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霧河

第7章 霧河

枯樹林裏一片寂靜,獠牙利齒的活死人面露憤怒,朝着坐在墓碑上一人一鬼吼叫着。

宿聿似乎反應過來什麽,他看向掌心的方向,陰氣缭繞的視野中,經他手掰下來的東西散着若有若無的黑氣,這與活死人身上墨點相似,但又好像不太一樣。

宿聿移開目光,看向周圍幾乎停滞的墨點。

張富貴試探伸出一條腿,馬上就被活死人吓得急忙縮回。

幹枯青白活死人趴伏在四周,遠處越來越多聚集過來,仿佛只要他們一離開墓碑所在之地,這群活死人就能把他們生剝了,但它們畏懼着,似乎畏懼着墓碑,始終不敢上來造次。

墓碑一半以上都栽進土裏,裸露在地面上的經歷風吹雨打,顏色都暗沉了不少。張富貴盯着那墓碑看,要不是道長帶着他撲到這地方,他遠遠看着可能就以為這石頭就是半塊石岩,這東西在山裏到處都是。

誰能想到,這玩意可能是活人墓的墓主之碑?

張富貴正想着,忽然間就聽到耳邊的咔嚓聲,“道長!!”

少年道士的手沒有完全離開那塊折角的墓碑,覆滿陰氣的手還壓着,墓碑上的裂痕似乎又多了幾道,他無神的眼睛掠過周遭一片活死人,眼底還有幾道未曾散去的金絲,帶着莫名的壓迫力。

經由他這麽一掰,吼叫的活死人當即停下,畏懼地退後了幾步。

張富貴抱頭,沒感受到自己被撕裂,一擡頭發現周圍的活死人已經退出了數步遠,“道長?”

宿聿沒說話,四周安靜下來,他體內的疲憊接連湧上,方才用來抵禦活死人的手臂重得快要擡不起來,他正想平緩身體上的疲憊,正想把壓在下方的墓碑看清楚,剛移動兩步,原本減弱的痛感瞬間被拉了回來。

傷腿上全是血,疲憊之後痛感加重。

宿聿只得暫時忽略墓碑的問題,去摸索自己的斷腿處的情況,不然他連走都走不了。

張富貴正在跟周圍的活死人大眼瞪小眼,正想着怎麽道歉能讓這群東西緩解祖宗墓碑被折的憤怒,就聽到耳邊一聲清脆的響聲,他驚然扭頭就看到身邊的道長一伸手,把原先用來固定的枯樹枝給掰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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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住打住!”張富貴眼疾手快地攔住了那只即将碰到裂骨的手,心裏念叨的話脫口而出:“有你這樣弄的嗎!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再這樣弄下去腿就要廢了。”

宿聿被拉了個措手不及。

他停住了,張富貴也停住了。

話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張富貴,嗖地一下縮回手,頓時汗如雨下:“不是,道長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腿……不能。”

你逞什麽能,大夫毛病犯了不是。

人家道長怎麽處理傷口關你屁事,修士都是刷刷幾下用着術法接骨續脈,固本培元,你一個毛腳醫師逞什麽能。

宿聿沒有動,手腕處涼飕飕的感覺還在。

他沉默半會,擡眼看了下人型煙團,想起他原先的傷口就是這鬼處理的。

“你來。”

張富貴已經把自己罵了數遍,聽到聲音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啊?我我來啊?”

見人沒說話默認,張富貴膽戰心驚地湊上前。

一人一鬼經由一場鏖戰,宿聿身上衣裳幾乎被風卷得破破爛爛,渾身血污,泥土都滾了半身,說到底實在狼狽。

張富貴只能選了宿聿身上尚且完整幹淨的衣擺,将整塊衣擺扯下來撕成布條來給他做固定,“道長,我動手了啊……”

宿聿點頭。

上次逾越是趁着道長昏迷,現在清醒着給人處理傷勢,張富貴的手一直忍不住抖,那也不怪他,眼前這人先是弄死了他兩個同行鬼,又是把活死人墓主的碑給折了,他稍有不慎可能就成了下一個亡魂。

說道士心善,不知道他給道長固了兩次腿,回頭能不能撿個小命。

宿聿看着白色人團在自己面前動來動去,目光一直注視着對方,按在腳部的動作很輕,又熟練又快,幾下就重新将他斷腿處重新固定好,“你是醫師?”

“……年輕時專治跌打損傷。”張富貴咽了咽口水,眼神忍不住往少年身上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道長身上的血好像更香了。

一發現自己的注意被少年身上的血氣吸引,張富貴立馬就打消了自己危險的念頭,四下張望:“道長,我們在這,得怎麽出去啊……”

枯樹林裏的活死人因着宿聿先前的威脅,稍微往外退了,但深山樹林裏多了好幾條山道,山道交錯,霧氣濃重,先前張富貴奔波逃命沒注意,如今靜下來觀察四周,才發現他們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個陌生的地方,連方向都難以辨別。

這時候,張富貴忽然瞥見遠處,心立刻吊到了嗓子眼,頓時就被吓退了數十步。

“幹什麽?”宿聿感受到腳踝處的鎖鏈拉緊。

張富貴手舞足蹈地指着周圍,不遠處一條冒着黑沉霧氣的暗河近在咫尺:“河!河在那!!”

什麽河?宿聿側面看去,見着白色人團手舞足蹈地指着側邊遠處,他眯了眯眼睛,試圖在墨點與白氣的交彙中找到異樣,眼前的視野似乎越來越清晰,他能看到的東西也漸漸多了起來。

這時候,他透過陰氣的間隙看到了更遠的地方,脂白濃郁的陰氣在稀薄的陰氣中越見清明,它們濃縮彙入在一處,像是緩緩流淌的一條白色煙河。

河?宿聿詫異:“那是什麽?”

張富貴話都快說不清:“南塢山的最深處……霧河。”

-*

南塢山東南方位,藍衣修士靜靜地走在所有人前面,四周的離火派修士左右觀望,對這山裏的陰森越發謹慎,從山口進來到現在的路并不順暢,一路上他們遇到的野鬼頗多,特別是越靠近南塢山東面,撲面而來的野鬼更是斬殺不盡。

他們總算知道為什麽離火派的長老們交代他們要緊跟着宿家人走,這但凡走錯一條路,就會被外圍的野鬼纏住,到時候別說往前走,極有可能與其他散修那樣迷失在南塢山的霧裏。

“我們到了。”藍衣修士忽然開口。

這時候,修士們順着藍衣修士的目光看去——

他們看到了一條奇特的河。

修士們走到霧河邊緣的山道上,就能看到這條從山高處延下來的河流,霧河上霧氣濃重,襯得河水格外幽深,充滿着莫名的吸引力。

“果然坐化之地的消息是真的!”

幾個離火派修士的眼前露出精光,走近一看,河床邊還敞放着妖獸的屍骨,屍骨上歷經多年歲月,威壓尤存,此地蘊含的底蘊就足以讓修士們暗自心驚。

“應該沒其他修士先過來吧……?”

“怎麽可能過來,外圍是活人墓,他們沒穿過活人墓,是沒辦法來到這的。”一個宿家修士面露不屑,這條通往霧河的路還是他們宿家先行的修士利用陣法鋪就的道路,這群離火派的修士還以為進這個南塢山有多簡單,要不是他們宿家先鋪路,這群人哪能這麽容易進來。

宿弈見狀看向河岸邊的妖骨,其中一具獸骨頭顱完整,呈退卻驚恐之态,他沉思皺眉道:“這些妖獸死前沒有反抗,或者是被血脈壓制……”

血脈壓制……其他修士聽完急忙道:“莫非此地還有強大的妖獸,若是能認主……”

宿弈聞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離火派年長的修士立即将這人拉後,小聲呵斥:“想什麽呢!就算有這等妖獸,豈是你我能駕馭肖想的!?”

聽到此處,那名修士才勉強壓制心中的貪婪。

宿弈沒有說話,在其他人被周圍神秘的景況吸引時,他靜靜地看着周圍跡象。

蒼雪宗內的占星師曾在三個月前出過一則占蔔。

蔔算中言明,東寰南界天有異象,能出現在蒼雪宗占星臺裏的異象古往今來屈指可數,而就在前後時間,離火派發現南塢山有異的消息就在南界傳開了。

彼時正在南界的宿弈剛收到了消息,就聽聞宿家修士在南塢山的探索中失聯了。

而他們最後探索之地就停在了這條貫穿南塢山的霧河,在原先的情報中,宿家的修士查探出此地陰氣乃是整個南塢山陰氣最盛的地方,可他們傳給宿家的消息也就到此為止,至今了無音訊。

之後,宿家抓過幾只南塢山的野鬼,從他們的口中,對這條傳聞中的霧河更是避如蛇蠍。

但越是神秘,此地便越是不凡……越有可能與蒼雪宗蔔算的異象吻合,那就是千年難遇的機緣。

四周彌漫的黑色霧氣徐徐飄着,從霧河裏彌漫出來,逐漸向着修士們靠近。

其他修士也循聲過來,一聽說前方陰氣聚集疑有深坑,心生貪戀就迫不及待地往前走。

而在這時,匆匆跑至霧河邊的修士動作頓時遲緩下來,他的身體不受控制,看到那霧河像是看到什麽靈器堆積的寶池,一下就撲進了霧河裏。

“別靠近!”宿弈冷聲喊道:“守住靈臺!”

其他修士匆匆停住腳步,想伸手去救那個修士,卻看到霧河邊緣的景況,就察覺到腳邊萦繞的陰氣,他當即靈臺不穩,急急退後數步道:“不是說南塢山是坐化之地嗎?這山裏怎麽會有這麽一條屍河。”

河裏流暢着幽深的腐水,屍臭腐亂的氣息幾乎在他們靠近那條河的時候就沖進了他們的鼻尖,幾個沒多少資歷的修士看到這景況,先忍不住偏頭,喉間蔓延上來的惡感讓他們臉色變得蒼白。

這條霧河裏的陰氣經年累月才會成就,更別說這河裏遍布的白骨。

修士修行注重因果,人命更是因果中一環,大能者坐化怎會選擇如此屍河……這東西都是大罪孽啊!

被蠱惑的離火派修士在撲入霧河時就被吞沒,湍急的流水将他往下一沖,很快他就消失在其他修士的面前。其他修士救人未及,眼看着人消失在自己面前,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宿弈往前幾步,避開霧河走到邊緣,瞧見遠處的山道出現斷層,竟然是一個充滿霧氣的深潭,但凡有人不慎往前走,極有可能就會跌入坑底,再也爬不起來。

……如此陰邪之物,絕無可能是大能者機緣,此地到底是什麽?

忽然間一道陰風急急掠過,修士們始料未及,站在坑邊的幾個修士更是被陰風卷開,撲通地被卷入霧河暗流裏,一下墜入陰水坑裏。

這時候,明明滅滅的霧氣中,幾個身影徹底顯現在所有人面前,一出現在他們面前,那股無法壓制的氣勢頓時就讓離火派修士們手中燃起的符箓熄滅。

什麽東西……?

修士們費力擡頭,站在霧河上的、冒着紅眼的俨然不是普通的孤魂野鬼,他們身上着裝更得體一些,其中還有穿着不知出自何門何派的道袍,若非他們眼睛猩紅可怖,更像是仙風道骨的游歷道士。

其中幾個修士衣擺處繡着宿家的家紋,俨然就是半月前失蹤在南塢山裏的宿家修士。

“元嬰期……”宿弈感受到迎面而來的壓迫力,“那條河上,不止一只元嬰期。”

在場的修士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們當中修為最高也就是金丹巅峰,放往日普通元嬰兇祟,他們齊力也能越階擺平,可一眼望去,整個霧河深處遍布着不下二十幾個元嬰期兇祟——

離火派裏元嬰期也就三四人,再縱整個東寰南界,排得上名的元嬰期修士也不多,可就在這樣一個小小的南塢山,竟然能同時聚集這麽多元嬰期兇祟。

而最關鍵的是……這些高修為的兇祟野鬼全都失去了理智。

他們遇到的恐怕不是大能者留下的大機緣,而是遇到了更不得了的東西。

“這裏不是大能者坐化之地。”宿弈最先反應過來:“給外邊的人傳音,讓其他修士——”

話還沒說完,河上的元嬰期兇祟們齊齊朝着修士看來,猩紅的眼睛随着頭顱往旁一歪,讓修士們毛骨悚然,修士手中的法器還沒使出去,下一瞬那群兇祟頓時張開了嘴巴,刺耳的嚎鳴沖了席卷開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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