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饕餮之桌
第30章 饕餮之桌
那是一盤華麗的,點綴着鮮花水果,灑滿金箔的……肋骨。身為軍醫他對人類的解剖構造了解的一清二楚……
那不是什麽其他動物的肋骨,是人類的。
切成條狀的肉懸挂在肋骨上,還淌着鮮血,用火焰炙烤着。
尼厄公爵喜食人肉的傳聞,果然不是假的——這就是為什麽他會被冠以“吸血鬼公爵”這個綽號的原因。
他聽說過……在這個上層與下層貧富差距極為懸殊的帝國內,底層活不下去的下等平民會去黑市兜售自己的兒女,也有些孤兒會被人販子送進黑市,那些被賣掉的孩子,有些進了角鬥場,而有些下落不明,他猜想他們或許便進了某些尼厄這樣的權貴們家裏,成為了他們的寵奴……或者別的什麽。
“這道‘肋骨之花’是我特地為了給你們慶功而設的。”尼厄笑着,目光徘徊在他的身上,“梅杜沙大尉,你是第一次來,嘗嘗看吧,這極致的人間美味,只有在我的府邸裏,才能享用到。”
氯川掩口咯咯一笑:“是呀,這可是我親自挑選的食材,不但肉質鮮美,還很有營養,最适合梅杜沙大尉你這種美人吃了。”
梅杜沙深吸一口氣,将心底驀然掀起的黑暗而窒息的情緒強壓下去,與宴桌上的所有人一樣拾起銀叉,取過一枚裝飾在盤子邊沿的櫻桃。
咀嚼,吞咽,鮮甜的果汁滲入齒間,在一片贊不絕口的議論聲裏,反胃感難以抑制地愈發強烈,他抿緊唇,幹嘔了一下。
宴桌上倏然一靜。
所有人朝他看來,就像食人族發現了一個誤闖部落的異類。
不懷好意,垂涎欲滴。
“不合口味嗎?”尼厄慢慢說道,“梅杜沙大尉?”
“不。”梅杜沙擡起頭,唇角緩緩扯起,“只是……味道有點奇怪。我吃慣了艦隊裏那個廚娘的手藝,如果要我評價,公爵大人府邸裏的廚子,比起她來,似乎還差幾分火候。”
宴桌上霎時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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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杜沙。”尼伽低聲警告。這麽大膽,他是找死嗎?
“是嗎,”尼厄轉向尼伽,“那個廚娘真有梅杜沙說的那麽出色?她是什麽人?”
“一個醫療中尉的遺孀,廚藝的确不錯。”見父親并未動怒,尼伽略松了口氣,“如果父親大人感興趣,我立刻喚她前來。”
“真是我的乖兒子,就這麽辦吧。”
梅杜沙沒有說話。伊紗的廚藝也就平平,但潛行和駭客技能,卻是出神入化。
宴會結束時,已接近午夜。
梅杜沙扶盥洗室隔間的牆站起來,擦了擦因嘔吐而密布額角的汗,翻下了馬桶蓋子,按下沖水鍵。
推開門,他瞥了一眼角落面朝窗戶抽煙的那個背影。
弗克茲。
顯然,他不是這場宴會裏唯一一個不合群的人,弗克茲也一樣。
無暇關注對方為什麽獨自躲在那,梅杜沙低下頭,用冷水洗了把臉,心底那黑暗的窒息感仍然殘留喉頭,令他喘不上氣。
“哥哥,你別走!別丢下我!”
“噓,別出聲,基蓮,在這乖乖待着,等我把他們引開,我就回來接你。”
“哥哥,好疼,嗚……”
“不許哭!我很快就會帶藥回來,我發誓。”
……
“哥哥!哥哥,你在哪兒!你說了你會回來!”
“你騙我!你把我丢下了!我恨你,我恨你!”
凄厲的尖叫從記憶裏穿透而來,梅杜沙盯着鏡子,又一次看見那雙钴藍色眼睛遙遙地望着自己。幼小的孩童拼命掙紮着,被一雙黑色的大手拖入那為搜捕他們而來的直升機。無數束光束在上方掃射着,而他卻只敢趴在草叢裏,眼睜睜地看着直升機漸漸在夜色間遠去。
他是個懦夫,騙子。
他不敢想,基蓮是不是死了,更不敢想,基蓮如果沒死,卻墜入了比死更悲慘的地獄,或和他曾經一樣在角鬥場裏掙紮求生,或是加入了敢死隊變成了炮灰,又或者在醫學院裏淪為了變異的實驗體,還是被賣進權貴家裏成為玩物,又或者,被做成了餐桌上的一盤菜。
梅杜沙撐着洗手池,又一次吐了出來。
“适應不了,偏要硬爬上來,你這是何必呢?”一個嘲谑的笑聲在背後響起。
梅杜沙擦了擦嘴,笑着睨向弗克茲的身後:“那你呢?嘲笑我,你又以什麽資格?那一地煙頭嗎?”
弗克茲唇角的笑意微微一僵。
梅杜沙盯着他。弗克茲是他今日的意外收獲——這個家夥,和他的老師氯川,似乎有那麽些不一樣,但同樣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是什麽讓你不快?”梅杜沙挑起眉梢,“嗯?尼厄公爵一出現,你就離席了,是厭惡公爵大人呢?還是因為和他一起出現的人?”
那個,像是男寵一樣的少年。
弗克茲掐滅了手裏的煙,狐貍眼微微眯起:“不關你的事。”擦肩而過時,他頓了頓,“還是管好你自己吧,梅杜沙子爵,你的處境,可是‘炙手可熱’,棘手得很呢。”
看見倚靠盥洗室外不遠處那個噴泉旁的身影,梅杜沙腳步頓了一頓,走到他面前。
花園內的樹影覆住了少将的臉,令他的神色暧昧不明,唯有那雙凝視他的深藍色眼眸熾熱清晰。
梅杜沙腳步滞了滞,走到了他面前。
“我的宅邸就在樓下。”伸出手,皮手套裹覆的手指緩緩拂過他的嘴唇,繼而握住了他的後頸。“梅杜沙,今晚留下來。”
“恐怕不行。我一旦離開超過三小時,那條人魚就會陷入狂暴狀态。”梅杜沙點了一下腕表,将早已準備好的錄像呈到眼下。影像裏的塞琉古斯在水面與林間上下飛竄,尾部的火焰将所觸及的樹木燒得千瘡百孔——盡管那不過是他對塞琉古斯的訓練過程,但看上去足以用“狂暴形容”。
“噢?那條人魚對你都依賴到了這種地步嗎?”
尼伽瞥了一眼,卻沒有半分松手的意思,反而勒緊了他的腰,迫使他貼近自己:“把這只獸類晾一晚上,我想,它也不至于會死。”
“的确不會,但一定會受傷,失血,健康水平下降,令我這段時間的努力前功盡棄,令疫苗研制計劃陷入阻滞。”
梅杜沙盯着他,“少将,這可是攸關帝國命運的大事,您不會不懂。”
“我不想懂。”尼伽猛地用力,将他摁在噴泉支柱上,“梅杜沙,我還沒咬着你釣鈎上的餌,就差一點失去你。你險些落到我父親手上,為什麽一點也不緊張,不害怕呢?”
“我為什麽要緊張,害怕?”梅杜沙似笑非笑,神情蠱惑,“少将,你的父親可比你有權勢,我說過,我就是一個,只會依附于強者的人。你足夠強悍,我親愛的長官,可你的上面,還有更強的人,比起他,你就像一只羽翼未豐的雛鷹。”
尼伽臉色微變,擡起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可梅杜沙仍然在笑,那笑意像是一只挑釁的手,将他經年壓抑在心底的淤泥般的某種情緒,輕而易舉地攪了起來。
“閉嘴!”他收緊手指,低頭朝那彎起的唇吻下去,梅杜沙卻側臉躲開,看着他身後低喚了一聲:“啊,公爵大人?”
尼伽制住他的手一僵,梅杜沙趁機從他的桎梏中掙脫。
尼伽回過頭,身後空空如也,只聽見梅杜沙輕笑一聲:“看來聖比倫帝國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少将,真的很畏懼他的父親。也許,我的确該考慮一下公爵秘書的職位。”
“你敢。”尼伽回手拎起他的領結,“我不是怕他……你不懂。”
他的父親,要是看見他迷戀梅杜沙的樣子,只會令他剛才在宴會上與父親當衆對峙才暫時求來的結果一瞬付諸東流。那個殘酷而強勢的老家夥,一定會毫不留情,不擇手段的将梅杜沙從他身邊奪走,他當年就是那麽對待他的母親,和他曾經喜歡過的那個侍女的,他不允許他對什麽産生依賴,一心只逼他做一個不會思考,沒有情感的戰争機器。
“他們來了,氯川院長和你的父親。”梅杜沙仰着下巴,冰茶色眼眸瞥向他的身後,“這一次,我可沒騙你。”
聽見身後隐約的談笑腳步聲由遠而近,尼伽松開了手,他轉過臉來,雙眸隐在陰影之下:“走吧,梅杜沙,今天,是我最後一次放過你。滾回你的醫學院吧,但我告訴你,如果你膽敢退役,在我要出征下達軍令之時留在醫學院不走,或者投靠我的父親,我會不惜代價,敲碎你的骨頭,把你栓在我的籠子裏。”
梅杜沙朝他敬了個軍令,退了幾步,避入花園裏另一扇通往電梯的門。透過玻璃望着朝自己父親走去的紅發青年的背影,他唇角滲出一絲冷笑。
他相信,尼伽不會再一次放過他,也同樣相信,經過今夜,他仇人的家門,以後恐怕不會那麽太平。
“呼叫,伊紗。”他按了一下腕表,低聲喚道。
片刻的沉寂後,女人壓低的回應從耳膜內傳來。
“我在。今天的調動,是您安排的嗎?我不必在留在艦隊裏?”
“以後你就留在公爵府,那是個危險得多的地方,伊紗,你有信心待在那兒嗎?”
“對于我來說,只要在聖比倫帝國境內,哪裏都一樣。況且,比起公爵府,我更害怕您的刑房。”伊紗笑了一下,“說吧,你要我做什麽?”
的确……對于一個來自敵對勢力的間諜來說,在敵人的國度裏,哪裏都一樣。在這一點上,他和天舟人的處境一致,這也是他能和伊紗及其背後的天舟勢力達成盟約,讓她為他所用的關鍵因由。
“我要你,調查每一個在尼厄公爵身邊出現過的,二十歲上下的男孩。”他低低道,“給我最詳細的檔案。”
“為什麽?這與你的複仇計劃有關系嗎?”伊紗問。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只要你為我查到我要找的,幫我達成我的目的,我也會配合你們的行動,取到你們要的東西,不論是疫苗,醫療資料,軍事資料,哪怕是讓這個帝國土崩瓦解也好,我都會……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