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墓碑

第6章 墓碑

昏黑的樹林大多數都是枯樹,林間蔓延着濃重的霧氣,裹挾着無法忽略的屍臭味。屍臭味之餘,樹林腐土間豎立着一個個人影,有的衣衫褴褛,甚至有的已經四肢殘缺,但還是堅挺地立着,像是受到莫名咒法驅使,扭扭曲曲地立在林間。

“那是什麽東西?”宿聿看着視野中的墨點,“有東西在飄着?”

“!”張富貴看着斷腿斷腳的屍體,竟有些認同,這金雞獨立的姿态确實有點像是在飄……

但別說這些,現在他都感覺要飄起來的是他自己!

黑沉沉的霧彌漫着,山林間幾乎昏黑一片,腐土在黑霧中漸漸顯現出原來的模樣,枯白的屍骨從土壤中攀爬起來,一個個搖搖晃晃,越來越多。

一個可怖的念頭從張富貴的腦海中浮現,他想起之前在南塢山裏游蕩時聽到鬼友們的傳聞——活人墓。

南塢山封印存在許久,傳聞數百年前有一個邪修誤入南塢山,因他修煉功法怪異,與南塢山本地亂竄的陰氣相輔相成,他身死之地變成了南塢山裏的一塊邪地,傳聞南塢山沒被惡鬼吞食的死人,或者誤入山內的修士,在那塊地身死之後便成了活死人。

想到這裏,張富貴害怕地後退數步:“等等道長,這好像是活死人……”

活死人?宿聿看向視野中的墨點——

這些墨點是‘人’?

宿聿往它們的方向看,它們無神的眼睛就鎖定了宿聿。

下一瞬,所有的活死人朝着一人一鬼猛撲了過來。

疾風猛掠而來,張富貴二話不說撒腿就跑,“道長快跑!!!”

林間的活死人被驚動,幾乎同時動了起來,行屍走肉地朝着此間唯一的活人沖了過來。宿聿只看到視野中墨點一下就朝着自己的方向聚集過來,趨于本能朝後一退,便感受到有風從自己的頭頂一掃而過,耳際傳來熙攘嘈雜的聲音。

強烈的危機感籠罩着宿聿的識海,他剛往後退幾步就撞上了身後的枯樹,活死人在這時候撲了上來,一把咬住了宿聿的手臂。獠牙咬破皮膚,宿聿急忙撤手,卻直直地撕下了一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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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噴湧而出!

附近的活屍像是聞到了什麽,調轉方向朝着宿聿沖來。

張富貴往外跑出沒多久就發現跑不動了,腳踝的鎖鏈緊緊捆着他,他不得不當場扭頭回去,一眼就看到宿聿被困在了枯樹林間。

他怎麽忘了!道長是個瞎子,跑不掉啊!

眼見着其他的活死人朝着道長撲過去,張富貴二話不說就扭頭幫忙,在南塢山這麽久了他能修成如今的魂體也是得到過不少同行惡鬼的指引,他勉強調動體內的陰氣,在另一個活死人沖上去啃食道長之前,先一步擋在了活死人的面前。

活死人的氣力比張富貴大多了,張富貴剛擋住兩只,體內的陰氣就有點後繼無力,他勉強掃開撲至面前的活死人,正想背起道長扭頭就走,手腕卻忽然被人拽住。

“道長?!”張富貴被吓了一跳。

宿聿盯着張富貴的手臂,目不轉睛:“這是什麽?”

“啊……?”張富貴才反應過來道長是在問他的手,“金剛鐵臂?”

這招還是他以前同行的惡鬼教的,把陰氣凝聚在身體手臂上,能加上手臂的力氣,能以一敵三。據說修道界那些大能者都喜歡在引以為傲的術法前面加點什麽前綴,他們就管這玩意叫金剛鐵臂。

“道長你認識這招啊?”張富貴問。

宿聿:“不認識。”

白色的煙氣人團擋在面前,原先飄散的白色煙氣似乎凝實了幾分,尤其是張富貴的手臂位置,宿聿能看到那位置的陰氣凝實了數多。

宿聿內觀識海,原先不被調動的陰氣還是散在他的丹田附近,他嘗試着再次去催動丹田附近散落的陰氣,嘗試把體內陰氣控在手臂附近……?

而就在這時候,越來越多的活死人發現了他們。

張富貴一扭頭就看到數不盡的人頭朝着他們沖來,現在可不是道說金剛鐵臂的時候,銅牆鐵壁也擋不住這麽多活死人往上沖啊,這些活死人沒有痛感,不知生死,就算只有一個頭,也能撲上來把他們弄死。

活死人可沒有知覺和感觸,只會聽從墓主邪修的死志,将所有誤入那塊地方的活人全都變成活死人。

張富貴正在琢磨背着道長得從哪個方向跑,忽然間活死人裏沖出了兩個騰空的人,那些人看起來像死了沒多久,身上還穿着算是完整的衣裳……他即刻去抵禦,手臂的灼熱感馬上讓他倒吸涼氣。

“完了!這些活死人生前是修士啊!”

張富貴這點修為,對付幾個歪瓜裂棗的普通活死人還行,對付修士活死人不就是以卵擊石嗎!他可沒聽說過之前活人墓裏有這麽多修士活死人啊!

忽然,四周的活死人再次撲來,鋪天蓋地的撲擊擋無可擋。

在活死人的利爪揮至面前時,張富貴在短短幾息的時間裏已經把做人和做鬼的數十年人生過了一遍。突然,他被身後的人猛地一拉,活死人的利爪從他的側臉刮了過去。

“道長!”張富貴驚呼。

宿聿剛拉開張富貴,一後退就撞上了身後的枯樹,随即就被擋去了去路。

耳邊清晰的襲擊聲沖來,視野中的墨點四面八方地圍了過來。宿聿忍着身後的疼痛,斷腿的疼痛幾乎讓他寸步難行,而耳邊的風卻越來越近,伴随着疑似活物的跑動聲,近到只離他幾步的距離。

張富貴倒在後面,心有餘悸地擡頭看,心頓時涼了下來。

兩人所在的枯樹高處,冒出了一只活死人,它的軀體已經腐敗不堪,頭顱半邊血肉半邊白骨,而張開的嘴巴裏牙齒卻異常鋒利,它像爬蟲匍匐在枯樹間,如同空洞的眼睛鎖定了近在眼前的獵物,從樹上猛撲而下。

張富貴急聲喊道:“道長!!上面!”

不行!來不及了!!!

宿聿耳邊捕捉到了又快又猛的風聲,他的身體卻好像比他的反應跟快一步,經脈裏的血液幾乎在瞬間凝滞,丹田裏的陰氣快速地流動起來,他下意識地擡起了手,手臂與高處下落的活死人正面相碰,從上至下的壓力使得他的軀體驟然一沉。

活死人尖銳的獠牙刺在皮膚,又麻又痛的感覺從臂膀蔓延開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上的獠齒,隔着皮膚,凹陷在他的皮膚上,卻沒有被咬破。

宿聿一怔,介于他跟活死人獠牙間的手肘滿覆陰氣,丹田的純粹陰氣彙聚在他的左手臂膀,臂膀像是淬上了一層厚實的屏障,似乎擋在了活死人的獠齒前。

張富貴半捂着眼睛,悄悄從指縫裏往外看,等等?擋住了……?

活死人一口沒咬動,又再次張大了嘴巴,死死地咬了上去。

然而原先柔軟的獵物好似變成堅硬的石塊,它一口沒咬破,再咬時只聽見咔嚓的一聲細響。

張富貴震驚地看到掉在自己腳邊的東西,疑似活死人獠牙的灰黑色石塊掉了出來……牙??崩掉了???

察覺到側邊的爪擊,宿聿用力一甩,将手臂上的活死人甩出去,反手擋住了另一邊的進攻。

張富貴已經顧不得去看活死人被崩掉多少牙,在慌亂間只聽到耳邊一股勁風出去,再定睛一看時活死人已經被身邊的人甩出了數十步遠,他瞪大眼睛地看向身邊的少年,就瞥見他的手臂上挂着兩只活死人,活死人張開着嘴,獠牙唾液都滴到了張富貴的臉上。

宿聿沒說話,一只活死人重量尚可,兩只活死人壓在他的臂膀上,重的他快擡不起手,他竭力地利用手肘上的活死人,朝外一掃,将周圍數多聚集的墨點一頓掃開。

“道長!修士!”張富貴。

宿聿在張富貴的驚呼中回過神,這時候,他看到視野中墨點中出現了幾個異點。

急急靠近過來的墨點并非是純粹的黑,反倒在墨點上萦繞着微弱的斑點紅,他正想看仔細,霎那間察覺到迎面的火氣。

不對!他奮力一擋,整個人都被帶着火氣的爪擊壓得往後退,撞在了身後的枯樹上。

修士活死人的掌心帶着灼熱的焰氣,這人生前是個火系修士,此時他的掌中火打在道長手臂上宛若蒸發。張富貴看得目瞪口呆,他那點招式算什麽金剛鐵臂啊,道長這種才是金剛鐵臂!

“我們得快點跑出去!”張富貴說道。

宿聿察覺到了吃力,幾次抵禦他能感受到臂膀的酸痛不适,身上的傷勢讓他不由得喘氣緩解,他眯起眼睛看着周圍逐漸聚集而來的墨點,看到如同剛剛那種活死人特有斑駁墨點。

純粹的墨點是普通人……這些奇怪的墨點是修士?

陰氣彌漫裏視野裏墨點出現越多,宿聿就越感覺到識海的疲憊,他似乎不習慣長時間用眼睛去看什麽,或者說他沒怎麽用過這雙眼睛,越是使用眼睛,那種微妙的違和感就越重。

傷腿一沉踩進腐土裏,斷腿的劇烈疼痛一下就将宿聿拉回,他驚覺過來,發現視野中的墨點開始變得模糊,身體的疲憊感也在逐漸上升。

他快體力不支了。

這樣下去他會被這群活死人生剝了。

“你說這些都是受墓主影響的?”宿聿問。

張富貴點頭:“是啊。”

他也不知道以前那邪修的是哪個大能,死了還不得安生,在南塢山圈了這麽塊地方。誤入活人墓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想方設法離開活人墓所在之地,那些受邪修墓志影響的活死人不會離開,只要離開活人墓就安全。

遠處的活死人越來越多地往他們這邊聚集,宿聿擡頭看向遠處的墨點,大多數都在他們這邊,往裏的卻越來越少……就仿佛它們只在外圍游蕩,不再往裏。

張富貴還沒說完,就看到道長往裏走了幾步。

他怔愣當場,見過往外跑的,怎麽道長還往裏沖啊!

混亂的墨點朝着宿聿撲面而來,他分不清方向,只能憑借本能地躲開墨點。

一往裏走,周圍的土壤就變得松軟潮濕。

“等等道長!!前面!!”張富貴喊。

前面的少年道士一下撞在了樹上。

張富貴捂住眼睛。

四周的活死人似乎也沒想到眼前這人會撞到樹,見狀立刻壓上,而就在這時候,少年一把掃開眼前的枯樹,枯樹斷枝被少年掃了出去,将沖來的幾只活死人撞飛。

張富貴:“……”

瞎子都是這麽走路的嗎!

活死人再次沖來,張富貴急忙跟上,這次他提早喊出聲:“道長,右邊!”

遠處的少年聽到了張富貴的聲音,在即将撞上樹前險險避開,他似乎一下掌握了前進的技巧,扶着枯樹來緩解傷腿的痛感。

越往裏,活死人漸漸少了一些,但難纏的修士活死人卻多了。

宿聿視野中的墨點擴散稍許,眼睛的酸澀感讓他不住眨眼,利用抵禦的間隙往裏看,而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就注意到這些分散的墨點中央,空出了一塊地方。

空出一塊地很稀奇,視野裏千篇一律的墨點回避着那個地方,就像是特意繞開,也像特意圍着。

活死人們似乎發現了闖入者的難纏,圍着宿聿的活死人越來越多,很快他身上就再次冒出了血,他之前的傷勢沒好,再加上斷腿行動也有點吃力。

張富貴沒辦法,只能一下背起了宿聿,剛背起人,活死人的撲擊迎面而來。這時候,宿聿的左臂擋在了張富貴的面前,活死人一口咬在他的臂膀上,凝聚在宿聿臂膀上的陰氣一下炸開,一下就将活死人打飛了數十步遠。

張富貴:“金剛神臂……”

宿聿看着遠處,冷聲道:“往東跑。”

體內的陰氣被宿聿調動之後似乎活躍了起來,開始四處亂竄地往宿聿體內經脈沖去,而盤踞在宿聿丹田裏的圖騰在不經意間轉快了幾分,凝聚在宿聿臂膀處的陰氣越來越多。

張富貴看着四周其他的活死人修士過來,背着宿聿的他身上都被燒出了好幾個窟窿,魂體修煉不易,他幾十年的修煉就這麽被燒出了好幾個洞!

宿聿只覺手臂處的經脈快要炸開,擡手越來越費勁。但他無暇看顧這些,眼睛不斷地尋找散落墨點的空缺之處——

在那!

千鈞一發之際,宿聿撐着張富貴的肩膀往前一躍,腳踝處的鎖鏈拽住張富貴,将他硬生生往前一拉。一人一鬼摔得生疼,腐臭味灌入鼻尖,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

四周的活死人都圍在外圍,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張富貴害怕地往裏一縮,手下忽然摸到了硌手的石塊,他一低頭,就看到一塊倒地的石碑半身入土。

什麽東西?張富貴動手掃開了石碑上的腐土,石碑上的刻字磨去了大半,但隐約能看出——

這是一塊墓碑。

“他們沒過來了。”宿聿道。

張富貴抖着手看向宿聿,“道長……底下!碑!!”

碑!他們坐在墓碑上!

宿聿摸着手下的凹凸不平的東西,手臂上的陰氣沒收住,壓住東西的邊角處就那麽一下,只聞細碎短促的聲響,灰黑的石面當即裂開了幾道清晰的紋路。

四周死寂一片,張牙舞爪的活死人瞬間停滞。

張富貴張着嘴半句話也沒說出來。

這時候,飽經風霜的墓碑像是遭受了某種重擊,裂痕瞬時加劇,只聞徹底的碎響,當下就被宿聿掰下了一角。

宿聿皺眉:“什麽東西斷了。”

張富貴:“!”

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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