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樓下展廳裏,林泠玉瞧着空蕩蕩的牆,喃喃道:“落魄成這樣了還要開畫廊。”

張渺說:“不是的,老師,這陣子雨水多,我們的畫都存到Gleam的倉庫裏了。”

“喔,原來是這樣。”林泠玉點頭。

張渺對林泠玉很好奇:“老師,您有想過回國內發展嗎?”

“這個啊,有想過,畢竟國內的飯菜這麽好吃。”林泠玉在展廳溜達了一圈,最後翻了翻畫冊,說,“但很多事情我已經習慣了,有了朋友、事業和穩定的收入。可能未來吧,在一個地方呆厭倦了就會離開的。”

“真好。”張渺嘆氣。

“哪兒好了。”林泠玉的咖啡喝完,将空紙杯丢進垃圾桶,“西班牙小偷一個個跟魔術師似的,過馬路的時候我拿眼睛盯着他,我死盯着了,走出兩步還是把我錢包偷了。他們不僅手速快,還會玩心理博弈,知道你盯着他,擺出一副‘哎呀那我今天就不偷你了’的樣子,最後還是偷了。”

張渺哈哈哈地笑起來:“真是離譜……您還想喝點什麽嗎?”

林泠玉眼珠一轉:“還有什麽好喝的?”

“奶茶?”張渺問,“您在歐洲可能喝不到這種私人烘焙做的奶茶。”

“好哇!”

正聊着,蕭經聞從二樓下來了。

林泠玉擡眼看了看他,問:“睡下了?”

“睡了。”蕭經聞說,“體溫降了點,但還燒着。”

張渺挎上包,把畫室裏小晨一起薅上了,說那家私房烘焙沒開外賣,她們開車過去買。林泠玉點頭說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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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畫廊一樓就剩下了蕭經聞和林泠玉二人。

這就不免有些尴尬,蕭經聞鮮少有這麽局促的時候,他先撓撓頭,又抻了抻T恤下擺,說:“我給您倒杯水?”

“剛喝完一杯咖啡。”

“我……”蕭經聞實在詞窮,“您餓嗎?”

林泠玉平靜地看着他:“坐吧,聊聊。”

“好。”

“看起來還沒有複合。”林泠玉講話直擊要害。

“還沒。”蕭經聞點頭。

“雖然他不是我生的,但畢竟是我養的。”林泠玉嘆道,“我能看出來他心裏還有你,他現在的問題是他說服不了他自己。”

林泠玉又說:“他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偏執,真怪了,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林從沚的身世蕭經聞知道,是林泠玉收養的孩子,她在一個瓢潑大雨天裏撿到個嬰兒,之後辦了收養手續。

有句老話說‘吃哪家飯像哪家人’,林從沚長着長着就和林泠玉越來越像,甚至和林泠玉一樣是個天然卷。導致林從沚外婆一度懷疑林從沚是她偷偷在外邊未婚先孕,兜了個大圈子假裝撿來收養的。

“他跟您一起生活這麽久,肯定是越來越像的。”蕭經聞說。

“有些細節你可能不知道。”林泠玉手指撚着沙發上全蓋毯,“他叫林從沚。27年前我在家裏畫畫,那晚的雨大得像是天都漏了,偏偏那天我想聽聽雨聲,沒放音樂,才聽見雨裏有個嬰兒在哭。”

“那時候我家住在山腳下,年年下雨年年淹,我把褲腳挽到膝蓋,撐着一把根本沒用的雨傘出去找。”

“然後找到了。他身上裹着幾層棉被,那天五月二十號,下着大雨還悶熱的,捂了一身的紅疹子。他躺着的那塊石頭,在一汪淹過腳腕的水灘中間。水中小洲為‘沚’,我希望他的人生從那天真正的開始,所以取‘從沚’。”

蕭經聞點頭。

林泠玉接着說:“他的襁褓裏塞了張紙條,上面寫了他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說肺炎嚴重沒錢治,求個有緣分的好心人什麽的,還有一個巴掌大的小袋子裏裝了點奶粉。我全給燒了。因為他的人生從我這裏重新開始。”

“我希望他過得開心。”林泠玉看着他,“那年他坐船到塞維利亞來找我,事後我才意識到他不是單純的想我了,而是在向我求助,他很痛苦也很割裂,所以我覺得他應該跟我一起離開。”

蕭經聞不理解,所以他沒有立刻表示贊同或反對。

就像他不理解楊青芝逃亡一定要帶上二十幾歲的兒子——都這個年紀了還不能放心嗎。他也不理解為什麽林泠玉要回來接走林從沚。

“可是您把他帶去歐洲也不能解決問題。”蕭經聞說,“我雖然不明白父母對孩子究竟是控制還是愛,但阿沚需要自己給自己一個結論,說出來很殘忍,以他的性格,我們都幫不了他。”

接下來是良久的沉默。

這份沉默裏兩個人其實都覺得對方是正确的,與其說正确,不如說是獨一無二的愛。

有時候林泠玉是真的有點後悔,在林從沚小時候灌輸了太多純粹藝術的觀念。耳濡目染的意識根深蒂固,人一定要堅持自己的原則和信念,藝術必須是純粹的,藝術本身就應該獨立出社會之外,成為無關流量、資本的存在。

繪畫成為了林從沚的避風港,也是他對自我價值的肯定。

臨到最後真正割裂的已經不是蕭經聞和他,而是他和他自己。林泠玉對他是一種‘塑造’式的教育,她是雕塑家,善于雕琢,追求完美。

林從沚是完美的藝術家。

張渺和小晨回來了,倆人出去一趟可開心了,買回來大大小小好幾包甜品和奶茶。說私房烘焙的老板還送了她們好幾樣試吃新品。

小晨從紙袋裏拎出來一個漂亮的甜品,說:“林老師你看這個,這個是她們店裏新做的榛仁巧克力泡芙!”

林泠玉笑吟吟地接過來:“是嗎,哎喲這小盒子真好看。”

“我們在店裏試吃過啦,和蕭總預展酒會上的泡芙一樣好吃!”小晨說,“那天帶回來,老板吃了好幾塊。”

蕭經聞立刻:“下次我再送過來。”

小晨眼睛一亮:“真的嗎?那多不好意思!”

張渺在旁無聲冷笑,他可太好意思了。

總之張渺和小晨回來之後打破了幾乎降到冰點的氛圍,加上到了晚飯時間,林泠玉從歐洲回來,張渺想着帶她去吃點正式的中餐。不過林泠玉先一步背上了包,說約了朋友。

蕭經聞跟着站起來:“您去哪裏,我送您吧。”

“不用。”林泠玉示意了一下手機,“我叫了車,謝謝。”

“我送您上車吧。”

二人離開畫廊,到人行道邊站着。小晨感嘆:“蕭總也太有責任感了,姐你早上說老板病了是因為他們公司,蕭總居然就親自過來了,現在還陪林老師等車。”

“……”張渺欲言又止,“傻孩子。”

路邊,林泠玉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現在,你仍覺得藝術品和鑽石一樣嗎?都是被人賦予的意義,美得虛無缥缈。”

蕭經聞不禁失笑:“抱歉,五年前我太沖動,說話不過腦子。”

他接着說:“現在不這麽認為了,現在……”

“那就好。”林泠玉指了下開過來的網約車,“車到了,回見。”

她似乎不想聽蕭經聞的答案,或者說,這個答案不該說給她聽。

蕭經聞上前幫她打開車門,又站在路邊看着車開遠。

今天他一天沒回公司。Gleam在拍賣會前辦了個小型的公益拍賣,公益場合總裁應該露面。不為別的,就為一個做慈善的形象。

這些年蕭經聞賺了不少,說‘不少’也有些含蓄。前幾個月的春季拍賣會總成交價高達25億,拍賣行業相當不錯的成績。但他本人生活并沒有奢靡無度,什麽私人飛機游艇豪華超跑都沒有。慈善倒是做了不少。

外界對他的評價是賺錢機器、資本家,對他的公益慈善很少報導,可大多被人當作噱頭。比起錢,蕭經聞更喜歡賺。

今天手機上二十多個未接來電,微信五六十條未讀消息,更不用說茫茫多的群聊。并且今天是可以在公司系統裏看見他的狀态是‘請假中’。這就是他的生活,被工作所充斥的生活。

他收起手機,畫廊裏張渺和小晨在品奶茶,分析着前調後調以及用料。蕭經聞進來後,兩個人霎時停止閑聊,多少是有點尴尬的,大家又不熟。

“我上樓看看他醒了沒。”

“啊好。”張渺點頭。

那廂已經醒了,躺着在玩手機。林從沚以前不喜歡刷短視頻,他覺得那是對大腦的侵蝕,會讓人沉不下心。這會兒正在看一只柯基扭屁股,然後立刻鎖屏手機,斂了笑,嚴肅道:“你怎麽不敲門。”

“看來你好多了。”蕭經聞眼底帶着笑意,“因為覺得你在發燒,敲了門你也沒辦法起床給我開門。”

“林老師去吃飯了。”他補了句。

“喔……”林從沚往被窩裏縮了縮,“她去吃什麽了?”

“我沒問。”

應該說,我哪敢問。蕭經聞這麽想着,笑了下。

林從沚不知道他笑什麽,蹙了蹙眉。之前Coco說要帶媽媽去吃中餐,他惦記着呢,沒想到他媽媽提前過來了,他還沒找好合适的餐廳。

蕭經聞走到床邊,摸了摸水杯,裏面水已經涼了。床頭櫃上還有退燒藥,林從沚警惕地看着他,那眼神把他看笑了。

“我也是被逼無奈,你媽媽看着呢,那藥我不能不塞。”

“你讓我在員工面前顏面盡失。”

“我們倆在酒店走廊被張小姐看到的時候,你就已經顏面盡失了。”

這話不假。林從沚調整了一下呼吸:“但掰嘴塞藥這件事,實在有失風度,蕭總。”

“下次注意。”蕭經聞說。

他去換了杯溫水,又将他扶起來,墊上兩個枕頭在後背。蕭經聞在他床沿坐下,林從沚感覺床墊向下陷了陷。

蕭經聞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臉,此時蒼白毫無血色,虛弱,無法反抗,讓人很難克制。

他吞咽了下,說:“等你痊愈了,我想帶你去看些東西。”

“什麽?”

“一些……只有你能給我答案的東西。”蕭經聞說得模棱兩可,“所以快點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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