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在氣氛微妙到讓亦泠無所适從的時候, 她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下意識地去抓筷子。
但手指在這個時候完全不聽使喚,筷子握得一長一短不說, 還半晌夾不起一片青菜。
直到對面的人将她想夾的那一片青菜夾到了她的碗裏。
亦泠再次擡起頭, 看着一言不發低頭吃飯的謝衡之, 終于陷入了徹底的僵硬中。
他到底圖什麽呢?
難道就因為他是她空有名頭的丈夫?
可是他明明知道商亦泠對他沒有半分情誼。
而此時坐在他眼前的女人——
不會吧……
不會吧???
一個曾經被亦泠否定的猜測再一次出現在她腦海中。
而這一回, 答案來得過于明确,反倒讓亦泠自個兒就急于找證據推翻。
她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心裏的震動沒有絲毫減弱,反而愈演愈烈,震耳欲聾。
不,肯定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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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衡之就是一個極其護短的人。
即便是謝府裏的一只狗, 謝衡之也不會讓人奪走。
總不能以此說明他喜歡上了一條狗吧?
對, 只是占有欲作祟而已。
哪個男人能容忍他人明目張膽來奪妻?
“不餓嗎?”
在亦泠驚惶失措的時候,謝衡之忽然開口轉移了話題。
亦泠的反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也沒想過要她給出什麽回應。
“餓啊, 怎麽不餓。”
亦泠也急于逃避,立刻埋頭吃起了飯。
這種時候,進食只是亦泠掩飾情緒的手段,哪兒還顧得上什麽斯文吃相。
她看着只是小嘴一張一張的,實際上恨不得略過咀嚼這一步直接生吞。
就這麽吃了好一會兒。
忽然間, 亦泠腦子裏閃過另一件事。
她又猛然擡起頭,雙腮鼓鼓,眼睛也瞪得圓滾滾的——
差點忘了,被她遣走的曹嬷嬷和錦葵已經踏上了回江州的路。
得趕緊把她們截回來!
……還有她的錢!
不想亦泠還沒開口說出來, 謝衡之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低頭嗤笑了聲。
“等你想起來, 人都到江州打個來回了。”
-
第二日一早,曹嬷嬷和錦葵便被刀雨帶了回來。
不得不說這一老一少看着平平無奇,跑起路來是真能跑,還帶着一只小貍貓呢,竟也一夜之間翻山越嶺出了京界,刀雨一個習武之人快馬加鞭大半宿才追上。
回到謝府時,兩人發絲淩亂衣衫沾泥,臉上還蒙着一層灰
明明才分離了一天一夜,與主仆三人而言卻是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
一見了面,曹嬷嬷就扯着嗓子嗷嗷地哭了小半個小時。
剛開始亦泠還很是感動,後來就有點煩了。
“行了,非要哭就去大人面前哭。”
哭聲戛然而止。
曹嬷嬷用手背抹了眼淚,又張望着四周,小聲問:“夫人,那個胡拔人真的走了嗎?”
“走了。”
亦泠說,“今日天不亮就走了。”
他走的時候,上京又下了一場雪。
一如他來的時候,悄無聲息,不留痕跡。除了皇室與那幾個重臣,其他人甚至都不知道胡拔王次子在這個冬日踏足過上京。
知道了這些,曹嬷嬷和錦葵心裏的石頭才算真正落了地。
昨日亦泠将她們趕回江州,嘴上說的是嫌棄她們不夠機靈,其實她們明白,亦泠是在給她們一條活路。
不然她們兩個奴仆去了胡拔,那可真就是一眼望得到頭的絕路。
好在一切又回到了正道,她們不用備受良心煎熬地回江州去,亦泠也不必去胡拔受苦了。
只是曹嬷嬷不知道事情怎麽一夜之間就急轉彎了。
思來想去,能有這回天轉地之力的人也只有一個。
“夫人,”她問,“……是大人不同意将您送去胡拔嗎?”
倒也确實是這樣。
亦泠點頭,也不想多解釋。
“奴婢就說大人肯定舍不得夫人的!”錦葵哭唧唧地喊了起來,“大人待夫人那麽好,他心裏有您,肯定不會把您送去胡拔的!”
亦泠本就因為此事愁緒如麻,一晚上大氣不敢出,連睡覺都蜷成蝦米縮在床角,就怕一個眼神就讓謝衡之這個血氣方剛的男人按捺不住跟她挑明。
好不容易熬到了謝衡之早上入宮,她才如釋重負。
結果她憋了半晌,錦葵倒是在大庭廣衆一股腦嚷了出來。
盡管四周的婢女們都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多看,亦泠還是感覺到自己臉頰火燒火燎的。
“好了好了,你們去休整休整,別在這裏哭哭啼啼了。”
打發走了二人,亦泠終于坐了下來,長舒一口氣。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但願謝衡之只是一時興起,可別真的對她情根深種啊。
到時候搞得全天下都認定她和謝衡之情投意合恩愛缱绻,這日子還怎麽過下去?
就在這時,前院裏突然來人,說東宮裏的逢渝姑姑來了。
亦泠:“……”
這些日子因沈舒方病着,很少來謝府走動。
眼下這個節骨眼兒卻突然派了人來,亦泠心裏頓時升起一股沒由來的預感。
沈舒方怕不是……也來打聽這t件事的吧?
不過畢竟是東宮,亦泠可沒膽子怠慢,連忙讓人把逢渝請了進來。
一踏進屋子,逢渝便笑吟吟地朝亦泠行禮。
“今早上剛下了雪,天氣正冷着,夫人一切可好?”
“都好。”
亦泠問,“娘娘呢?身子還好嗎?”
“娘娘也好多了,只是許久未見夫人,甚是想念,所以特意在東宮備好了茶水,等着夫人一同賞雪呢。”
亦泠:“……”
果然。
-
東宮的八音湖裏有一長堤,沿岸種滿了落葉喬木。
長堤盡頭是一座四角攢尖頂小亭,屋頂覆蓋着碧瓦,飛翹的亭檐下立着四根白玉圓柱。
平日裏此處景致只算得上普通,沈舒方是瞧不上的。
但一遇上雪後天,長堤的參天喬木枝幹上挂着皚皚白雪,映在通透的天幕裏,看着就別有一番曠達。
亭子裏燒着上等的銀霜炭,桌上也架着精巧的小爐,亦泠和沈舒方相對坐着,也不覺得冷。
但亦泠知道沈舒方今日找她過來并非當真要與她賞雪,所以每當沈舒方想要問出那件事時,亦泠就千方百計岔開話題。
她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硬是沒歇一口氣,就為了不給沈舒方開口說話的機會。
于是。
一個多時辰後,沈舒方連亦泠那個陪嫁婢女錦葵家裏二舅姥爺的孫媳婦為什麽賴在娘家不肯回婆家的原因都知道了。
沈舒方:“……”
聽完這些,沈舒方腦袋瓜子嗡嗡的,亦泠也終于累了。
喝口水吧。
就在亦泠的嘴唇剛剛碰到茶杯時,一直沒機會說話的沈舒方冷不丁開口道:“所以,謝衡之真的為了你在聖上面前立下了軍令狀?”
亦泠:“……”
白幹。
她閉了閉眼,喝下一大口茶水,許久,才抿着唇點頭。
“……嗯。”
沈舒方聽到這個肯定的回答,捂住胸口“啊”一聲。
今日她從皇後口中得知此事,原本還不相信,以為是皇後誇大其詞。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那你快與我說說,謝衡之怎麽又改了主意?”她迫不及待問道,“可是你使用了什麽妙計?”
亦泠原本以為沈舒方和曹嬷嬷錦葵一樣,開口便是那些聽得人起一身雞皮疙瘩的說辭。
沒想到她卻覺得是亦泠用了什麽手段才讓謝衡之回心轉意的。
這使得亦泠也扪心自問起來。
難道當真是因為她曾使用了什麽妙計?
可回憶了半晌。
亦泠:“……我曾指着他的鼻子,把他罵得狗血淋頭,讓他幡然醒悟?”
沈舒方:“啊?”
亦泠又說:“……抑或是,我放言威脅他,若是把我送去胡拔,我也不會讓他有好下場,吓到他了?”
沈舒方:“呃……”
亦泠傾身靠向沈舒方,鄭重其事地問:“娘娘,您覺得是哪條妙計起了作用?”
沈舒方:“……我看都不是。”
亦泠:“那……?”
沈舒方上下打量亦泠一眼,轉頭迷茫地看着光禿禿的湖面。
然後目光又落到亦泠身上,把她從頭到腳再打量一遍。
“……那只能是美人計了。”
亦泠:“?”
她立刻站了起來,激動地說:“不可能!我可從未用過這種手段!”
沈舒方看了她一眼,笑道:“我的好姐姐,你光是站在那裏,就是一出美人計了。”
亦泠:“……”
沒轍了。
沈舒方不會明白,臉還是那張臉,但人不是那個人了。
而沈舒方說完這些,凝神一想,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一定是喜歡上你了,你可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亦泠:“……”
這月亮不見也罷。
“娘娘,您或許是想多了。”
沈舒方原本以為亦泠會因得償所願而欣喜若狂,卻沒想到等來的是這個反應。
看似好像不願意承認,仿佛在抗拒着什麽。
她為何這麽沒有自信?是曾經受到過什麽傷害嗎?
抑或又是謝衡之這個人太沉默寡言,從未将情誼宣之于口,所以她才不肯相信?
就在沈舒方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她餘光一瞥,雙眼忽然亮了。
“哎呀!說曹操曹操到!”
亦泠順着她的目光扭過頭,一看便瞥見了鋪滿雪的長堤上,謝衡之正闊步而來。
厚重的大氅罩在他身上絲毫不顯臃腫,反倒如雪中松柏,清瘦而挺拔。
亦泠看着他的身影出了片刻的神,眨眼間,人已經站在了階下。
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謝衡之先看了亦泠,随即才朝沈舒方躬身行了一禮。
就在兩人目光相撞的那一刻,亦泠心頭猛然跳了下,連忙轉過頭,不再看他。
他是有千裏耳麽?
怎麽正在說他他就來東宮了。
剛這麽想着,沈舒方便問出了口。
“謝大人不必多禮。”她笑吟吟地說,“謝大人過來是所為何事?”
雪後的天不怎麽刮風,亭子附近也人煙罕至,空寂靜穆。
是以謝衡之的聲音便格外清晰。
“天色不早了,臣順路接亦泠回家。”
聽到這句話,亦泠那股不祥的預感又來了。
果然,下一刻,端莊的沈舒方便悄悄伸手扯了扯亦泠的袖子。
明明什麽都沒說,可這個小動作反而讓亦泠越發難為情,生怕被謝衡之看見,明白她們兩個在表達什麽。
于是亦泠便不着痕跡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
手裏一空,沈舒方瞥了臉頰漲紅的亦泠一眼,忽然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對謝衡之說道:“謝大人進來說話吧。”
亦泠:“?”
等等,讓他進來做什麽?
謝衡之也有同樣的疑惑。
不過他擡頭看了眼坐在亭子裏的兩個女人,倒沒多問,踏上臺階走了進來。
“娘娘有事要吩咐?”
“倒也沒什麽要吩咐的。”沈舒方說,“只是本宮方才與你夫人閑聊,本宮說大人你此番力挽狂瀾,耗費如此多的心力解局,都是因為你對她用情至深,是這樣的嗎?”
亦泠:“…………”
早知道她剛剛就該繼續講曹嬷嬷家的二伯是如何教會看門狗晾曬衣服的故事也不該讓沈舒方開口!
事到如今,亦泠只好出來打太極:“當然是為了顧全大局,畢竟——”
沈舒方:“你閉嘴。”
随後伸出纖長的食指點了點謝衡之,“你來親口告訴她,是不是這樣?”
謝衡之:“……”
見謝衡之不出聲,沈舒方真是着急。
她自己可以姻緣不順,但她見不得別人明明兩情相悅卻要因為不把話說明白而耽誤了美好姻緣!
“謝大人你說話呀,是不是本宮說得這樣?”
“愛要大聲說出來!”
“……”
亦泠閉上了眼。
片刻後。
“是的。”謝衡之看向閉着雙眼的亦泠,“臣對夫人用情至深。”
“……”
亦泠從精神上徹底離開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