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污染之域

第14章 污染之域

屍體。血污。黏液。

整個F3船艙內部就像潘多拉魔盒開啓後的人間地獄,變異的感染者的殘肢斷體混雜着敢死隊成員的屍骸遍地滿牆,被冷凍槍噴射過後化成慘白的雕塑,凝固在原地。慘白的探照光線下,梅杜沙目光一一掃過那些敢死隊成員,一個又一個熟悉的名字從他腦中掠過。傑西卡,唐姆,德魯薩……他默念着,凝視着這些人逐一在自己手中的火焰噴射器下破碎,熔化,最後化為一片灰燼。

看到太平間的門,他腳步頓了頓,吩咐後邊的阿徹和他身後醫療兵:“在這等等。”

見他臉色凝重,阿徹點了點頭,停在了那兒,後邊的醫療兵們本就十分緊張,立刻都止步不前。

梅杜沙推開太平間的門,冷氣迎面撲來。看見裏邊被裹屍袋裝的幾具屍體,徑直走向其中最碩大的那具,拉開拉鏈,裏邊果然露出了提姆的屍體。

他的頭基本已經被那只Nakamiya咬碎了,只剩下一半,殘缺的頭顱覆蓋着一層冰霜,一只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他。懶得檢查獵鷹他們提到的可能留下他殺人證據的東西藏在提姆腦袋裏的什麽位置,他直接按下了閥門,火焰頃刻吞噬了提姆的身軀。

正打算一并将其他幾具屍體一并銷毀以掩蓋自己的“善後”舉措,他突然聽見旁邊響起輕微的“嘩啦”一聲。那是……裹屍袋的拉鏈打開的聲響。

他挪動眼珠,餘光就瞥見……隔壁床上的一具屍體,坐了起來。“咔咔咔……”脊骨斷裂的聲響,它的身體抖動扭曲着,什麽東西正要從它的體內掙破出來。

手摸到冰凍閥門上,他猛地将槍頭瞄準身側,一張雙眼漆黑嘴巴開裂的死白大臉驟然撞進視線!

冷霧噴射間,一根蠕動的螯刺直襲面門,他向後一躍,撞出太平間,重重拉上門,因慣性後退了幾步,足下踩到什麽,傳來“噗呲”一聲輕微的裂響。

身後的醫療兵如臨大敵的對準了他的足下,阿徹驚叫一聲:“上尉,是葵狀巢,快閃開!”

梅杜沙心下一凜,立刻退後幾步,看見剛才他踩過的地方赫然是一個人的手。那瘦小的手掌抽搐着,冰面被他踩裂碎了,露出一簇海葵形狀的黑色菌群,無數水蛭狀的菌體正擴散蔓延開來。幾人同時開槍,冷焰齊齊噴射。煙霧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一團黑影從地面驟然蹿上艙頂,梅杜沙舉起探照燈,擡起一只手臂示意衆人後退。

有個頑強的漏網之魚還沒死。

一步,兩步,三步。

他緩慢後退着,盯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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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這種活到最後的,危險性就越高。那種東西通常還保持着人類的智力,也同時有種吞噬活物的渴望,因而變得格外狡詐,擅長潛伏和偷襲,是最難對付的一類感染者。

身後有人受驚踉跄了幾步,撞在什麽發出一聲悶響,頭頂的陰影間那蟄伏不動的黑影猛然一躍,貼着艙壁朝他飛竄而來!

“上尉小心!”阿徹沖上前來将他猛然撞開,和那鬼東西纏鬥在一處,梅杜沙一個箭步上前抓起它一腳踹到牆上,手中冷焰精準噴去。

煙霧中那團黑影貼着牆滑了下來,在地上抽搐了幾下。

這麽弱?不對勁。梅杜沙眯起雙眼,感到詭異。

“控,控制住了麽?”一個年少的醫療兵顫抖着問。

“控制住了,好險,差一點我們都要交待在這。”阿徹擦了把汗。

梅杜沙揮開面前彌漫的冷霧,朝那一片白茫茫中看去。

那團剛才襲擊他的黑影還在地上蠕動着,向前伸着一只瘦小的手,拼命抓撓着,似乎還有着強烈的求生欲。那只手的手腕上,系着一個什麽亮閃閃的東西。

梅杜沙怔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擡起探照燈照去,終于看清了那只手的主人。

那是……一個孩子。

一個叫薩珊的男孩。九年前和他一起加入敢死隊的時候,才七歲大,但現在不過十六。他是個孤兒,但嘴很甜,總會跟在他屁股後面叫着“哥哥”,哄得他心情很好,每餐都會把自己的軍糧配額分給這孩子一半,将狹窄的敢死隊隊員睡眠艙騰出一點空位給他。

薩珊……Sunshine。

像他的名字一樣,薩珊會在地獄裏憧憬太陽,他還記得,五年前他從敢死隊離開的那一日,薩珊抓着他的衣角,問他的話。

他問他,是不是将來有一天能來接他,去看一看聖比倫帝國高塔上的風景,那上面有個灑滿陽光的空中花園,他想去看一看。

他答應了他,卻食言了。

就像十五年前,他遺棄了基蓮一樣,把他遺棄在了這個地獄。

梅杜沙眼底血紅,向前走去,彎下腰,握住了那只手。

“上尉!”阿徹驚喝,“危險!”

“啊……噫噫……”男孩淺色的眼眸望着他,眼底掙動着渴望,晶瑩的淚水從他的眼眶裏淌落出來。梅杜沙捧住他的臉,拇指輕輕刮去他的眼淚。男孩張開了嘴,似乎想與他訴說什麽,可他的嘴角卻朝兩邊分裂開到了耳際,構成一個詭谲而猙獰的笑,嘴裏噴吐出猶如吸血鳗狀的長條觸須,閃電一般襲向他的面門。

“上尉!”阿徹大吼,“那已經不是你認識的人了!那是它的陷阱!”

觸須齊齊撞在梅杜沙同時舉起的防護盾上,他将冷凍槍的槍口瞄準男孩,一秒也不曾遲疑,拉開了槍上的氣閥。

冷霧彌漫,火焰噴射,他的陽光在一瞬間消失在黑暗裏。

梅杜沙伸出手,将面前男孩的屍骸擁入懷裏,而他便在他的手中崩塌下去,也變成了一片漆黑的灰燼。

只有一個裝着一枚小小的玻璃瓶還留在掌心,是男孩手腕上系着的。

瓶內,一枚糖紙疊的太陽在灰燼間微微閃耀。

他當然知道,眼前的這個東西,已經不是薩珊了。

可是薩珊,顯然是為了能見他一面來的。

今天,是他們一起加入敢死隊的紀念日啊。

“上尉。”阿徹按住他的肩,有些驚愕。他從沒見過梅杜沙這副模樣,他一向是自持的,優雅的,冷血甚至心狠手辣并且絕對理智的,就像一尊完美的冰雕,哪怕他知道梅杜沙的內裏與他的外表或許不盡相同,也從未窺見過一隅破綻。

“我沒事。”梅杜沙将瓶子裝進防菌袋,迅速塞進腰間,站了起來。他側過頭來,臉上不見一絲多餘的表情,只有眼底殘留着血色:“去報告一下,這裏已經出現葵狀巢,是中級污染區域,只能徹底封鎖,絕不能再次利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污染區,通常由出現的菌類分為初,中,高,三個級別。

遭到暗物質初級污染的地區會生出那些如小型黑色琥珀一般的“卵”,那就是暗物質核。暗物質核沒有主動的攻擊性與感染性,除非被人主動接觸致使其破裂,否則沒有太大的威脅,但僅僅是暫時的。如果得不到及時的處理,過幾個小時,核卵就會分裂,綻開成一簇簇的黑色海葵狀菌群,集聚在一起。那就是标志着中級污染之一的“葵狀巢”。

它們會在地面擴散,捕捉合适的獵物,如果不幸被觸碰,它們就會像水蛭一樣鑽進生物膚表,在裏面生根發芽,令人發生恐怖的異變。

“上尉,內部還要清理麽?裏邊恐怕還有更多的葵狀巢,萬一……”一個醫療兵猶豫着開了口,梅杜沙瞥了他一眼,發現他就是那個胡言亂語說着“火美人魚”被他罰去關禁閉的家夥。

顯然因為人手不夠,這家夥的禁閉都提前結束了。

“你不必留在這,滾去彙報情況。”梅杜沙掃了一圈身後的醫療兵,“還有誰怕死的,可以去弗克茲那邊聽他派遣。”

只是帝國醫學院派來的人,會不會把醫療兵們當人看,就另說了。

醫療兵們左右對視了一下,都站着沒動,阿徹則更是一臉堅定,只有那個畏畏縮縮的家夥說着遵命,忙不疊的退出了艙外。

“你說什麽?”尼伽手裏的酒杯重重落在桌面上,烈酒四濺。他盯着面前神色谄媚的醫療兵,“你再說一遍。”

“醫療上尉他……他不大對勁,他,他擅自接觸了一個感染的敢死隊隊員,少将,不信你看,我都錄下來了。”醫療兵湊了上去,将手表屏幕上的圖像恭敬的呈給他看。

不審清晰的畫面裏,銀發男人半跪在那裏,在一地灰燼間擁着一具可怖的屍骸,好似極為珍惜。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梅杜沙。

尼伽眼神陰沉地将酒杯捏了個粉碎。

弗克茲也放下酒杯,站了起來,目光卻還興味盎然地停留在那手表的畫面上。本來是來陪少将飲酒解悶的,沒想到,碰見了這麽有意思的事。待會,應該有一場好戲看了。

“羅恩,立刻把梅杜沙從污染區叫出來,帶到甲板上去。”尼伽轉向身旁的副官,“當衆施刑。我要所有人看着,違抗軍令,是什麽後果。”

……

遠遠望着那被當衆懸挂在甲班上的人影,弗克茲“啧”了一聲。那人赤裸優美的脊背上已布滿了鞭笞留下的斑駁血痕,淋漓的血順着他銀發往下滴淌,将發梢都浸染成了紅色。

他一聲不吭,那張傾倒了大半個聖比倫帝國的臉孔上,連一絲表情波動也沒有,就像一尊渾然天成的冰雕,此時因身上密布的血痕而終于有了瑕疵……

有種破碎的,觸目驚心的凄美。

真是古怪的人哪……明明平常看起來冷血得要命,居然會為了研制疫苗冒死沖上去接觸感染者。這個執拗的勁頭,倒是有點像……

回憶起過去的某段時光,弗克茲細長的狐貍眼裏浮起一絲複雜的意味,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停止了回想。

不過,少将也真是夠狠心的,不是他的寵臣麽?

弗克茲擡眸望向甲班上方的高空,少将的身影凝立在那裏,看不清神色。

噢,這艦隊裏可是好玩得要命,比醫學院裏有趣多了。那裏所有的人都令他感到乏味……當然除了……艾涅卡。

想起那海妖一般漂亮又帶刺的少年,弗克茲笑了笑。

啊,似乎是出來太久了,他竟然有點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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