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禁門初開(1)
第70章 禁門初開(1)
游到塞琉古斯的上方近處,他才得以看清他的傷勢到底有多嚴重——勝過以往任何一次,他的腰背被巨獸的獠牙貫穿了,傷口周圍的皮膚蔓延着像是受到暗物質感染般的血絲狀紋路,但那紋路不是黑的,随着他身軀微弱的起伏隐約閃爍着灼紅光暈。——這是塞琉古斯體內的抗體在和暗物質搏鬥産生的征象嗎?
“塞琉古斯……”他伸出那只沒受傷的手,放到他的鳍翅上,剛剛觸到,就被一只蹼爪攥住了腕部。
“別碰……我的傷口。”塞琉古斯擡起頭,綠眸從漂浮彌漫的黑色發絲間露出來,盯着他,“髒。”
梅杜沙一怔,見他用另一只蹼爪緩緩撐起身軀,将貫穿腰部的獠牙一點點拔出,為了防止他觸碰他,那只攥住他腕部的蹼爪還不肯松開。一只蹼爪顯然力量不夠,他顫抖着拔出一寸,身軀又沉下去,被獠牙再次貫穿。梅杜沙的心一顫,一咬牙掙開他的蹼爪,一手扶住了他的身軀。這近乎是個擁抱的姿勢,血霧與交纏的銀黑發絲間他們四目相對,塞琉古斯瞳孔一縮,目光從他的眉眼下滑到他的唇上,眼底暗了。
這一瞬,梅杜沙以為他會吻上來,下意識地垂下眼睫,卻感到另一邊胳膊的小臂處一緊。
轉眸看去,便見塞琉古斯盯着他腕部斷裂開的手筋處,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眼底泛出血色。
他一低頭,一口咬在了那不明質地的堅韌束縛上,将那金屬般的環圈撕扯得變了形,齒間卻也滲出鮮血來,聽見他的齒關斷裂的聲響,梅杜沙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颚,卻被他的唇先一步裹覆住了腕部的切口。
人魚的舌頭輕舔過斷筋,他此刻才感覺到遲來的疼痛,強忍着抽回了手:“先離開這兒,墨洛耳可能還在附近。”
塞琉古斯松開蹼爪,攥緊了貫穿腰部的獠牙,魚尾在巨獸的颚部間重重一甩,再次将身軀緩緩撐了起來。
梅杜沙一腳踩住這巨獸的牙床,一手握住他腰間的獠牙,一手用手肘頂住他的肩膀,另一只腳蹬住巨獸的上颚,幫他一點點掙脫出來。
四根粗長的獠牙被拔出塞琉古斯身軀的一瞬,血霧噴湧,火光在那深可見骨的傷洞中閃現,将他傷口外翻的皮肉頃刻灼得焦枯。梅杜沙情不自禁地盯着那四個黑洞與裏邊若隐若現的斷裂肋骨,身上同樣的部位竟也仿佛同時感到了灼烈的痛處,呼吸顫抖起來。
金色的魚尾纏住他的腰身,令他立刻緊貼上了這副重傷到近乎裂開的身軀,蹼爪摟緊了他的腰。
塞琉古斯的目光掠過懷裏人急促呼吸着微張的唇與嬌豔欲滴的腮,蹼爪緊了一緊,被撕裂的鳍翅撐開來,用力一扇,乘着翻湧的水流疾速向上游去。
水壓的變化令耳根兩側襲來不适的脹痛,氣流沖刷着肺腑,像是在乘坐戰鬥機沖向高空,梅杜沙本能地摟住他的脖子,緊緊攀住他的身軀,魚尾迅猛擺動着,不斷撞擦到他的大腿內側,磨得生疼。
“慢一點……塞琉古斯!”
雙眼對上斜睨過來的綠眸,他一愣,才突然意識到他喘息着說的這句話有多麽引人遐想,立刻閉了嘴。魚尾擺動的速度卻放緩了一點。光線從暗到亮,他們穿越了這道深邃的海溝,來到了上方的海底火山內。
對了……墨洛耳呢?
還有潛艇裏的其他人呢?
他環顧四周,瞥見了珊瑚叢中那架潛艇的殘骸。
“這裏,已經沒有人類了。”塞琉古斯低聲道,似乎因為傷得太重,他發出聲音都十分艱難。
“塞琉古斯。”
上方一串聲波。梅杜沙擡頭望去,那藍色的身影浮在谷口,身上籠罩着那散發着淡藍光暈的巨大水母,周圍還圍繞着數條人魚,令他看上去就如同天使降臨。
但那僅僅是外表看上去。
那座似乎是某種古文明遺跡的……像極了暗物質變異者形态的巨型雕像,與那只似乎攜帶着暗物質病菌的巨獸,一定與“神泣”存在着某種聯系。
這位天使的背後,恐怕藏着深不可測的黑暗。
“塞琉古斯,你留不住他。”墨洛耳幽幽道,“我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蠱惑了現在的他,但等他恢複記憶,恢複形态,你以為,你們能有一個什麽結果?聽我的,塞琉古斯,把他交給我……暗駭之神就要蘇醒了,它渴望創世人魚,只有我的力量才能保護他。”
暗駭之神?梅杜沙不禁聯想到那尊黑色的巨雕,感到塞琉古斯将自己摟得更緊了。
突然,下方海床一陣劇烈的震蕩,梅杜沙垂眸望去,見海床上裂開了蛛網狀的縫隙,一大團蠕動的黑影從他們逃出來的海溝之內湧出來,四下蔓延,他攥緊塞琉古斯的雙臂,見他金色的魚尾甩劈而下,尾鳍驟然迸射出一團太陽風暴般無比熾烈的赤色光焰。
這威力不亞于一顆原子彈爆炸,梅杜沙被光熱刺得閉上眼,整個人被一對金色鳍翅包裹在其中,被塞琉古斯帶着向上游去。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身體發生了異變,他能感到海水的壓強,卻沒有任何不适。
“塞琉古斯!”墨洛耳的嘶喊從下方傳來,梅杜沙低頭看去,看見那藍尾的身影追逐上來,卻畏懼于随着塞琉古斯的尾鳍蔓延上來的光焰,只好遠遠退了開來,轉眼間身影被他們甩得消失在了海水深處。
不知為什麽,梅杜沙有種直覺……那條叫墨洛耳的神秘人魚絕不會就此消失……他還會出現,而那一日,一定伴随着一場恐怖的……世界級的災厄。
或許,那就是下一次神泣降臨之時。
他這麽想着,頭已露出了水面,放眼望去,看不見附近有任何船的蹤影,他們似乎已經離開下潛位置很遠,或許是受到剛才塞琉古斯的力量爆發影響,海面上此刻波濤洶湧,似乎一場風暴即将到來。
目光回到塞琉古斯臉上,他一驚,才發現塞琉古斯的雙眼半睜半閉,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雖然還緊緊擁着他,魚尾卻浮在浪濤上,沒有繼續游動。
就仿佛剛才釋放的爆炸,已經耗盡了他的能量。
梅杜沙知道,這是一個逃走的絕佳機會——他的身體已經變異,游回去或許都不是問題。但他只是下意識地拍打了一下塞琉古斯的臉頰,試圖将他喚醒:“塞琉古斯!”
塞琉古斯睫毛顫了一顫,将他擁得更緊了。
生怕他趁機離開似的。
一道巨浪突然襲來,将他們一同抛向半空,他本能地抱緊了塞琉古斯,重重砸進水裏之際,無數紫黑的觸須從水下襲來,将他們裹進了一片黑暗中。
一片恍惚間,他不知怎麽突然想起在帝國醫學院那張教塞琉古斯了解這個世界時,曾看見過的某張衛星視頻。那是一對子母星球,被侵襲而來的黑洞将包圍其中,那對子母星球卻像被彼此的引力緊緊纏縛,直到被拆解成無數碎塊,也不曾有一刻脫離彼此的星軌,在被那足以吞噬萬物的黑暗湮滅前,它們仍然在圍繞着對方旋轉着,仿佛已是永恒的一體。
為什麽……會莫名其妙的想到這個呢?
他渾渾噩噩的思索着,黑暗散了開來,視線還沒适應過來,手背便接觸到了粗糙的沙石。
“嘩啦……”
潮汐的聲音傳來,水流從周身掠過,他眨了眨眼,看見那只冥河水母攤開龐大的身軀,将他們托了起來。身下是一片白色的沙石淺灘。這是……
他環顧四周,借着淡淡的暮光看清周圍的景象後,他瞳孔一縮,睜大了雙眼,忘記了呼吸。
兩側高聳的岩壁包圍着這片白色的沙灘,蔓延進海水中,中心天然形成的凹陷使灣口呈現出一個溫柔的愛心形狀……這裏是愛神之灣。
這裏是……
目光投向海灣上方,那座在茂密森林間若隐若現的荒廢建築,淚水溢出眼角,順着臉頰淌下來。
這裏是他曾經的家。
原達文希遠洋研究基地。
這座人造的無根之島和他一樣,在海上漂泊了多年,兜兜轉轉,他竟然……回到了它的懷抱。
他們當年因為人魚孢子而蒙難滅門,多年之後,他卻竟然和一條人魚回到了這裏。
是命運的巧合,還是……
“這是王……塞琉古斯送你的禮物。”一個低低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這是冥河水母在說話?它說什麽?
塞琉古斯送他的……禮物?
他怎麽會知道……
梅杜沙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身旁的塞琉古斯,淚水砸在他的上,濃黑的睫毛顫了顫,露出的一線昏暗的綠。蹼爪緩慢而艱難地擡起來,觸到他的臉頰,替他拭去了又一滴搖搖欲墜的淚。
人魚的指尖滾燙,像攜着太陽的光熱,溫柔熾烈。他恍惚意識到,塞琉古斯是這麽多年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見到他流淚,也是唯一一個……
替他拭去眼淚的存在。
似乎是壓抑封鎖着太多苦痛的禁門被扣響,闖開,梅杜沙眨了眨眼,淚水不可抑制地,洶湧而下。
他攥緊手下卷曲的黑發,哭得渾身顫抖。
眼尾一燙,被灼熱的唇覆住。梅杜沙一怔,慌張羞恥地別開頭去,想要關上那扇門,卻被扣住了後頸。年輕的人魚緩緩親吻着、舔舐着他的淚水,仿佛要嘗盡他的苦痛,将它們咀嚼,吞咽,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閉上眼,顫抖緊繃的身軀在這強勢又溫柔至極的撫慰中軟化下來,任憑頸後的蹼爪将他按在下方的傷痕猙獰的胸膛上,手腕被他緊握着舔舐起來。
淚水染濕了銀發與男人緋紅的耳頰,他像是融了的堅冰般化在自己後裔的懷裏,臉埋在濃密潮濕的黑發間,不可自持地哭泣出聲。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緩過神來。模糊的視線映出浸透了他的淚水的黑色卷發與金色的太陽圖騰,他頓時羞恥得無地自容,撐起身軀,匆匆擡眼掃去,發現塞琉古斯閉着眼,似乎已經昏迷了過去。
“喂,塞琉古斯?”他心下一凜,拍拍他的臉頰。
“王傷得太重……他在自我修複,你不必擔心。”冥河水母的聲音又悠悠傳了上來。
“是嗎?就通過睡覺就能修複這麽重的傷勢嗎?他可是斷了肋骨,可能脊椎都受了損傷。”梅杜沙追問。
“他睡在我的身上,骨骼和血肉會加速愈合。我們這種高等級的水母,死後會成為人魚的母巢,但其實活着的時候,也具有母巢的部分功能。盡管如此,這樣重的傷勢,恢複起來的确沒有那麽容易。”
梅杜沙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但基本理解了它的意思,點了點頭,懸着的心落下了一半。他的目光落到下方那張俊美的臉龐上,在狹長鋒利的眉眼上逗留,慢慢順着高挺的鼻梁下移,最終落到了嘴唇。
他才發現他的唇形不厚不薄,上唇有一點小小的唇珠,唇角天生帶着蠱惑人心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非常性感。
小腹一陣奇異的攣縮襲來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盯着塞琉古斯的臉看了很久,驚得立刻挪開視線。
他這是……這是怎麽了?
心髒跳得劇烈,他捂住小腹,才發覺自己一直騎在塞琉古斯的魚尾上,還夾得很緊,慌忙站了起來。
冥河水母的觸須從四面八方收攏起來,将上方的塞琉古斯裹入了巨大的傘帽內,他的身影很快被吞沒在一片黑色中,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裏。
梅杜沙不自禁地盯着冥河水母。
似乎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冥河水母往水面下沉了沉,把身軀埋到了水下:“……你不必擔心,他在我的體內沉睡,很安全,附近沒有能威脅到我的存在。”
“……誰擔心了。”梅杜沙抿緊了唇,轉過身,朝這座島的腹地望去。既然沒有可以威脅它的存在……
他邁開腳步,在漸暗的暮色中穿過密林,像穿過逆轉的時光隧道,漸漸步入自己的幼年。
回憶紛至沓來,闊別已久的故園終于呈現在他的眼前。這坐落于懸崖邊的廢棄研究所傾塌了大半,保存着當年遭遇襲擊後的形态,只是牆體已被植物覆蓋,遮蔽了那些被槍火留下的千瘡百孔的罪證。
“W&Y”,他伸出手,輕輕撫過研究所外部的一塊金屬排上已經淡去的刻痕,這代表着他的父母曾獲得的獎項的兩個字母——“世界青年”。
“梅帝瑟,基蓮,你們藏到哪裏去了?今天的課程還沒有學完,你們還不寫作業,爸爸可是會生氣的。”
恍然似乎聽見那溫柔的女人呼喚,梅杜沙邁開雙腳,從破敗的窗戶翻進這荒廢的故園之內。
優雅的女人身影與儒雅的男人身影在眼前交織晃動,他們研究的動作一絲不茍,神态真摯而熱忱。
“文森特,203號實驗體産生了抗體,存活時間超過一天。”
“莫林娜,我來進行血清提煉,你去把研究報告整理出來發給總部。”
“梅帝瑟,過來協助一下爸爸,基蓮,別搗亂啊。”
眼前漸漸模糊,梅杜沙走到亂七八糟的一片廢墟之中,彎腰拾起一塊辨不清是什麽實驗器材的殘骸,恍惚間,那戴着眼鏡面容溫和的男人微笑着,接過他手裏的東西,摸了摸他的頭:“梅帝,真乖。來,過來顯微鏡這裏看看,把你觀察到的現象描述給爸爸聽。”
“你回來了,梅帝瑟?”擡起頭時,女人的身影走到面前,摸了摸他的頭,“辛苦了,我的孩子……上樓去吧,我為你和基蓮做了晚飯,爸爸也在等你們呢。”
“媽媽,我……好想你們。”他眨了眨眼,一滴眼淚落下,眼前的身影卻已消失無蹤。
“哥哥,快來!瞧瞧我發現了什麽?”男孩的身影飛奔過眼前,他跌跌撞撞地跟過去,男孩燦爛的笑着,不時回頭看他,他伸出手想去牽住他的手,突然,數抹荷槍實彈的高大人影擋在了他的面前。
男孩被他們抓住,捂住了嘴,钴藍色的眼眸滿含淚水的望着他,拼命掙紮着,尖叫:“哥哥——”
“不,基蓮!”
他沖過去,一腳踩空!
下一刻,他整個摔進了水裏,但立刻,手掌膝蓋便接觸到了堅硬的地面。擡起頭環顧四周,他不禁一驚。這裏……竟然有個地下室。這是他在研究所從小到大生活的這麽多年內,從未踏足過的地方,甚至,他從來就不知道還有這麽個地方存在。
在他右前方,這個地下室的中心位置,赫然有一個豎着的生物艙。心下升起一種極其異樣的感受,他緩緩走到了它的近處。它的體積比他尋常見到的生物艙要長上許多,就仿佛是為了裝進什麽比人類身體長度長上兩三倍的生物。目光落到生物艙的玻璃艙蓋頂部操控屏上,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按了一下。
操控屏的表面一閃,顯示出了一串英文和輸入框。
“請輸入密鑰。”
密鑰?
隐約感到這生物艙關聯着什麽巨大的秘密,梅杜沙皺了皺眉,下意識地輸入了父母常用的電腦密碼。
紅色的叉伴随着滴滴警報聲響起。
他縮回手,輸入了自己的生日日期。
頓了頓,他輸入基蓮的生日,結果一樣。
又嘗試了幾個可能,他盯着屏幕上的提示,停下手。僅剩一次機會,這個生物艙上的終端就會鎖死。
到底會是什麽?
他思索着,突然之間,一個音節在腦海中響起。盡管随之而來的一種荒唐感籠罩了心頭,他仍然擡起手,在屏幕上逐個敲下了腦海中出現的幾個字母。
Keto.
屏幕閃爍了一下……竟然跳出了開機畫面。
他僵在那兒,不可思議地盯着開機畫面上呈現出的幾個圖标,然後,将手指挪到了那個文件夾上。
點擊。
數張标有日期的視頻依次呈現在他眼前。
最早的一張,日期竟然是……2012年的11月6日。那是數百年前的11月6日。
而很巧的是11月6日,是他的生日。
點擊。
瞳孔一縮。
他睜大了眼。這段視頻裏,一個與他面前樣式一樣的生物艙泛着淡淡的幽光,淡藍的液體裏,浸泡着……一條人魚。人魚靜靜蜷縮着身軀,被巨大的銀色背鳍遮住了面容,束成一股的銀白發辮纏繞着他颀長無比的、宛如星雲一般璀璨的銀紫色魚尾,一直延伸至他猶如蝶翼形狀并環繞着一圈光環的尾鳍處。
梅杜沙深吸了一口氣,腦子嗡嗡作響。
——這是……這就是那條他曾在人魚遺跡內看見的,那個位于人魚群雕頂部的雕像。但視頻裏的,顯然不是雕像,而是條真實活着的人魚。
那個……人魚一族的先王,刻托。
“一周前,我在墨西哥進行洞潛時,在極深的藍洞深處礦物層內找到了這條人魚。”
震驚間,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視頻內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