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蕭經聞無言以對,他已經不用說了。
沉默間,他瞥見林從沚旁邊靠着的透明雨傘,傘骨塌了一小片,看起來勉強能用,不過風再大些就會漏雨進來。
他想扯開話題:“你傘怎麽壞了,我再拿一把給你。”
“你有點生硬了。”
“的确。”
“所以楊青芝我還能見到嗎?”林從沚問。
張渺只和她加了微信,但對方沒有任何回音,林從沚去加她好友也是石沉大海。
如果楊青芝真的通過拍賣行洗錢,那她的酒廠必然是出了巨大的虧空。做生意的,左不過就是那些問題,要麽是背着其他股東,拿公賬的錢去做另一樁生意;要麽銷售渠道縮減,廠裏囤積大量原材料過期導致虧損。
還有一類可能性,就是酒廠其實沒什麽問題,單純是人對錢財的貪。
林從沚對其他事情沒有興趣,他也不在乎楊青芝的死活,但複讀四年的餘拾景是無辜的。他看着蕭經聞,對方眼睛裏沒有答案,平靜毫無波瀾。
“你沒有必要見她。”蕭經聞說,“她準備出境了,你見她不安全,二來她帶走餘拾景是因為她怕國內仇家報複她兒子,你還是得讓餘拾景走。”
“當然。”蕭經聞補充,“餘拾景是個成年男性,他如果自己一意孤行想要留下,也不是不行。”
林從沚淡淡看着他:“楊青芝和曾經盧比菲的人一起洗錢,那麽她在國內的仇家,不就是你嗎。”
“我算其中之一吧。”蕭經聞說。
“三年4億。”林從沚說,“你算其中最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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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她被你逼走的。”
“我沒那麽大本事。”蕭經聞說,“只是添了把火。”
“你也料到了她會帶上她兒子。”
“這沒料到,你明白的,我不懂這些父母孩子之間的感情。”蕭經聞說,“她能用一只景泰藍鎏金佛塔挖我的買家,我就能把卡洛安這些年在港島高價拍出的東西一件件溯源,再搬到臺面上。”
一只景泰藍鎏金佛塔能勾走多少買家,要把楊青芝吓成什麽樣子才會迫使她帶着兒子落荒而逃。
他有點頭疼,有時候他挺佩服蕭經聞,這些事情要是兜頭兜臉地一波湧來叫他處理,他大概已經在收拾收拾注銷公司了。
“那她洗錢的事情有着落了嗎?”林從沚問,問完他瞥了眼尚在一樓大廳裏等着蕭經聞的其他人,“你先……你起來說話。”
他這個下蹲擡頭的姿态實在是太過微妙,林從沚真怕下次過來前臺直接喊他老板娘。但這位蕭總沒所謂的:“我這樣挺舒服的。”
“我不舒服。”
“你坐着還不舒服?”
林從沚當然知道他故意這樣,于是擡一擡眉梢,自己先站起來。這一站,蕭經聞以為他要走,跟着也站起來。
于是現在兩個人都站着。
林從沚:“這樣好多了。”
“你是覺得餘拾景可惜了,是嗎?”蕭經聞問。
放在以前,林從沚會搖搖頭表示說了你也不懂,你一個做生意的怎麽會明白複讀四年的美術生被迫放棄校考意味着什麽。但林從沚先看向大廳玻璃牆外面,雨淋濕的玻璃混着城市污濁的空氣,自上而下地淌着。
他又偏過頭,看向大廳另一邊,一群人還在等着蕭經聞。現在已經不是上班時間,大家都在加班,為了夏季拍賣會。這些人又何嘗不是指望蕭經聞活着。
林從沚忽然發現他以前根本不會想到這樣一層,譬如蕭經聞有多大的壓力,蕭經聞在家裏和他爸媽吃頓飯都像開會,到自己這裏又要承受一些他根本不懂的藝術價值。
幾年前在西班牙下船,他媽媽聽說他和蕭經聞分手的事情,他告訴媽媽,他們之間總是争吵然後退讓。媽媽說你們問題很大,争吵之後再退讓,那不叫包容,叫事後道歉。
大約是在那個當下林從沚沒能理解媽媽的意思,其實這種東西用語言解釋難免詞不達意。他記得當時媽媽端着香槟欲言又止,好像有一大堆話想說,最終只慢慢嘆了口氣,告訴他:
寶貝,雖然媽媽會很舍不得,但這世界上有些事情你必須自己完完整整地經歷一遍,才能知道它究竟有沒有得解、是何解法。
并且它有一個阈值,堆積到某個程度後,它要麽進階,要麽爆裂。所以才有個說法,人是一瞬間老去的。同理,人也是一瞬間長大,一瞬間消亡。
他媽媽說這個過程必然是痛苦的,你會覺得自己與過去很割裂,也會出現很多違背自己曾經篤信的行為。
現在這個行為出現了,他點頭,說:“很可惜。但是,或許這就是別人的人生,和別人的選擇。”
這話無疑讓蕭經聞相當詫異,他甚至第一時間露出詢問的目光,大概意思是——你認真的?你放棄了?不向我發脾氣義憤填膺?
接着林從沚又說:“但如果,我最後勸他一次,他願意留在嶼城的話,你能保證不會為難他嗎?”
蕭經聞笑了:“我為難一個小屁孩做什麽?”
林從沚點頭:“還有其他人,和楊青芝、盧比菲有過節的那些人。”
蕭經聞換了個眼神:“其他人我可管不了。”
林從沚也舔了舔唇,換了個姿态。
盡管此時他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幹,這棟大樓的新風系統還是那麽低,他額前劉海又潮又亂,但不影響林從沚輕松自如道:“既然如此,如果餘拾景願意留下來,那我只能把他日夜帶在身邊,以防他在某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被人套個麻袋拽到巷子裏圍毆。”
蕭經聞聽着覺得不太對勁,蹙眉。
林從沚接着說:“唉,我那個畫廊二樓就一間卧室一張床,只能跟他擠擠了,世道亂吶,必須要時刻警惕、寸步不離、朝夕相對……”
“啧。”蕭經聞越聽越覺得離譜,打斷他,“你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什麽意思啊,他二十幾歲的人了,怎麽,睡覺還要聽故事啊?”
林從沚呢,倆手往袖口裏一掖:“不知道呀,沒睡過。”
——這句屬實激到蕭經聞了,他直接上手将林從沚往自己面前一拽:“刺激我呢我知道,你得逞了,放心,你要是把那小子勸下來,我保他在城裏安生地上美院。”
林從沚翹起唇角:“蕭總仁義。”
“林老師過獎。”他松開手,垂眸審視着他。蕭經聞從商多年閱人無數,在判斷別人話語中有幾分真心這方面他還是頗有信心,可面對林從沚,他需要仔細觀察。
林從沚說的那些話究竟摻沒摻真心,哪怕一絲一毫,他都十分在意。
說真的,他不怕五年裏林從沚對別人動心,甚至他也不怕林從沚再多一段感情。他可以等,也可以追,撬牆角啊,搶啊拐的,他做生意的,這種事情信手拈來。
他怕的是林從沚會和一個同他很像的人在一起,有共同話題,互相理解,有同樣的繪畫造詣。因為五年前,蕭經聞曾大放厥詞說:你不可能和一個跟你一樣的人在一起,兩個純粹藝術家在一起的結果就是餓死。
——他承認這話太偏激也太沖動,但他也真的很怕自己一語成谶。
所以他在觀察,觀察林從沚那話裏有沒有真心。
結論是,看不出來。
幹擾因素太多,自我意識太亂。
他只能問:“你不是真心的吧?”
“當然不是。”林從沚直接笑出來了,被逗笑的那種,“你有什麽好慌的?我對那種小孩子不感興趣。”
“但你知道這麽說能激到我。”
“開玩笑的。”林從沚擡手抻了下自己衣領,他之前從畫室走路過來,雖說沒有多遠但還是出了一層汗,在大樓裏空調吹得黏在皮膚上。
蕭經聞不理解:“從哪句開始開玩笑的?”
“從我說‘最後勸他一次’。”
林從沚很輕松地笑了下,接着說:“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用我自己在乎的那個視角去看待事情,而且沖動又偏執,五年了居然毫無長進。”
“這不是你的錯。”蕭經聞緩和下來,說,“正因如此,才促成了你這個人——純粹的人。不沾世故,不圓滑,不妥協。你對餘拾景的态度是連帶效應,惜才不是壞事,這次就當緣分不夠吧。”
他該走了,這個時候差不多張渺已經等在外面。他不知道怎麽繼續這段對話,模棱兩可地丢下一句“好了不打擾你了,去忙吧”擡腳便要走,又被蕭經聞撈着胳膊拽回來。
“唉。”林從沚無奈,“蕭總。”
“稍等。”蕭經聞眼下只覺得這人天然卷的每一個弧度都在逗自己玩,“雨大了,還是拿把傘。”
畫廊那邊停車只能停在路邊,還有一截人行道要走。林從沚想了想,點頭了。
張渺的車開着雙閃在等他,見他從Gleam出來,她關掉雙閃,解鎖所有車門。林從沚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來,說:“衣服濕了,不好意思啊。”
“跟我不好意思什麽。”張渺笑笑,又問,“所以,蕭總願意幫你約楊青芝出來嗎?”
楊青芝的事情林從沚還沒跟她細說,她也不是很感興趣。
“事情有點複雜,不過已經沒事了。”林從沚拽下安全帶,咳嗽了兩聲。
張渺發動車子往畫廊開,高架橋匝道上的電子屏幕上亮起了‘雨天路滑小心駕駛’一行字。有點堵,交警在岔路口看着,阻止車輛壓線變道。
她慢悠悠地跟在車流後面,問:“你晚飯吃過了嗎?要不要順路買點吃的?”
沒聽見回聲,偏頭一瞧,那廂在副駕駛睡着了。
原本只覺得他今天是累到了而已。
然而第二天早,張渺照常來上班,左等右等等不到林從沚下樓。到二樓一瞧,床上的人怎麽搖都搖不醒,手朝他腦門上一摸。張渺嘆了口氣。
小晨原本在畫室裏畫畫,畫室的門沒關,她見張渺上樓了又下樓,出來問怎麽了。
張渺說林老師發燒了,小晨‘哎呀’了一聲,說:“前陣子剛感冒,今天又發燒。”
聞言,張渺一想,她将開水壺按下燒水:“是哦,邪門了這Gleam,去一趟病一趟。”
小晨驚訝:“怎麽這樣!”
也是巧了,蕭經聞打林從沚手機沒人接,打來了張渺這裏。
“張小姐,不好意思,林老師無人接聽,你們今天有時間過來參加一個小型的公益宣傳嗎?對畫廊……”
“蕭總。”張渺打斷他,“我們林老師去一次Gleam病一次,這次就不去了。”
“病了?”蕭經聞問。
“對。”張渺氣不打一處來,“怎麽回事啊一直好好的,到你那兒回來就生病,要不蕭總你給我們賠點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