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魚之蹤
第1章 人魚之蹤
滿目的鮮血。燃燒的火焰。玻璃碎片
實驗室裏一片狼藉,這個他自小就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已經不複在了。燈光忽明忽暗,視線支離破碎,世界仿佛在坍塌,崩裂。他近乎是爬跪着四處摸索,就像那些用來做實驗體的小白鼠一般倉皇失措。
手指觸到了冰涼的液體,海水氣息在鼻底彌散開來。
他擡起頭來,看見了眼前空空如也的球形玻璃倉。
瞳孔微縮。
那裏原本應該裝着的那枚東西不見了。父母曾經親口告知過他和弟弟的,能夠挽救正在滅亡的人類種族命運的寶藏。
——那枚神秘而古老的人魚孢子。
到哪裏去了?
他扭頭朝四下張望,卻看見了桌子下蜷縮着一團瑟瑟發抖的黑影,钴藍色的眼瞳驚恐萬狀的圓睜着,在看到他的一瞬便撲入他的懷中。
“哥哥!”
“基蓮……”
他緊緊抱住懷中的幼童,盡管同樣年少單薄的身軀并不足以提供任何庇護。母親呢?父親又去了哪裏?他們不總是在這兒殚精竭慮的工作到深夜嗎?今夜……發生了什麽?
“梅帝!基蓮!”
一聲尖叫刺入耳膜,是母親的聲音。
他循聲看去,一向那麽冷靜優雅的母親從實驗室門外踉跄沖來,她滿臉是血,頭發淩亂,而身後緊追而來的是幾個荷槍實彈的高大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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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一眼辨出是訓練有素的軍人,卻不知道是來自何處。
“快逃!”母親歇斯底裏的嘶吼。
她的身影撲到眼前。熾亮的彈雨從她背後交織而來。巨大的沖擊力将他震得向後飛去,玻璃牆瞬間四分五裂,将視網膜撕成碎片。
“嘭”,他墜入漆黑的海水裏。
四周如同濃墨,一絲光也沒有。
“母親!基蓮!”
他張大嘴呼喊着,冰冷的海水争先恐後的湧入氣管,擠迫着肺部,将他向更深處壓去。
梅杜沙倏然睜眼,坐起身來。
艙窗外仍是黑暗的,遠處天際漂浮着綠色的極光。辨不出此時是南極的什麽時刻,這裏正處在極夜之中,沒有白日。
玻璃反光裏他的臉色蒼白得吓人。一摸背後,冷汗涔涔,背心已經濕透了。又是這個噩夢,經年揮之不去。
肺部仍然殘留着溺水的疼痛,他深呼吸着,在枕下摸出針劑。藥液注入靜脈,長舒了一口氣,才從逐漸平息的耳鳴中拾到呼叫器裏傳來的聲音。
“醫療上尉聽到請回應!請立即回應!尼伽少将有要事召見你!”
“收到。”梅杜沙沉聲回應,目光掃到屏幕上的時間。
淩晨3:15。
這個點召見他,是有什麽緊急的行動麽?
來不及換下濕透的背心,他迅速套上軍醫制服,一只手将紐扣系到領口最上一顆,一只手推開艙門。
甫一看見門口站着的人,他臉色就冷了下來。
“這麽緊急,什麽事?”
右眼帶着一道鋸齒狀刀疤的中年軍官上下掃了他一眼,咧了嘴角,壓低聲音道:“誰知道呢?或許少将是有什麽特殊需要吧。”
聽出這話裏的暧昧之意,梅杜沙懶得搭理他,徑直朝通往指揮艙的通道走去。提姆低哼了一聲,盯着他的後腦勺,心底又湧起那股子抓住他那絲綢般漂亮的銀色短發,朝牆上狠狠撞的暴虐沖動。
是撞死還是撞暈呢?
不,要撞到他跪下來露出求饒的表情才好,這家夥成天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實在太令人難以忍受了。
在這個艦隊裏,大抵鮮少有像他這麽見不慣梅杜沙的人。畢竟在這個全是男人的地方,誰不喜歡“帝國玫瑰”呢?
當然諸如此類的綽號,還有“帝國明珠”等等,只是尤以前者廣為傳播,這些可笑的娘們兮兮的綽號是何時流傳開來的他并不清楚,或許是梅杜沙進入軍隊裏的第一日,又或許是他初次随尼伽少将出現在帝廳之時。僅僅是一次短暫的露面,便令整個聖比倫帝國都飄滿了梅杜沙的各種偷拍照片。
一頭銀發,油畫裏走出來的古典冷豔的東歐美人長相,身上的皮膚比女人還要白淨細膩,身形修長高挑,令他看上去氣質很高貴,壓根不像個被風吹日曬過的軍人,無論站在哪兒,即便是置身黑暗,整個人都像是個發光體一樣吸引着所有目光,想必這就帝政廳那些酸臭權貴會用“玫瑰”和“珍珠”這種肉麻的字眼來形容一個男人的原因。
這樣罕有的美人,留在軍隊裏當軍醫實在浪費,應該獻去伺候帝國議會裏那些權貴才算物盡其用。提姆在指揮艙門前停下,目光從醫療上尉的臉緩緩滑至他的第一顆扣子上,亵笑了一下。
不過,少将恐怕舍不得吧。
想起軍隊裏那些不知真假的傳言,他壓低聲音:“穿那麽整齊,有必要嗎,梅杜沙?”
咽喉貼上一道涼意,令人想到毒蛇的獠牙。
梅杜沙湊近他的耳根,聲音很輕,甚至算得上溫柔:“提姆上尉,假如下次行動你不幸受傷,我一定……親自醫治您。”
手術刀刃的反光裏,提姆窺見了他那雙久負盛名的眼睛。
他的睫毛長而濃密,陰影低垂,眼尾的弧度優美上揚,眼珠是很罕見極淺的冰茶色,冷冽,純粹,又有些朦胧,幾乎看不見人類的七情六欲,左眼皮上的紅痣卻極為豔麗,像一朵從霧氣裏悄然綻開的罂粟,有種足以蝕骨的風情。
與這樣一雙眼睛對視,實在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短暫的失神有時意味着死亡,而梅杜沙能夠輕而易舉的對任何人做到這一點。
提姆艱難的移開視線,咽下了末尾幾個字。或許他不應該忽略,除了“帝國玫瑰”,這位醫療上尉還有另一個風格迥異的綽號——“美杜莎”。
那位古希臘神話裏,看人一眼便足可致命的蛇蠍美人。
他不信梅杜沙真的敢殺他,可不敢保證少将不會受美人的蠱惑。
“好吧,我收回我剛才那些話。”提姆一臉無賴的聳了聳肩。
在艙門分開的瞬間,他咽喉處的刀刃悄無聲息的斂入了梅杜沙袖口之中。軍艦寬敞的指揮艙呈現在二人眼前。全透明的環形指揮中樞內,立着一抹刀刃般的挺拔身影,酒紅色的長發編成一股蠍骨辮沿着精悍的脊線垂及腰間,隐隐散發着令人生畏的壓迫感。
“梅杜沙,提姆,你們看。”這位帝國大洋艦隊的領袖回過頭來。他長得相當英俊,有着鮮明的北歐人的血統特征,優雅間混合着殺伐之氣,美中不足的是眼角至顴骨的一道疤痕,令他的面容添了幾分陰鸷。
梅杜沙的視線落在指揮中樞那碩大的雷達屏幕上,一個紅色小點正快速移動着,深度也在不斷增加。中樞內的少将轉過身來,手裏一枚精巧的機械球正随之閃爍着,發出空靈的音波。
那聲音聽上去像鯨魚的鳴叫,盡管那種美麗的生物已經在第一次“神泣”之後滅絕,他僅僅只在聖比倫帝國的檔案館中聽見過。雖然不知道帝國醫學院提供的這裝置運行原理是什麽,但他對它能搜尋到人魚的功能性并不懷疑。
畢竟……他父母手裏所有研究人魚的相關資料和那枚珍貴的人魚孢子,如今大約都藏在聖比倫帝國醫學院裏。而親手捕捉到人魚,興許是他進入醫學院,接近那個惡魔般的幕後黑手的唯一契機。
“人魚?那真的是人魚嗎?”提姆盯着那個點激動難掩,“少将,請授命我下去追捕!”
“我正有此意。梅杜沙,召集一個十人醫療隊。”少将語氣平靜,深藍色的眼底仍湧動着深切的渴望。梅杜沙鮮少見到他顯露出這種情緒,少将并不是關心全人類命運的人,大多數時候,他更熱衷于掠奪和殺戮本身,比起軍人,他更像是一名維京海盜,所以在其他幸存者聚落間有着“吸血鬼之子”的綽號。對人魚表現出這麽大的熱情,不過是因為人魚能夠為他帶來的實際利益足夠誘人……畢竟皇帝許諾的豐厚獎賞可是一艘新的戰艦,他不會不想要收入囊中。
梅杜沙譏诮地心想着,答:“遵命。”他頓了頓,又道,“少将,你要親自下去嗎?”他看向屏幕,“那可是落差達到六千米以上的海底深淵,是哈迪斯陰間區,即便我們的潛艇再堅固,也有意外發生的可能。內爆或者炸肺,都是醫療艙和我無法處理的情況,身為統帥,您該留在艦上。”
“但是……”
尼伽略一踟蹰,卻看見梅杜沙已半跪下去,仰頭朝他微微一笑。
“我會把人魚給您抓回來的,少将。”
……
該死的,什麽“他為少将抓回來”?
提姆惱火地盯着梅杜沙鑽入潛水艇的背影。只是個從下賤的敢死隊裏靠美色爬上來的軍醫,說得好像他能起多大作用似的,倒是挺會邀功……行啊,到時候要穿潛水服出艇行動的時候,他一定要抓着梅杜沙一塊。他倒要看看,那副看上去就沒什麽肌肉的體格,能在海水裏撐到幾秒。
“真沒想到,少将會舍得梅杜沙上尉和我們這些粗人一起下來。”甫一坐下,提姆便邊系安全帶,邊盯着梅杜沙調侃起來,引來左右巨鯨隊成員一片哄笑。
“是啊,醫療兵那麽多,随便派幾個就得了,怎麽敢勞煩上尉親自陪護,您往這一坐,我們都不敢脫衣服了。”不知是誰多嘴附和。
“梅杜沙上尉,我心髒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水壓原因,您能不能現在給我看看?”一個叫亞瑟的魁梧士兵捂着心口皺眉道,被旁邊的絡腮胡子朝胸口砸了一拳,“我看你他媽的不是心髒不舒服,是精蟲鑽到腦子裏了吧?哈哈哈哈哈……”
“你們都放尊重點!”坐在梅杜沙左手邊的醫療中尉阿徹忍無可忍的怒喝了一聲,一頭栗色的卷毛都因怒氣而炸了起來,柔和的琥珀色雙瞳也異常銳利,“即使是軍醫,梅杜沙上尉的軍銜可比你們都要高,你們是沒有了軍法紀律了嗎?都給我閉嘴!”
“沒關系。”梅杜沙點了點自己腕上的軍用機械表,并未惱怒的模樣,淡淡道,“監聽功能我一直開着,他們愛笑,就笑個夠。”
潛艇內頓時鴉雀無聲。
梅杜沙看向自動駕駛臺,屏幕上顯示潛艇正在深淵內飛速下潛,透明的玻璃艙壁外則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海溝內的構造,他們仿佛正在墜入但丁的九層地獄,也逐漸離那個不斷移動的紅點越來越近。
人魚。這世上真的存在這種神秘的類人生物麽?
或許是從不曾親眼見過,他仍然感到他們存在的真實性有所懷疑。盡管他知道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末日降臨前的一個世紀,曾有大批人魚與人類混戰的記錄,各種新聞報道都被載入末日前的史冊,數量如此之多,以至于在末日文明崩毀重建後,還能夠搜尋到不少資料殘片。
那場兩個種族的戰争以所有人魚在一夜之間消失在海洋裏而告終,有傳言說他們前往了地心的亞特蘭蒂斯,也有人說他們在一夜之間神秘滅絕,但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至此之後人魚再無蹤跡,似乎從未存在于地球上一般。
人類似乎是那場戰争的贏家,如同從古至今所有其他種族與人類戰争的結果,前者往往不是被馴化便是滅絕消亡。
然而,或許是因果輪回,最終人類也贏來了屬于自己的末日。
——那場于兩個世紀以前降臨的巨大災難,徹底打翻了人類的命運牌桌。一塊巨大的神秘物質,興許是來自幾萬光年以外的另一個星系,由固态的神秘液體構成,在墜向地球如同硫酸般輕而易舉的穿透了大氣層,分解在雲層裏,最終凝聚成了一場黑色的恐怖風暴,席卷了整個世界……一夜之間飓風暴雨,泥石流、地陷、地震、海嘯、最後演變成浩大的洪災,整個世界一片汪洋,城市被紛紛摧毀,陸地面積幾近被侵蝕殆盡,政權崩解,戰亂頻發。但那并非這場災難最可怕之處,那些随這場風暴紛紛降落到地表與海水裏,四處可見的,含有外星病菌的“卵”才是。
……那些大大小小、半透明的猶如黑色琥珀般美麗的、被科學家們命名為“暗物質核”的卵狀物,起初誰也不知道會給人類帶來怎樣的後果,甚至還被許多人用以果腹。
——直到不久之後,無數由人類變異成的怪物誕生在這個已岌岌可危的世界裏,給了當年人類的文明與政權最後的致命一擊,令原本的世界格局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紛紛崩塌,最終成為了一片混亂的廢墟。
那些由人類變異而成的怪物直到兩個世紀以後的今天仍肆虐在世界各地,随少将出征時他不止親眼見過,更親手醫治過許多被“暗物質核”感染的士兵,只是無一存活,最終都化為了各種形态可怖的怪物,往往只有頭顱保持着本來的面目,可大腦裏只剩下了殺戮和吞噬的本能。
而可笑的是,這場不明原因的風暴卻如此契合聖經與瑪雅聖書中對于末日降臨的描述,故而,這場末日風暴,又被人們口耳相傳的稱為——“神泣”。
如今他所在的聖比倫帝國,也便是在神泣過後的一百年後,在曾經的喜馬拉雅山巅之頂,除了北極以外唯一的陸地上,在一片人類文明的廢墟之中,應聖經裏的“巴比倫通天塔”之說而生,發展到如今,已成為幸存人類重建起來的所有聚落之中,最龐大,最強盛,最華美也最黑暗的那一個。
只是人類的苦難并沒有結束,一個多世紀前便有數位天文科學家通過研究發現,那自天外降臨的黑色隕冰還有一塊碎片未曾溶解,暫時被月球的引力拖離地球,但或遲或早,它會脫離月球的控制,這意味着,“神泣”将會在不久之後再次降臨人間。那時,暗物質将感染所有幸存的人類,變異者将肆虐最後的淨土,那時,便是人類命運徹底的終結。
而那位為生物學界泰鬥的老學者保存下來的人魚孢子,那被他稱為“yoila”人魚遺物,或許便是人類唯一的希望。
那枚人魚孢子的具體來歷他并不清楚,只在母親與父親的交談中知曉零星,似乎是那場人魚與人類的戰争遺留給那位老學者的東西,他似乎有一段極為特殊的經歷,因而體質異于常人,活得格外長久,也格外煎熬,但直到離開人世他也不曾對人言明自己的那段經歷。他将畢生的研究成果傳授了他兩位最出色的學生——他的父母。他們沿着他們老師的路堅定而孤獨的走了下去,用數年的時間證明,那或許等同于人魚精子的東西,攜帶着人魚無比強大的自我修複基因,能夠有效修複人類受損的細胞,治愈許多難以想象的創傷與疾病,他也曾親眼見過,當那枚人魚孢子的提取液注入被“暗物質核”感染的人類身體組織之後,顯微鏡裏呈現的景象——
人魚的基因組與暗物質病菌的基因組像在殊死搏鬥,盡管前者做不到完全免疫,也有被感染侵蝕發生變異的跡象,但始終異常頑強,能在與後者的厮殺中不斷自我修複,始終不曾被這兇猛的外星病毒完全打敗,擊潰。
假如将人魚孢子提取液注入被感染的人體,不知有怎樣的結果。由于很難實現在危險的變異者身上做人體實驗,他們一直在動物身上做研究,這些年來的研究成果始終不夠成熟,所以從不曾被父母公開發布。
他的父母為這秘密的研究傾注了半生的心血,可不知是被哪位曾來過他們實驗室的友人、又或者是他們的同門或者學生洩露了出去……招來了強大勢力的觊觎。
那便是他們惹上殺身之禍的緣由。
“轟隆”,潛艇震晃了一下,令梅杜沙回過神來。
屏幕上顯示海溝內的空間變得相對闊大,猶如花瓶瓶腹,雖然并未到底,但出現了一片海床般的平面,再往深處,便是極為狹窄的裂隙,而那個紅點,竟然便在這裏,憑空消失了。
“怎麽回事?目标呢?”提姆罵了一聲,顯露出幾分惱火。
“探測不到,”潛艇駕駛員道,“應該是鑽進了裂隙裏了,再往下,太窄,潛艇無法通過。”
“我們出去。”
提姆一驚,瞥見梅杜沙已解開安全帶,站起身來,幾個醫療兵立時照做。他那張猶如被油畫描繪出來的臉上不見什麽表情,只是平靜的掃了尚未起身的巨鯨隊特種兵一眼,目光落到他身上,長睫低垂的俯視着他,“提姆上尉,你不會要縮在潛艇裏,放任目标溜走吧?”
提姆怒得笑起來:“我他媽的憑什麽聽你的?”
屏幕上紅點一閃。
他扯開安全帶,罵了句髒話:“都坐着幹什麽,都給我立刻滾出去!”
潛艇外宛如外太空般一片黑暗無垠,梅杜沙拉開背後的推動器,特質的潛水服并不厚重,隔着一層柔軟的金屬材質,似乎能感受到海床上不明種類的水生植物刮過膚表的觸感,令人有些不适。
他擺動身軀跟随特種兵們向前游去,衆人的頭燈照亮了前方的方寸區域,無數微小的浮游生物迎面撲來,梅杜沙不禁慶幸他們戴了足夠厚實的防護面罩。或許那些變異者無法侵入到這樣深的海底,誰知道呢,但願如此。
這念頭一閃而過,耳畔突然響起滴滴的急促響聲,透明的玻璃面罩上也随之呈現地形圖上閃爍的紅點。梅杜沙瞳孔一縮,那紅點……近在咫尺!就在他們正下方!
“都散開!扇形包圍!”呼叫器裏傳來提姆一聲厲喝,前方的特種兵們迅速散開,一張半透明的納米電網在海水中迅速撐開,數道光暈交織掃過的瞬間,一道粗長的流線型陰影劃過衆人視線,徑直朝網內沖來。梅杜沙與醫療兵們洶湧的水流掀到一旁,阿徹攥住他的手腕,二人的身體重重撞到背後堅硬的海岩上。一剎那梅杜沙感到背後的岩石在震晃搖動,他回身瞥去,卻窺見了一個人類頭顱大小的,散發着血紅光芒的圓球。那是一只宛如蟒蛇的,有着豎型瞳孔的……
獸瞳。
猙獰交錯的獠牙離他只有毫厘之距。“閃開,阿徹!”他猛地拉了一把推進器,整個人向後方彈射開來,瞧見那龐然巨物朝他直撲而來,徑直撞進納米電網之中,網便在電光火石間四分五裂,而這短暫的生死之際他才看清那生物的全貌——那根本不是什麽人魚,而是一只猶如恐龍般的巨大蜥蜴,它的體積,竟比他們潛水艇還要大上數倍。
“Na…ka…miya。”
——Nakamiya。
那是,有關人魚的視頻資料裏,曾随某條黑尾人魚一起出現的遠古巨獸!來不及震驚,不過短短瞬息巨獸已沖到他的近處,光影交錯中一個人影閃過他的身側,梅杜沙頓時感到推進器動力一滞,速度緩了下來。
頭燈掃過旁邊,照亮了半張臉的右眼處猙獰的刀疤,提姆幸災樂禍朝他一咧嘴,迅速離去。
拿他當誘餌是吧?
啊,那可正好。
梅杜沙冷笑一聲,手裏鈎繩彈射出去,如願聽見呼叫器裏的一聲怒喝,他一把抓住被鈎繩拉回來的人的腰間武裝帶,背脊向後彎折,縱身一躍!海深讀數剎那炸升,頭燈燈光被瞬間吞進幽黑狹窄的裂隙。
“梅杜沙你這個瘋子!放開!你竟敢!”
呼叫器裏傳來斷斷續續的吼聲,提姆的呼叫器信號顯然在和岩石劇烈的碰撞中受到了影響,梅杜沙按住他的腦袋狠狠撞在岩壁上增加了一點兒摩擦面,滿意的看見提姆的面罩很快布滿了蜘蛛網似的裂痕。
別着急,馬上就放開。
畢竟帝國軍工廠的軍備用品,質量還不錯。
龐大的陰影至上方緊追而下,那巨獸的骨骼似乎竟無比柔軟,在直徑不超過五米的深淵內仍然靈活迅猛,不過一眨眼功夫就逼到頭頂。提姆瘋狂的謾罵已經快聽不見了,梅杜沙松開手,朝他的脊背,向上一推。下一刻,呼叫器裏便傳來一聲模糊的慘叫。
正好。
當年的劊子手們,又少了一個。
梅杜沙緊貼岩壁,感到膚表飛速擦過巨獸粗糙的皮膚,提姆的頭燈随之從上掠下,血霧在水中彌漫開來。他猛地抓緊自手心竄過的繩身,身體立時被一股巨大拉力拽得一沉!
就是現在!他雙手一把抓住蜥蜴尾部上的凸起,随它箭一般紮入深淵之內。
急劇升高的海水壓強令他縱然身着特質潛水裝備也感到一陣眩暈,反胃感湧上來,他咬牙死死抑住。——要是在潛水時嘔吐,可是會在自己的嘔吐物裏活活窒息而死的,那可真是糟糕至極的死法。
不知被這怪物潛到了何種深度,他什麽也看不清,耳朵裏盡是失去信號的呼叫器嘈雜的響聲,心中唯有一念——
必須……他必須抓到人魚。
無論它在哪裏,有多麽難以抓捕,他也勢在必得。
“嘭”,不知脊背重重撞上了什麽,他一陣幹嘔,頭暈目眩間只下意識緊緊攥住手裏的繩索,拖着他下潛的Nakamiya速度似乎放緩下來,他擡起頭掙紮着望向四周,頭燈晃動着掠過眼前。
一道金色的反光令他倏然瞳孔劇縮。
在面前的咫尺之處,是南極海域的海底冰川,離他最近的一塊巨大冰岩內……赫然有一抹颀長的影子。
那是……一條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