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齊家
第17章 齊家
察覺到異樣,宿聿又劃了幾道,可剛過幾息,他便注意到指腹下的傷口慢慢吻合,血也止住了。
宿聿随即摸到了原先斷腿的腿骨處,他忘了,原先斷骨之傷可見骨,可現在摸到的僅有完好無損的皮囊。他原先在南塢山裏所有的傷勢消失了,傷口也無影無蹤,仿佛從來沒受過傷。
墨獸見到他的舉動,見他還想繼續往臉上試探,急忙制止:“等等!別劃了……人族修士不都很在乎自己皮相的嗎,你這用多少力氣,都見骨了!”
宿聿的臉上傷痕清晰見骨,可沒過一會,血肉掩沒了臉骨,再次愈合了起來。
他放下沾血的石頭,忽然道:“珠子的效用?”
墨獸被問得一停,“你怎麽知道?”
宿聿心想果然如此,他身上的傷勢并非圖騰所愈,而是那枚墨靈珠。
之前他也受過傷,圖騰沒有這麽強大的愈合能力,丹田裏那個圖騰最多吵嚷強求他不死,吊着他一條命,卻沒有如此妙手回春之效。那可能帶來愈合之效的,僅有丹田裏新進來的那枚墨靈珠。
“你吞了墨靈珠,那是天地靈物,更是鎮山碑之核。”墨獸趴着,有氣無力地說道:“南塢山這塊地廢了,你吞了墨靈珠,你的丹田就成了墨靈珠的立碑之地。”
正常人哪有吞下墨靈珠的,墨靈珠是鼎鼎有名的鎮山碑,以往立碑之地都是天地之氣充裕之地。
眼前這是個人,又不是天地靈脈,這還是它作為守護靈以來,第一次見到墨靈珠會在人身上立碑。
墨獸尾巴貼地,瞄了圖騰一眼,接着道:“換句話說,除非你死,不然你就墨靈珠唯一的宿體,萬惡淵的主人。墨靈珠只要尚存精純之氣,便會自行運轉保護它的宿體。”
保護他?宿聿捂住腹間,神色未明,這萬惡淵雖然如今只退化僅剩一枚墨靈珠,這珠子除了能給他提供精純之氣,還能給他療愈。
單憑這兩點作用,這顆珠子對他的意義而言就不一樣了。
經過南塢山,宿聿發現了,僅有識海動蕩強烈時,他的識海裏混亂的記憶也就越多。從摔落懸崖到現在,他不知道自己來自何方,也不知道何人置他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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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他不喜歡。
這珠子給他提供的精純之氣,比他任由體內圖騰慢吞吞吸收外界陰氣更快,這些精純之氣不僅壓制他時不時的饑餓,也能刺激他的識海,有牽制體內圖騰的可用之處……
麻煩了些,卻也是有點用處。
“你說它能成碑,怎麽成碑?”宿聿問道。
墨獸折騰了老半天,前面給他說那麽多這人無動于衷,眼下見他終于來興趣了,不由得喜極而泣:“你有興趣了是嗎!”
宿聿:“別說廢話。”
“墨靈珠是上古遺存的靈物,它上古時期能嵌入石碑而成鎮山碑,一是它立碑在靈脈之地,其二是它擁有數多鬼衆供奉,碑才有了靈。”墨獸長話短說地講:“現在墨靈珠紮根在你的靈眼上,第一步也成了,如今我們需要的……”
“哪來鬼衆?”宿聿皺眉問。
墨獸:“……”
南塢山裏哪來的鬼……先前封印破裂,鎮山碑沒了。
能跑的跑了,沒跑的也魂飛魄散了,原本還剩下滿山的陰氣,結果被這小子吃過一回,甚都沒了。
“因為現在墨靈珠有靈,可以不用像上古時期那樣給它啓靈……立碑最簡單的法子,得往墨靈珠裏輸送更多的陰氣。”墨獸小心翼翼地看着宿聿,聲音中帶着幾分試探:“你先前吃了南塢山的陰氣,我才凝神化形,現在只要再輸送足夠的陰氣,墨靈珠就能成長立碑了。”
宿聿試了下,把丹田裏那些陰氣送至墨靈珠的面前,墨靈珠才将那些陰氣盡數吞了,他多試了幾下,那顆珠子的墨色似乎更凝實了。
看來這墨獸沒騙人,這墨靈珠當真可以吸取墨氣進階。
“我現在都跟你綁定在一起了,絕不騙你!”墨獸得到允許,一邊避着旁邊的圖騰,一邊悄悄地往宿聿的丹田裏抽陰氣,“你放心,我知道那些逃的鬼往哪逃了,我們可以追過去,抓來當萬惡淵的鬼衆——”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随着隐約的人聲。
墨獸警惕起來,即聲道:“有人來了。”
突然的聲響打亂了宿聿的思緒,他斜斜看向四周,黑沉虛無的視野裏出現了幾道異彩。
南塢山間并不安全,聲響來自遠處,似乎是巡山的修士。
宿聿冷靜地将周圍的枯骨跟血衣推進土坑裏,伸手将身上殘餘的血跡擦掉,摸到擺在一旁破爛衣裳。
這些衣裳上應當是殘留着修士身前的靈力,摸起來也沒破爛得徹底。
“他們找過來還有一會,夠你把衣裳穿……”墨獸說完一頓,瞧見宿聿套衣裳的架勢不由愣住,“你…你衣裳怎穿的??你不會穿啊?”
宿聿艱難地把衣裳套上,動作生疏,連腰帶都沒理好,外衣松松垮垮。他聽到墨獸的詢問時手上稍停了一瞬,識海裏的記憶是混亂的,他知道人需要穿衣裳,也知道怎麽穿衣裳,可動手時卻有種怎麽也不适應的生疏。
這種感受很陌生,就像他旁觀過人穿衣裳,卻沒動手穿過衣裳。
墨獸再怎樣也知道這人族小鬼要是被大能修士發現,它也吃不了兜着走,慌亂地指引道:“你快點,從左手套進去,左邊,你怎麽套右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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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塢山有上古封印的消息早傳出去,齊家跟着玄羽莊過來此地,最大快人心的莫過于壓了宿家一頭。這幾年南界兩大世家鬥得人人皆知,尤其宿家傍上北界蒼雪宗後,齊家這幾年經常受到宿家的打壓,更別提前段時間宿家與顧家那件秘聞,齊家可謂非常不稱心。
但這不稱心在南塢山消息傳出去之後就不一樣了,上古封印原本是宿家先發現,要是他們先一步掌控了上古封印,其他勢力無法多說什麽,可偏偏宿家吃不下這上古封印,事情鬧大,宿家行為不端飽受诟病,玄羽莊趁此幹涉,其餘的活兒就落在了齊家身上。
幾個齊家修士肆意讨論着——
“你沒看到,宿家的靈舟被玄羽莊趕了出去,聽聞天麓山那邊已經有前輩過來,要知道出現上古遺跡,都要給天麓山傳消息。宿家吃不下這裏,還想隐瞞,都忘了幾百年前極北魔淵不成?這下宿家解釋不清,就要跟天麓山交惡了。”
“管宿家什麽事,他們吃癟,得利就是我們齊家了,這次我們少爺一定要壓宿家一頭。”
交談的修士看向旁邊慢悠悠走着的小少爺身上,小少爺一身矜貴長袍,腰間帶着昂貴的配飾,一臉意氣風發,單是站着就與這陰風肆虐過的南塢山密林格格不入。除此之外,他的腳邊跟着一只僅有成人膝高的妖獸,妖獸身上也同樣穿着貴氣逼人的袍子,衣着下皮毛雪白泛光,渾實的軀體俨然是一個小胖子。
小少爺搖着手中鑲金帶玉的寶扇,随手丢了一顆價值千金的金靈果,腳邊的小妖獸跳起咬住,一主一獸,光輝燦燦,走起來路來身上的飾件叮當作響。
而就在此時,小妖獸似乎注意到什麽,頓時從小少爺身邊跑開,竄到不遠處的矮草叢,一下就擠了進去。
其他修士急忙跟上,剛躍進草叢,就看到小妖獸沖到遠處的枯樹旁邊,大張着獸齒,似乎在舔着什麽。齊家修士們趕來就看到這一幕,紛紛上前打算看清狀況,就看到妖獸壓在一人身上,正大張着獸齒,不斷地在那人身上舔舐。
“你是……?”齊家修士不由停住,目光停在遠處的修士上。
修士身上衣着破爛,還裂開了好幾道口子,最主要是人。
少年看起來年紀不大,約莫十五六,臉色青白沒有一絲血色,半裸的白皙皮相上是污跡,像是經過了一場慌亂的逃難。此時他正倉促地推開趴伏在他身上的妖獸,阻攔的手腕過分纖細,看起來沒什麽力氣,正勉力擡手制止妖獸進一步靠近。
齊家修士沒見過這人,是個生面孔,從衣裳看也沒見到其他氏族家紋,看起來應當是誤入此地的散修。
妖獸還想繼續靠近少年,齊衍擡手制止了其他人的靠近,喊住妖獸:“小人參,別吓到人。”
妖獸停住了腳步,又想靠近少年,又因着主人的命令只能停止,尾巴不斷地甩動着,發出嗚嗚的聲音。
宿聿聽到身周的聲響減弱,不禁擡頭看向說話的人。他的視野內出現了幾道異彩,其中異彩最盛的就是這個說話的人,之前他就知道,這些異彩氣團就是修士修行聚集在體內的靈氣,而這個被人稱之‘少爺’的修士,是這群人裏修為最高的,那在他身邊那個矮小紛雜的氣是……?
“那是妖獸的妖氣,這人不簡單,這只幼年期的妖獸血脈極高。”墨獸出口解釋道:“天生靈眼的能力之一,就是能看到天地靈氣,修士的靈氣,妖獸的妖氣,兇祟的陰氣鬼氣,你都能看到。”
東寰修道界以‘氣’修煉為尊,修士吐息周天,吸納天地靈氣,以達尊者之境。而萬物生靈不止有人,有人便有妖魔鬼怪,但萬物不離其宗,萬物修煉以氣為基,人修靈氣,妖修妖氣,鬼修鬼氣,各有各的境界。但凡入道啓蒙,便會凝實成體內的氣團,也就是具象出現在天生靈眼者眼中的‘氣’。
見氣就能辨人,見氣也能看透虛妄。
被妖獸突如其來靠近,莫不是見到周圍靈氣異彩紛雜,他已經忍不住對那個妖獸下手。
見到這些修士沒有進一步,宿聿微微側着臉,稍有疑慮地觀察着,莫非哪個劍修不在這些人裏。
“你放心吧,我給你施了障眼法,他們認不出來的。”
墨獸趕在千鈞一發之際調用了墨靈珠裏的陰氣,給宿聿施了一個障眼法,它是想也沒想到這個修士連最簡單的障眼法都不會,還得靠它來幫忙:“我最多擋住你的臉,在他們眼中你的樣貌稍有變化,但擋不住你的眼睛與身體,你最好別在他們面前暴露自己,想辦法掩蓋過去……”
它說着,忽然瞧見那個金丹修士丢了個金彤彤的果子滾到小胖子妖獸面前,不由得舔了舔牙齒:“金靈果……這味道,至少百年份的……吃這麽胖!不怕噎死!”
宿聿沒有搭理墨獸的叨念,确定自己臉被掩住後,才認真地觀察着來人。
除了近距離接觸過張富貴那樣的魂體,這還是他第一次離修士這麽近。
周圍安靜下來,宿聿暗自打量修士的時候,齊家修士們也在看着他。
齊衍屏退其他人跟妖獸後,才稍微靠近了少年。
他一靠近,少年就稍稍往後挪了幾步,動作皆是回避:“這位道友是哪方修士,我乃東寰南界白虹齊家之人,此次南塢山之亂已由齊家與玄羽莊接手封山,若有難處,可向齊家求助。”
半晌,少年沒有回話,反倒是試探地看着四周。
齊衍這才注意到少年的眼睛,那雙眼睛視物灰蒙蒙的,就算是避開妖獸,瞳孔中也未見波瀾……這是個眼盲之人?
齊衍最擅觀人眼色,見狀不由得凝眉,往常其他人聽到齊家以及玄羽莊,或多或少會有波瀾。可眼前這人別說反應,聽齊家或者玄羽莊皆不動聲色,甚至半點疑慮也沒流露,不禁遲疑道:“道友?可否識得齊家?”
少年見這些人沒其他舉動,往後挪了半步。
齊衍皺眉,見少年的異樣,又問:“道友可記得自己是誰?”
少年搖了搖頭。
其他齊家修士見到這,面面相觑。
這人眼瞎了,居然連自己是誰都不認識……?
南塢山裏有很多失去消息的修士,齊家修士巡山就是為此,這一日他們救了不少修士,可眼前這人的情況卻還是他們見過最棘手的。見到齊家少爺的示意,齊家修士中一名醫修幾步上前到少年旁邊。
人一靠近,少年不由自主地後撤,醫修剛上前碰到對方,少年便擡手揮開他的手。
見少年擡手抵禦,醫修急忙說道:“道友莫急,我是醫修,我幫你看看傷勢。”
南塢山出去會怎樣,這地方又在哪裏,宿聿都不知道。
原先還有個張富貴在能給他指路,現在丹田裏這只在山裏待了上千年的墨獸估計派不上用場。墨獸也說了南塢山的陰氣空了,既然墨靈珠能吃陰氣,那他得找陰氣更盛的地方……外邊修士甚多,眼前這些入山的修士,是他出山唯一的途經。
想到此處,他稍稍放松了身體。
握住少年的手腕,醫修松了口氣,但是越探越是眉頭緊皺,半晌才說話。
“脈象極其虛弱,俨然是陰邪入體,氣息紊亂,半點靈力也試探不出……前不久救助的修士裏就有不少受到南塢山陰氣影響,受魇分不清虛實,還有人意識潰……”醫修斟酌後道:“他記憶不清,眼無法視物,狀況更嚴重。我能力不足,恐怕要讓其他前輩查探他的狀況。”
齊衍若有所思地盯着宿聿看了一會,少年沒有半點反應,對于其他人觸碰,還有點應激。
他吩咐道:“把他帶回去,等巡山的長老們回來,再讓他們看看。”
兩個修士來扶住宿聿,帶着他往前走。
“你這裝得不錯啊。”墨獸剛緊張死了,就怕宿聿一手将人掀飛出去,稱贊道:“那個齊家小少爺至少是金丹巅峰的修士,你居然能瞞過他。”
山裏沒東西了,想要讓體內那顆珠子成長起來,接近修士是最快的。
修士斬妖除魔……他們知道哪裏有他需要的東西。
兩個齊家修士為了扶得穩,一左一右地攙起宿聿的手臂,邊扶邊說着安慰的話。
宿聿沒應,他微微垂眼,能感受其他人扶着手臂的餘溫。
被張富貴背着的時候尚可,觸感同樣森冷,但是被人觸碰,他有種發自內心的回避,莫不是要繼續往下裝,他現在已經甩開這兩人的手。
……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也被人挾持攙扶着,有種無法反抗,任人宰割的厭惡感。
在宿聿走神之際,丹田裏斑駁混雜的陰氣緩慢地運轉着,無人在意的角落裏,被投食過的墨靈珠四周出現了風旋,悄無聲息地吸納着丹田周圍陰氣,源源不斷地納入珠體內,珠體越發黑沉,隐隐約約出現了碑影。
墨獸趴在丹田裏,尾巴搖搖晃晃。
這小子,還沒意識到他拿到多大的寶貝嗎?
圖騰靈眼,異血以及萬惡淵。
……這是一個年輕的萬鬼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