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創世人魚
第67章 創世人魚
天使般的面龐微笑起來:“我不能,送你回去。”
梅杜沙皺起眉。
淺藍雙眸凝視着他:“你不記得我,但也不記得他,這樣很好。告訴我,這一次,你會選擇誰?”
選擇?選來做什麽?把誰帶回去當他的狗嗎?
“會選擇,扶持誰,臣服誰,成為誰的配偶?”這麽低語着,淺藍雙眸緩緩湊近。配偶?這條人魚居然也是抱着這種想法!梅杜沙本能地後縮,卻避無可避,眼看墨洛耳幾乎要吻上來,他揚手一耳光朝他扇去,墨洛耳偏臉躲開,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眼神變得陰寒下來。他打慣了塞琉古斯,他總是這麽生生挨着,還一副很爽的樣子,但墨洛耳明顯截然不同,他擰得他手腕生疼,神态乖戾而驕縱:“你也忘記了……你以前從來不舍得這麽對我,刻托。你從來都只會責打塞琉古斯那個廢物。可是為什麽,你會為了他,甘願承受那一切?是因為,他是你血脈相連的後裔嗎?你對我的偏愛,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嗎?你心底真正疼惜在意的,到底是那個被你遺棄的廢物,還是我?”
梅杜沙心口一顫,盡管他清楚從墨洛耳口中蹦出的這一連串的人魚語不是在沖他發問,卻仍感到一陣情緒動蕩。他試圖掙開他的抓握他手腕的蹼爪,但卻是徒勞。跟塞琉古斯灼熱的體溫不同,墨洛耳的蹼爪陰冷滑膩,就一條長着吸盤的八爪魚,牢牢的糾纏着他,然後一把将他擁進了懷裏。梅杜沙渾身發冷,一瞬間竟感到比被塞琉古斯抱着還要糟糕,那條瘋犬的身上至少還有太陽般的熱度,哪怕曾經只是僞裝也令他感受過暖意,但墨洛耳就像被陰影遮蔽的月亮,天使般的面孔下只有無盡的寒冷,要将他吞噬殆盡。
墨洛耳溫柔地擁縛着他,嘴唇落在他耳根:“我會,替你,殺了塞琉古斯,幫你徹底解決掉…他這個麻煩。”
這清晰的人魚語令梅杜沙心裏猛地一悸。
他要殺了……塞琉古斯?
他要怎麽殺他?梅杜沙心裏一瞬間有些亂,他理不清楚,只是不由自主地思索着這個問題,然後立刻想到了一個答案。——墨洛耳把他困在這裏……或許,是為了布置一個陷阱,引誘塞琉古斯前來。
“如果我替你殺了他,你會答應和我在一起嗎?”
耳畔的詢問梅杜沙從走神間突然驚醒,他的嘴唇卻像被什麽黏住了一樣,無法給墨洛耳一個答案——盡管他的理智無比清除,讓這兩條莫名其妙纏上他的瘋獸自相殘殺,無疑是最好的局面。
“我喜歡你,大祭司……刻托,從很久以前就喜歡,如果不是因為你的身份不允許,我一定會在成年時,就向父王請求将你賜給我,成為我的配偶。”
“你和塞琉古斯,到底是什麽關系?”盡管知道他們之間的淵源不是自己該關心的,梅杜沙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好像很厭恨他?”
墨洛耳笑了,笑得純真無邪:“我恨他,都是因為你啊,刻托,不管是從一開始,我本能地意識到他是個外來的孢子,而非我真正的手足,還是後來意外地知道了他和你的關系那麽密不可分……一切的起源都是你。鬧到今天這種局面,都是你惹的禍,可你居然,就這麽忘了,忘得一幹二淨,撇下我們藏了起來,我的大祭司……我親愛的孢叔,你怎麽能這麽做?”
梅杜沙困惑不已,以他目前習得的人魚語,他無法理解這麽墨洛耳話裏這些複雜的信息,很努力也只聽懂了其中一小部分,有些詞語根本無法準确的明白個中含義,但顯然人魚的社會比他想象中更加複雜。
似乎因為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墨洛耳臉色有些不悅起來,扣着他後頸的蹼爪開始緩緩下移。
梅杜沙一驚,知道不論這條人魚和塞琉古斯之間到底有什麽淵源,他都必須給他一個回應來作為緩兵之計,否則這條人魚恐怕會對他幹出和塞琉古斯一樣禽獸的事來。他屈膝抵住墨洛耳的小腹,盯着他:“好。我答應你,只要你幫我……”他頓了頓,用人魚語一字一句緩緩道,“解決塞琉古斯,我就和你在一起。你說你喜歡我?那至少,你該忍耐到我心甘情願之後。”
墨洛耳一怔。
不知道為什麽,即便到了這種力量與地位徹底反轉的地步,這個曾經身為他的督導者的存在的話語仍然對他有種威懾力,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服從。
但他當然不會真的服從,但一想到刻托心甘情願接納他的模樣……墨洛耳心跳加速,戀戀不舍地吻了一下銀發男人的鬓角,将他松了開來。
梅杜沙立刻将他一把推開,使勁搓了搓被他親過的耳側。墨洛耳盯着他泛紅的耳根,将他的發絲撩了起來,似乎發覺了什麽,眼神綻出一絲驚喜。
“你的腮,充血了……刻托。”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眼底閃着渴求,仿佛在期待即将發生的某件事。
梅杜沙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本能地将他的蹼爪打開來,手指觸到自己的耳根,那裏似乎腫了。
“我等着你。”墨洛耳吻了吻他的手背,從巢內緩緩退了出去。
“為什麽不趁現在與他交配?你要等他蛻變回原來的形态嗎?”一個幽暗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墨洛耳側眸望向月亮水母身上映出的那位人魚長老的影像,本來色澤純淨的藍眸像是漫上了一片混濁的黑霧,“我記得,你以前和我說過,刻托是一條創世人魚,是雄性人魚中的僞雌性……我很期待他的發情期到來,主動渴求我,那個特殊的雌腔被我打開,徹底為我臣服,徹底為我掌控。”
“那的确是控制刻托與蓬托斯之矛的最好辦法。當年伊西斯就嘗試這麽幹過,可惜沒能成功,現在機會落到你手上,你可要把握住才行。不過,他現在是另一個種族的形态,身體裏會不會存在雌腔?我很懷疑,他當年正是因為擔心雌腔被塞琉古斯打開,才會躲藏起來,以另一種形态在這個星球上生存。”
“我的父王曾經嘗試對大祭司……你沒有告訴過我這件事。”墨洛耳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他的掌控欲才是一切的禍源……你還是別知道了,保有你父王最後的尊嚴吧。”人魚長老幽幽道。
梅杜沙靠着巢壁,暫時松了口氣,呼吸仍然有些急促。閉上眼,眼前便浮現出一雙幽暗深邃的綠眸來。
塞琉古斯真的會找到這裏麽?
他會被……墨洛耳殺死嗎?
他睜開眼,逼着自己打消這些疑問。
這不是他該琢磨的事。他該琢磨的是,怎麽從這裏脫身才對。從這一點上來說,他應該期盼塞琉古斯早一點到來,給他制造出可以脫身的混亂。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的身體,似乎越來越不對勁了。梅杜沙摸着自己的耳根,那兒腫漲得厲害,輕輕觸碰,就感到一陣酥麻。想到昏迷之前的身體異狀,他咬了咬牙,焦慮到了極點。弗克茲應該是給他打了鎮定劑了,似乎有點效果,但不知道能夠維持多久。
這麽想着,他的餘光突然瞥見了一抹亮光。
側眸看去,他不期然地窺見了一個纖長的身影,目光一凝。漂浮的香槟色發絲下,一雙極為漂亮的紫眸漠然地看着他,那是他曾經見過兩面的少年……可此刻他的身下……竟然拖曳着一條玫瑰色的魚尾。
“……艾涅卡?”不可置信地念出這個名字,他盯着他,“你……是一條人魚?”
艾涅卡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嘴唇動了動,無聲問:“弗克茲……和潛艇上的其他人在哪?”
梅杜沙強壓下心底的驚愕。
不管艾涅卡為什麽能夠在人類與人魚形态之間切換,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他此刻恐怕是他們獲救的唯一希望。他連比帶劃:“我也不知道,但應該就在附近,你有辦法救我出來麽?我和你一起找。”
艾涅卡掃了一眼這巢狀物入口處半透明的光膜——他是條人造的人魚,實驗的意外産物,雖然在剛才的事故中他能夠借助這樣的身體偷偷脫逃,但天然人魚制造的屏障一定……他的蹼爪暢通無阻的穿了過去,他一驚,愣在那兒,一只修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艾涅卡?”梅杜沙握緊了他的手。
不知怎麽,一股不明來處的深切恨意像只毒蟲一樣狠狠蟄了艾涅卡一下。他擡起眼皮,與那雙冰茶色的淺眸四目相對,他下意識地縮回蹼爪,轉過身去,不想再多看裏邊的人一眼:“出來你或許會死,畢竟,你在水下無法呼吸,先待在這兒吧。”
“艾涅卡……”看着那迅速游遠的身影,梅杜沙被一種窒息感擭住了心口,竟莫名其妙的想起了……當年基蓮被抓上直升機漸漸遠去的一幕。
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那一幕呢?
他收回有些僵硬的手,或許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向別人求救……卻被人抛下,而當年的基蓮,在等待他回來卻被抓走的那一刻,大概也是同樣的心情。
他終于體會到了啊。
這應該就是,報應吧。
艾涅卡逃也似的遠遠游開來,在珊瑚叢中小心地穿梭着,卻仍然心神不寧,眼前還徘徊着那雙冰茶色的眼睛。從第一次看見那雙眼睛時,他就不明來由的感到怨恨,就仿佛是不由自主的将對這數年來暗無天日的生活的怨恨加諸在了那個才與他見過幾次面的陌生男人身上,明明這一切與對方毫無關系……他為什麽要恨呢?就好像看見那個男人受苦,自己的痛苦就有人分擔了一般。連對弗克茲,他都沒有過這樣的念頭。
可就在剛才,被那個男人的手握着的時候,他竟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親切,就好像,他們之間有着什麽深切的羁絆一樣,令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他。
為什麽,他會讓他有這麽複雜又矛盾的感受?
“領主,那群低等生物該怎麽處置?”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了過來。那是人魚語——氯川以前派弗克茲教過他,他聽得懂。透過珊瑚叢,他朝聲源望去,看見幾條生有小鳍翅的人魚圍聚在一條背鳍很大的藍尾人魚身周,似乎在等待他下達命令。
“它們應該已經餓了……先挑幾個,送去當祭品吧。”
“遵命。”
祭品?
艾涅卡心髒一沉,看見幾條生着小鳍翅的人魚朝這座海底深谷的某處游去,連忙跟上。潛艇的殘骸出現在他的視線內,珊瑚叢掩映的一個洞窟內,放置着另一個球形的巢狀物。幾條人魚鑽了進去,沒過一會,就抓着兩個不省人事的人游了出來。
他的心吊起來,看清那是兩個艦隊士兵才略微一松。等幾條人魚游遠,他才小心翼翼地潛了進去。
一眼望見球形巢內橫七豎八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艾涅卡睜大了眼,四下搜尋着他要找的那個人。
突然,一只染着血的手覆在了他面前的光膜上。
下方是一張七竅流血的倒仰的臉。艾涅卡瞳孔一縮,旋即看到那具屍體被翻到一邊,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因為水壓的變化,那雙狐貍眼也在微微滲血,他一驚,蹼爪穿透光膜,撫上了男人的臉頰。
“你怎麽會跟下來?胡鬧!”弗克茲握住他的手腕,扯了開來,“快回去,我有的是辦法脫身,不用你救。”
“這是氯川大人的命令。你難道以為我是自作主張想來救你嗎?”艾涅卡刻薄地回應,“我巴不得你死,死了就不會有人變着法子折騰我了。”
“是啊,那你還不快回去?”狐貍眼眯起來,男人咧嘴笑得燦爛,鮮血卻順着耳根淌下來,“不然等我回去,就要玩點新鮮的花樣,讓你哭着叫出來那種。”
“死變态。”艾涅卡罵了一聲,眼眶卻紅了。沒容男人看見自己流淚,他轉過了身去。
“滴滴,滴滴滴”,頸環的信號聲又響了起來,那是一串摩斯電碼,意思是——想幹你。
這個家夥……他抿了抿唇,一甩尾游了上去。他不想承認,他是因為頸環收不到弗克茲定時發給他的各種調戲含義的信號了,才擔心到偷偷跟了下來。
潛艇失聯,軍艦一定也派出了救援隊在搜尋,但恐怕找不到精确的位置,幸好,拜弗克茲所賜,他後天擁有了對人魚聲波的特殊感應,令他得以找到了他。
這算不算一種命運的安排?
弗克茲,你不許死,你要是死了……
我只能,陪你一起下地獄。
敲擊着腕表發完一串下流的信號,弗克茲自嘲地笑了起來。艾涅卡,其實我……
他停住了想要敲擊出後面那個詞的手指。
愛你。
可,我沒有資格說愛你啊。
所以,只能對你說那些玩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