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他回答不了,最起碼此時此刻他無法回答。

這種問題甚至可以寫篇論文,讓他怎麽三言兩語講清楚?

林從沚吞咽了下,鏡子裏的自己連喉結都不敢有太大動作。不過好在他已經盡力調整了,蕭經聞這人他姑且算了解,持續性情緒穩定,間歇性失控發瘋。

并且他發瘋的情況多半都出現在林從沚身上。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沒什麽的,最起碼可以确信的是蕭經聞不會讓他賠錢。于是他閉了閉眼,右手從蕭經聞手裏抽出,自己擡手,穩妥地摘下頭冠。

“你在迷茫。”林從沚說。

“是的。”蕭經聞依然看着鏡子,“我開始迷茫了。”

林從沚低頭看着手裏捧着的頭冠,珠寶是一種必須用肉眼觀察的東西。照片和視頻只會使其庸俗,畫作又往往摻入繪畫者的主觀情感。

“它很漂亮。”林從沚摩挲了兩下頭冠上最大的一顆梨形黃色寶石,“其實你過得也很割裂,你的理智要求你做一個擯棄掉所有無用情感的生意人,但你這裏……”

或許是這個倉庫調低了含氧量,也可能是太多太密集的藝術品導致司湯達綜合征,林從沚感覺心跳過速,視覺刺激太強烈,一時之間神智恍惚。

蕭經聞接着他的話說下去:“但我這裏太多拍品,我要它們其中一件拍出高價,就要藏起來與它相差無幾的同類。塑造它的稀有值,但只有我知道,這都是資本行為。比如我能承諾給賣家買家,十年內市面上絕不會出現第二只蒼龍教子瓶,就必不會出現。”

林從沚嘆了口氣,他又低頭去看手裏的頭冠,它拿在手裏很有分量。人是很複雜的動物,人們總是先不管不顧地去追求某種東西,得到之後又開始反思,這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一切。

林從沚擡眸,看着鏡子裏的蕭經聞:“這問題太難了。”

“我明白。”

林從沚将手裏的頭冠塞回給他,又解開後頸的繩扣,把這條華美的項鏈也塞回他手裏,說:“這不是你該苦惱的事情,但如果你一定想要個答案,我可以試着幫你,不過需要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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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又看了看這倉庫——這裏只是倉庫中的一個區域,轉角過去看不見的地方還不知道有多少。

林從沚不是沒見過世面,震驚的源頭是,這些東西其實此時此刻的處境——毫無價值。

他隐隐能明白蕭經聞的心情。如果他不曾遇見過自己,那麽這些東西于他一個生意人而言不過是貨物,美麗精致的貨物,甚至不如碼頭集裝箱裏裝着的貨,最起碼後者還有用武之地。

想到這裏,他居然萌生出了些責任感,面前這位總裁居然是因為自己才這麽痛苦。

他悵然了大約兩秒半,然後說:“我要出去抽根煙。”

“請。”蕭經聞退後一步,側身讓出些空間。

從倉庫裏出來,林從沚長長呼吸了幾下,最後松了口氣。他回頭看着蕭經聞:“不要再給我玩這種東西了,腦袋脖子加一起上億,我身家性命也賠不起。”

他得去抽根煙壓壓驚,又問:“你這吸煙區在哪?”

蕭經聞按下電梯,說:“沒有吸煙區。”

“……”林從沚沉默片刻,“好吧。”

“Gleam整棟大樓禁煙,不過你不在禁煙範圍,抽吧。”

總裁都準了他也不打算客氣,只不過抽也不能在電梯裏抽。他們回到拍賣會那層樓後,林從沚走到這層走廊的窗戶邊。

高層寫字樓一般窗戶開不了很大角度,有的甚至窗戶都是封死的。

他試了下,推開一個拳頭的縫,足夠了。

外面風雨交加,隐約雷鳴。

蕭經聞不遠不近地看着他。他切身體會到了網上人說的‘拿煙的手微微顫抖’,他真的有點哆嗦。藝術展看過很多,林泠玉價值不菲的珠寶小時候也玩過,長大了也拿來當作過靜物。

但古董珠寶的觀感和觸感太不一樣,說不清是什麽沉甸甸的。

涼飕飕的風順着窗縫湧在他臉上,舒服多了,雨裏的空氣讓人神智清明。他滅掉煙,丢進垃圾桶,繼續站在風口散了散味道,才走過去。

以前蕭經聞經常說他‘少抽點’‘少喝點’,林從沚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但有時候畫不出來,沒思路沒想法,就只能點根煙。

後來被蕭經聞說多了就改喝咖啡,使中樞神經興奮,以至于有段時間根本不睡覺。

“我先進去了。”林從沚說。

“嗯。”蕭經聞點頭。

拍賣會按拍品分類各個場次,這場是書畫專場。

第一幅是卡拉瓦喬,傳言說此人畫畫從不打草稿,直接上顏色。且此人畫畫不常留簽名和日期,辨別真僞需要小心謹慎。

拍品是卡拉瓦喬的一幅靜物,在那個宗教統治的年代選擇畫一組單純的靜物,往往被同行恥笑。但并不影響他依然成為那個時代無比優秀的畫家。

買家們開始舉牌。

由于各種因素,拍賣會上大部分是委托人電話連線舉牌,真正的買家不會到場,場內買家不多。拍賣師念完拍品名錄和起拍價後,林從沚四周人開始向電話那邊的老板報價商議。

委托人們保持着低聲說話,一手拿着電話另一只手舉起自己的座位牌,拍賣師精準清晰地報出出價者和拍賣價。

林從沚坐在張渺旁邊,他看着屏幕上掃描版的油畫。

卡拉瓦喬的許多幅作品中都有枯敗或即将枯萎的元素,譬如幹癟的橙子,即将腐壞的蘋果。學者們認為這樣會讓人聯想物體健康、盛放時候的模樣。

這就有點像‘遺憾’總讓人刻骨銘心。于是林從沚輕輕笑了起來。

“诶?”張渺忽然覺得被什麽東西閃了下眼睛,這聲‘诶’得很驚喜。

而林從沚以為她‘诶’是因為這幅畫,說:“對吧,他就喜歡把這些植物畫到‘盛放溢出’的程度,像一鍋粥,炖煮到要滿出來……”

“不是。”張渺從驚喜變得驚訝,“你這個戒指……”

“嗯?”林從沚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低頭,“嗯——?”

然後立刻捂住嘴,接着意識到不對,還捂什麽嘴,改為捂住手。

“哪來的?”張渺壓低聲音,“我靠,這得有十克拉吧?蕭經聞跟你求婚了?不對啊求婚戴食指?什麽說法啊這是?”

那頭冠和項鏈的存在感太強烈,導致他忽視了手上還戴着一枚古董寶石戒指。他捂着它的時候,手掌清晰地感知到這寶石的切割面,以及它周圍的配鑽——

不會掉一顆下來吧!

林從沚很快鎮定下來,說:“剛才…蕭經聞帶我去了他們倉庫,他拿出來這個戒指,戴在我手上,我忘記摘了。”

張渺扯了扯嘴角,尬笑兩聲:“哈哈,真是太合理了。”

說的也是,這誰能信。

林從沚迅速扭頭看門口,外面一圈站着保安、攝像、一群工作人員,沒有蕭經聞的身影。想來也是,夏季拍賣會的幾個場次一場接一場,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忙。

“怎麽辦。”林從沚有點慌了,“你包裏有首飾盒什麽嗎?讓我裝一下。”

“別,我祖宗,這種東西可不敢放我包裏。”張渺當即按住自己包,“要是你弄壞弄丢,你還可以委身于他以肉還債,要是折我這兒了,我就只能去跳海,你放過我。”

林從沚啞然,難以置信地看着張渺。張渺更加堅定地看着他,要不是這裏不能亂坐,此時張渺估計已經挪到這排另一頭的座位假裝根本不認識他。

“那我這……”

“摘下來揣兜裏。”張渺說。

“要是揣丢了呢?”

“也對。”張渺又說,“那你把它轉到手心,別這麽招搖,剛才一反光差點把我刺瞎。”

林從沚覺得有道理,照做了,結果:“好……好紮手。”

“……”張渺無語地看着他。

二人嘆氣。想來做這枚戒指的人也不會料想到某天會有人将它反着戴。

整場拍賣,林從沚對屏幕上的拍品再提不起任何興趣,就連自己那幅畫41萬落錘成交,他都沒有波瀾。

終于,随着拍賣師微笑着“Sold”“成交,恭喜8072號女士!”本場拍賣正式結束。現場所有人都向8072號買家的委托人鼓掌祝賀,唯獨一人,雙手交疊,不動如山。

會場大門打開,隔壁廳是Gleam的茶歇,中場休息的時候大家可以在那裏休息。

林從沚立刻站起來,右手放進褲兜,強裝鎮定但十分帥氣地向外走。他要找蕭經聞把戒指還給他……

電話打不通,蕭經聞那邊一直正在通話,微信也沒有回音。

他總不能這麽單手插兜滿大樓找他吧……林從沚有點絕望了,所幸他在這層樓的連廊上碰見蕭經聞的秘書之一。

“您好,不好意思。”

“您好林先生。”對方露出标準的職業微笑,素養超高的秘書能夠記住所有與老板有關的人,“請問您需要幫助嗎?”

“需要。”

“您請說。”

此時的林從沚戴着這戒指,宛如手握闊劍地雷,他口不擇言,慌不擇路:“我需要蕭經聞。”

“……”秘書維持着面上的微笑表情,眼中卻閃過一絲喜悅,以至于她微笑的弧度更深。

“不是那種需要。”林從沚發現自己的話有歧義,但他越描越黑,還咬了下嘴唇,“是真的很需要。”

秘書:“……我明白了。”

林從沚:“很急。”

秘書微笑:“您稍等,我幫您問一下經理。”

……倒是別越笑越詭異啊,林從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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