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珠子

第16章 珠子

南塢深山,霧潭上游處。

玄羽莊主站在河岸邊的石頭邊,餘光停留在石頭上殘留的血跡,靈獸匍匐在旁邊,鼻子杵着嗅着什麽,尾巴焦躁地甩動着。不止如此,在霧河邊上的玄羽山莊的契約妖獸一反常态,有的連禦獸術都差點壓制不住。

血,還是人血。

玄羽莊主看向周圍修士,垂目沉思着,受傷的修士很多,出現血跡在這深山裏并不奇怪,可霧潭邊上沒見過這些血,但是上游卻一直有,就仿佛有誰原先就在這看着。

“你們莊裏這些妖獸,看起來不太老實。”一個聲音傳來。

見白發老者走近,玄羽莊主斂去臉上異色,平靜道:“沒想到你還留在宿家。”

白發老者聳肩:“也沒想到玄羽莊對這上古封印感興趣,還是你們莊裏的老祖宗說了什麽?”

玄羽莊主眉頭稍動了下,很快神色平緩:“動手的劍修是誰?”

白發老者一臉無所謂地給他讓開了道,“這便不知了,至少是個化神期,看路數,像是天麓山人。”

聽到天麓山,玄羽莊主道:“能一劍劈裂封印,是天麓山的劍修就不奇怪。”

想到天麓山,玄羽莊主深覺麻煩。

作為天下第一山,天麓山的弟子個個是天之驕子,他們玄羽莊也是靠着地處南界,才能第一時間趕來南塢山,假若消息傳到天麓山那邊,估計已經有其他勢力在趕來的路上。

這時候,一個玄羽莊修士走來禀告。

“師兄們已經讓飛鷹查過南塢山了……很奇怪,這山裏只有一些殘餘陰氣。”

修士臉色有點難看:“我們沒有找到一只兇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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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來,先被周圍的修士反駁。

在南塢山的修士們見過太多的兇祟了,怎麽可能現在一只都沒找到,更何況原先陰氣布滿南塢山,現在說只有一點殘餘陰氣,那些滲人的陰氣蒸發了不成!?

玄羽莊的修士摸了摸頭:“會不會之前都是你們的幻覺?不是說你們所見的鎮墓獸有致幻之能嗎?”

聽到這話,旁邊齊家人笑出聲,宿家修士面露難堪,這群人什麽意思?

這意思是說他們宿家修士連最基本的幻覺都判斷不清嗎?

這時候,霧潭那邊傳來了新的動靜。

玄羽莊的妖獸把潭底那塊被劍修劈裂的巨大石碑撈了上來,石碑極重,連玄羽莊都是動用好幾只妖獸才将石碑撈全了。碎裂的石碑上隐約還有些紋路,玄羽莊主走近,石碑在潭底太長時間,已經分不清文字,可石碑上隐隐滲出的威壓,卻讓周圍的人倒吸幾口涼氣。

連着通靈的玄羽靈獸,都對那石碑退避三舍。

很難想象這種東西居然會被劈裂。

正當衆人齊聚在霧潭邊上時,四周卻震動起來,只見霧潭邊緣開始寸寸瓦解,原先充滿屍水的霧潭大坑正在緩緩下沉,驟發的變故讓衆人大驚失色。

“所有人往後退!”玄羽莊主大喝一聲。

與此同時其中的屍水宛若蒸發一點點消失在衆人面前,就如同那滿山的陰氣,在所有人肉眼底下消失了……

嗡!

一聲叩擊靈魂的巨響。

從潭底撈出來的石碑在此刻迸發出裂紋,幾乎在瞬間,就變成了灰煙!

“這是什麽……”

“此碑有靈,靈走碑碎。”白發老者的臉色帶上幾分冷色,“這不是鎮墓之碑,而是鎮山碑。”

“鎮山碑有什麽東西嗎?”

“你傻啊!上古的東西,那鎮山獸弄死多少人了?由它鎮山保護的東西,能差到哪去!”

被劍修劈裂的鎮山碑,詭異的血跡,宛若蒸發的南塢山陰氣。

而現在,随同這滿山的陰氣跟屍水,石碑也徹底消失了。

“這是上古遺留下來的東西無疑……”玄羽莊主冷眼看向宿家人:“你們放出了不得了的東西……”

那東西,可能比坐化之地更重要。

……而且這東西現在了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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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裏間的陰氣散去大半,少年扶着枯樹,空茫的眼睛還循看着遠處。

見人沒說話,墨獸昂首挺胸地站立着,開始說這些年它的辛勞。

“這地方外人管它叫南塢山,那是你們人族的說法,更久遠點,上古時期管它叫萬惡淵。”

野鬼說到底就是人死後執念未散,殘留在人世間的殘念,殘念留得的時間越長,便有可能修行成祟,南塢山滿山的兇祟野鬼便這是這般來的。

在上古時期,諸多修士修煉之地繁多,各路各門修士層出不窮,就連山野間的野鬼兇祟也是數之不盡,而這枚墨靈珠天生有鎮壓籠聚天地陰邪之效,乃是上古奇物之一,後來聚集供奉它的鬼衆越來越多,信衆将它修築成碑,令墨靈珠其力見長。

以它為鎮山碑形成之地,自上古就天地陰氣旺盛,無數兇祟鬼修齊聚一地,也就成了萬惡淵。

墨獸提及自己的事情,自豪道:“而小爺我,從降生起便是墨靈珠的守護靈,也是鎮山碑的鎮山獸,在小爺的地盤上,鬼衆魂體不散,修行一日千裏。”

宿聿明白了,怪不得原先的南塢山陰氣肆虐,遍地兇祟野鬼。

原來是這個墨靈珠的能力……

墨獸甩動的尾巴停止,見宿主興致不高,接着說道:“你把墨靈珠吞入肚子裏,就是把萬惡淵吞進肚子裏了,也成了墨靈珠的宿主。你看到你體內這些氣了嗎?這些就是經過萬惡淵吸納天地陰氣後凝聚的精純之氣。”

聽到這裏,宿聿停下腳步,“精純之氣?”

見宿聿終于來了興趣,它急忙說道:“墨靈珠能成鎮山碑,以碑為中心,延展而開就是萬惡淵的領域,在此領域之中,陰氣充裕,墨靈珠将精純之氣釋放出去,鬼修兇祟在萬惡淵裏,修煉的速度遠快于外界,鬼衆越多,萬惡淵越強,所能凝聚的精純之氣也就越多。”

原來這些是經過萬惡淵後的精純之氣,怪不得于他效用如此之高。

這珠子……萬惡淵真的有那麽強的功效?宿聿仔細觀察丹田裏那顆墨靈珠,怎麽看,它也只是一顆特別的珠子,與墨獸所說的天差地別。

宿聿:“我只看到珠子,鎮山碑呢?”

墨獸咬牙切齒:“被那該死的劍修劈裂了,還沒修好。”

宿聿:“萬惡淵?”

墨獸委屈:“鎮山碑沒修好,聚不成萬惡淵。”

宿聿撥開周圍的矮小雜草,繼續往前走。

“你別不信啊!”墨獸一下語塞,支支吾吾辯駁道:“要不是千年前靈脈枯竭,小爺我地盤上也是萬千鬼衆好嗎!”

宿聿問:“萬千鬼衆?”

這說起來就讓墨獸如鲠在喉,但它還是細細說道——

南塢山在千年前可是外界無人能進的封印之地,它在此地當山大王許久,手底下長着上萬鬼衆,放在外界也是叱咤一方的大勢力。

可這一切就在千年前,這東寰修道界靈脈枯竭,影響數多生靈,南塢山維持許久的封印因散失靈脈無力支持,等它修複好封印禁制,原先受它牽制的鬼衆全都跑了,陰氣散了大半,沒成型的小鬼魂飛魄散……鎮山碑也在千年前的浩劫中嚴重受損。

自上古留下的基業毀于一旦,墨獸只能重新再來,好不容易南塢山重新有個好起色了,結果一月前這該死的封印又裂開了……歷經千年修複的鎮山碑再度被毀,現在它不僅鎮山碑沒了,南塢山的陰氣也沒了,只能委屈地縮在一個凡人的丹田裏度日。

“萬惡淵最開始就是一個墨靈珠,墨靈成碑,也就成萬惡淵。”墨獸委屈地解釋道:“你別看它現在只是一個珠子,只要有足夠多的鬼衆,假以時日,它變成能成為容納萬千鬼衆的世外之地,你見過南塢山吧?先前的南塢山連鼎盛時期的萬惡淵百分之一都不及……”

宿聿皺眉:“也就是這萬惡淵,現如今退化到只剩下一個珠子了。”

墨獸:“……”

話不要那麽直白嘛!

聽到這,宿聿對萬惡淵不感興趣,但是經由這個‘萬惡淵’後的精純陰氣不僅能緩解他的饑餓,也能刺激他識海中混亂的記憶,最主要是能抑制體內的圖騰。

先前他不知道陰氣于他的好處,處處受圖騰驅使,可自他把這珠子吞了之後,圖騰就沒再像之前那樣驅使他,吵鬧的聲音也少了。

假若這萬惡淵真如這只墨獸所言,上古時期,這東西卻确實有點好處……但留着也是個隐患。

墨獸還喋喋不休地說萬惡淵的好處,忽然間,它察覺到丹田裏的陰氣再次朝他聚攏,霎時汗毛聳立退後數步,“你幹什麽!”

“我為什麽要留你?”宿聿反問。

墨獸傻住,急忙解釋道:“小爺可是墨靈珠的守護靈,上古萬惡淵鎮山獸。”

“跟你有關系嗎?留你有什麽用嗎?”宿聿任由着陰氣靠近對方,語氣如常,卻帶着一絲冰冷無情:“有用的是珠子,不是你。”

體內的墨靈珠被鑲在圖騰上後,體內的陰氣進入圖騰時也會經由墨靈珠輪轉,吐納出更精純的陰氣,這些陰氣作用在他身上,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感覺。

沒有這只所謂的守護靈,這珠子也能用。

墨獸這下真的慌了,它忘了這個凡人修為弱是弱,但他有天生靈眼,能看到很多其他修士看不到的東西。要不是這樣,這個凡人就不會那麽果斷地把墨靈珠吞了。

“我有用!!別殺我,我能……”

“我能告訴你珠子有什麽用,我能教你用墨靈珠!”

“修行……我也能教你修行。”

就當丹田裏的陰氣滲入到墨獸四肢裏時,它腦海裏已經把自己的用處想到枯竭,慌忙開口:“我…我還能給你帶路!”

陰氣的滲入停住了,墨獸松開遮住眼睛的爪子,看到了逼至眼前的陰氣。

“看得見路?”宿聿問。

墨獸急忙點頭:“看得到!”

絞盡腦汁的所有作用,到頭來居然不如指路!?它堂堂萬惡淵的鎮山獸,多少鬼衆對它俯首稱臣,多少修士聞風喪膽……現如今居然得聽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人族差遣。

恥辱,恥辱!

宿聿注意到沉默,沒了耐心:“會不會?”

墨獸:“……”

“往左邊,你左手邊!”

墨獸心裏罵着這凡人小鬼不懂行道,嘴上只能給宿聿帶路。

有了指路,南塢山的路變得好走了。

宿聿安靜看着視野中稀薄到快要看不到的陰氣,但奇異的,那是他這雙眼睛唯一能看到的色彩,就好像能看到一點東西,四周就不會太寂寥。

他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感覺到了一點溫熱。

撒在裸露的皮膚上,好像驅散了體內的森寒之氣。

見人擡頭看向高處,墨獸窩着不動,妖異的瞳孔也随之擡高,不比宿主看不到東西,它擡眼就看到高處炙熱的旭光穿過霧氣,落在數百年未見光明的腐土上,“啧,赤日出來了,這照得真不舒服。”

在陰邪地裏生長的東西,天生對這高居蒼穹之上的赤日敬而遠之。

墨獸縮了縮,想避開那熾陽,卻發現宿聿站在陽光底下一動不動。

“你丹田裏都是陰氣,離日光遠點,日光會傷你。”墨獸道。

宿聿沒說話,他摸了摸臂膀,溫熱過後肌膚上有種刺痛感。

像是在燒的感覺,可視野裏空茫茫的,什麽也看不到……好像很久沒感受到日光了。

墨獸任勞任怨地給他指路,識海裏除了它單方的說話聲,沒有任何回應。

這個人異常寡言,非必要的事,他好像從不開口。

墨獸想着:奇怪,狡詐,無情的臭小子。

明明渾身都是陰氣,卻偏偏要往陽氣足的地方走……這人有自虐傾向嗎!

說修為,宿主的修為壓根比不上這深山裏任一揪出來的修士,但是他身上給它的壓迫力很重,血的味道也很奇怪。作為存活上萬年的上古異獸,墨獸什麽玩意都吃膩了,可偏偏這宿主身上的血,于它的而言遠比山珍海味更具誘惑……又不是瑞獸,怎麽血會如此奇怪。

深山裏不免有其他修士的蹤跡,墨獸發現這個人族小鬼居然是一路避着修士走的,選的都是偏僻的走道,與那些進山的修士避開,仿佛從一開始就與他們不是一道上的。

忽然間,性格古怪的小鬼開口了:“東面是什麽聲音?”

深山裏多是枯樹,此時他們已經離南塢山的山口很近,烈日灼灼之下,遠處停駐着數多修士。

墨獸趴着,甩了甩尾巴,遠遠就看到樹林之外的動靜。

它異瞳眨了眨:“人的聲音。”

宿聿看不到路,卻聽得到聲響。

這一路上他多次聽到樹林裏的動靜,好在及時避開沒撞見人,但出山就沒辦法。宿聿想到當時那些修士圍堵在霧潭邊上,眼下潭底的東西在他的體內,那些修士應當不會善罷甘休。

最簡單的,就是封山去找,翻山越嶺地找。

想到霧潭池上那道凜冽的劍氣,宿聿不禁斂眸,時間越長,他遲早會落到那些人手裏。

想出去,得過了修士那關。

宿聿稍作思索,往外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擡起手嗅了嗅衣袖上的氣味。

血腥味濃重,還帶着揮之不去的霧潭水的屍臭味,他現在身上的氣味比死人更像死人。

“這附近有死人嗎?”宿聿問。

墨獸:“?”

宿聿接着道:“死人,最好死了有一些年頭。”

墨獸:“???”

宿聿沒聽到回答,冷聲問:“沒有?”

墨獸咬牙切齒:“我找找。”

最後他們在土裏翻出來一個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身體都成枯骨了,半具身體都在土裏。

宿聿摸了下,“沒壞,能用。”

墨獸堂堂一個上古異獸,剛寄人籬下就要幫人指路還幫人剝屍,“你真的是人嗎?你比那些剛進南塢山的小鬼還惡劣,他們有的連活人都不敢吃。這具枯骨魂早散了,雖成白骨,但尚存靈力,是個好胚子。你師從哪個門派,說不定我還認識你祖師爺,找死人作甚,做伥鬼?還是要起屍……”

話沒說完,他就注意到少年伸手,半點陣符沒畫,伸手将那半截入土的枯骨從土裏扒了出來。

少年沒說話,低頭摸到那些裸露的枯骨,伸手剝開枯骨身上的粗布衣,他摩挲着将死人的衣裳拉下來,把四周的土壤挖開了稍許。

這人幹甚???扒死人的衣裳??

它花那麽長時間找的一個好胚子,他不用來使,就為了扒人衣裳???

“你廢這麽大力氣,該不會就為了換一身衣裳?”墨獸震驚。

“有太多味道,會被發現。”宿聿把死人的衣裳扒下來。

墨獸無語至極,它焦躁地在丹田裏走來走去,“就外邊那些修士,你随便弄點障眼法,只要不是高階的修士,都看不出來。”

宿聿已經把衣裳扒下來了,簡單思索後道:“不會。”

墨獸更震驚了,障眼法不會???

“你殺了那麽多活死人,你連最簡單的障眼法……”墨獸埋怨的話還沒說完,頓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你在幹什麽啊!”

少年的臉多了一道貫穿半張臉的劃痕,一道還不夠,他還多劃了一道。

臉上頓時鮮血淋漓,順着臉側滴落在他身上的髒衣服上,還有幾滴落在扒開的屍骨坑裏。

“有人可能見過我的臉。”

宿聿想到當時那個離他極近的劍修,正想再往臉上多加一道,剛擡手卻忽然察覺到異樣。

他用幹淨的指腹觸碰了傷口,指腹下沒有濕潤的感覺,反倒幹幹淨淨,連一點傷口的凹陷都未曾有。

剛剛石頭劃開的傷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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