宋淼才不顧暑熱來姜家向姜寶頤道謝。而在一旁的陳思聿聽到這話,突然問:“她為什麽提醒你這個?”
宋淼一心都在姜寶頤身上,陳思聿開口之後,她才意識到陳思聿也在。
“我不知道。那天我在房中歇午覺,寶頤突然就冒着烈日來找我,抓着我的手語氣急促要我答應她,今年的生辰不準請飛卿先生,也不準去聽他唱曲。當時我曾問過寶頤原因,但寶頤只跟我說,我以後會知道的。”
說到這裏,宋淼也十分好奇的看着姜寶頤:“寶頤,你當時是怎麽知道,飛卿先生不是好人的?”
“實不相瞞,我本人也十分好奇這一點。”失憶的姜寶頤迎上看過來的兩道目光。
陳思聿沉默須臾,又問宋淼:“她是什麽時候同你說的?”
“三月末的時候。”
陳思聿聽到這話,看向姜寶頤的眸光頓時變得幽深起來。原因無他,今日飛卿先生招供時,說他們三人是四月上旬來的上京,而且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來上京。
那姜寶頤是如何提前知道,飛卿先生會來上京的。
“在她提醒你之前,你可曾知道飛卿先生這個人?”陳思聿問。
宋淼立刻搖搖頭。
陳思聿心底的狐疑愈發深了。宋淼之前沒聽說過飛卿先生這個人,而姜寶頤又是生在上京長在上京,這些年她唯一離京,是四年前姜老太爺病故,他們阖府回祖籍守孝。
以他對姜寶頤的了解,若姜寶頤知道飛卿先生的罪行,她定然早就揭穿他的真面目了,怎麽可能還會任由他逍遙法外好幾載。
而且飛卿先生也說,他來上京是一時興起做的決定,那麽姜寶頤不該知道才是。
可偏偏她卻在三月末,飛在卿先生來京之前,突然去宋家提醒宋淼。她提醒宋淼的目的是什麽?而且她為何會提前知道,飛卿先生會來上京?
還有她既提醒宋淼,便說明她知曉飛卿先生的罪行,那麽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