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五年前蕭經聞攥着一小束花, 那天白天剛下過雨,星星散了滿天。

夜空通透,蕭經聞沒有提前打招呼, 就在這裏等着他下樓。

其實那天他不知道林從沚還在沒在畫室,應該說,其實那天也并不是蕭經聞第一次在樓下等他。

之前等了幾次,但都沒碰上。

但他不在乎,第二天繼續買花, 繼續等。每次都懷着期待。

說來也神奇,表白那天的花居然沒有觸發林從沚的過敏。

因為畢業季, 所以學校特許了畢業生可以全天使用教學樓。這樣的特權讓美術生們甚感欣慰, 搞創作的很多都是深更半夜或晨曦微醒時才能畫出東西來,林從沚也是一樣。

那段時間他和蕭經聞還是甲乙方的關系。林從沚有些成品畫,有些是作業,有些是自己寫生的作品。蕭經聞在他朋友圈相中了一兩張想要買, 自然而然就有了聊天的緣頭。

畢業展在即, 林從沚一宿舍都是拖延到不能再拖,實在不行了,才放下手裏奇奇怪怪的事情開始做畢業作品。彼時林從沚和同學們一樣, 總要在做正式事情之前幹點稀奇古怪的事情來保養情緒。

作息晝夜颠倒, 導致他在微信上和蕭經聞的聊天有時差。往往一整個上午林從沚是沒有任何回音,臨到日暮他才幽幽醒過來,回複蕭經聞的文字都泛着懵然的困意。

比如蕭經聞截圖他朋友圈裏的某幅畫,問他:同學,可以給我講講這幅水彩嗎?是寫生嗎?是幹疊嗎?

頭一次賣畫, 盡職盡責的林同學在宿舍床上揉着眼睛,回複他:稍等一下, 我看看。

蕭經聞以為的‘我看看’,是指他去手機相冊裏好好端詳一下。林從沚的‘我看看’,是現在起床洗漱,背上他的水杯紙巾,到畫室裏查看一下這幅畫本體。

蕭經聞左等右等等不來消息,攥着手機在路邊攤吃晚飯,東西吃進嘴裏都不知道是什麽味道。林從沚久久沒回,他不催,幹等着,待嫁似的,端坐在花轎裏。就等,用十成的耐心等着。

終于,林從沚那邊收拾好了東西,踩着夕陽餘晖去畫室,大晚上過來畫畫的同學挺多的,不過別人都是先去食堂吃一口再過來,但他急着去看畫,就沒去吃飯。

Advertisement

‘嗡’。

手機震動的第一時間,蕭經聞立刻去看。

是一條視頻,他點開,此時他坐在車裏,所以林從沚的聲音從他車載音響裏傳出來,環繞式的。

“這幅是去年的畫,但你放心,我保存得很好。”是林從沚的聲音,視頻畫面裏是林從沚拿着手機,用非常近的距離慢慢地掃着畫作的細節,以方便蕭經聞能看清畫裏的筆觸和水彩的暈染,“哦對了,因為是水彩,所以不可避免的會吞色,它不像油畫那麽穩定,主要是我們畫室……唉算了算了,這幅有點變色了,你別買了。”

視頻結束了。

蕭經聞噗呲笑出來——這算什麽,這也太可愛了,因為有人要買自己的畫所以興沖沖地跑去畫室拍細節,結果越看越覺得這畫實在不行。像是賣件東西,左思右想為買家不值,叫別人別買了。

這可千萬不能來做生意,蕭經聞想。

林從沚看着視頻發送成功,又打字:不好意思啊,畫室儲存條件不太好,這幅畫其實也沒那麽好看,你在我朋友圈再翻一翻吧。

蕭經聞回複得很快:沒問題,辛苦你跑一趟了。

林從沚回:要不,我給你推薦幾幅我學長學姐們的作品?

蕭經聞:不用,我等你的畢業作品好了。

林從沚:那我去趕趕進度。

蕭經聞: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洗調色板?洗筆?我就在你們學校東門外面。

林從沚:這麽巧啊,那你能幫我在東門買點吃的帶進來嗎?

——太能了。

蕭經聞那天在美院幾位老師辦公室裏看圖冊,看完之後就自己在東門外面吃了點東西,這會兒車都沒啓動,直接推門下車。

那個勁頭要是給他爸看見,必然要奚落他一番。

他是打壓式教育長大的,什麽兒女情長,什麽戀愛腦,在他父輩眼裏,皆為下品。

因為是打壓式教育,所以出去應酬喝酒喝多了是無所謂的,老一輩都這樣過來的。在路邊淋着雨嘔吐也沒關系,那是企業繼承人的必經之路。

但有一把傘傾向了他。

有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雖未說一句話,但滿是溫柔和關切,他看得見。

後來分手後的時間裏,蕭經聞無數次回憶那天撐傘的林從沚。

他篤定,他會對林從沚一見鐘情無數次。

表白那天的花沒有讓林從沚過敏。或是精神過度集中,或是場地空曠,究其原因不明。

林從沚說:“你如果不打算表白,那這花就給我當靜物寫生吧。”

他紅着臉,磕磕絆絆地對林從沚說:“我喜歡你。”

那夜晚風吹拂,水洗過的校園連路燈都明亮許多。林從沚告訴他明天雨很大,記得帶傘。他呆愣愣地點頭說好,我記着。

然後又鼓起勇氣,問:“可以跟我牽手嗎?”

問題是他直挺兒地伸手到他面前,繃得像拉到極限的彈簧。蕭經聞這伸手的習慣當真是肌肉記憶,伸出來後自己都僵住了,窘迫又無助,手足無措。

“這叫握手。”林從沚忍着笑,“牽手是這樣的。”

他輕輕掰過蕭經聞僵硬耿直的手,他剛畫完今天的進度,畫室洗手間裏的香皂是同學做的手工皂,茉莉味道的。

那個時候,幾乎是林從沚的手摸到哪裏,蕭經聞就覺得自己哪裏活了過來。

這個時候也一樣。

“可以跟我牽手嗎?”他問。

咖啡廳裏換了個音樂,巴赫的C小調小提琴單簧管協奏曲,不知道是哪位演奏家的版本,樂句輕快而整潔。

林從沚看着他的手,點頭:“可以。”

牽手是個純情的動作,而且牽手可以牽很久。

人無法一直接吻或做/愛,但牽手可以。林從沚擡起手,和他最原始地,最純潔地牽住手,也站起來,說:“走吧。”

今天蕭總心情好,留了張面值挺大的歐元在賬單夾裏。

承認同性婚姻的地區,兩個成年男性牽着手走在馬路上稀疏平常。大約是因為太久沒有和人牽手,林從沚居然有些緊張,繼而心跳加快…他有努力克制,讓自己平靜一點,但沒什麽用。

他還是喜歡蕭經聞的手,甚至皮膚紋理的觸感都讓他感覺酥麻,那樣久違的感覺直接順着他手腕桡動脈走向心髒。他又一次心動了,和五年前被牽住的時候一樣。

恰好這個時間太陽慢慢落下,迎面一陣涼風,幾個學生打扮的年輕人抱着書和書包從他們身側說說笑笑地走過。

林從沚偏頭看他,忽然說:“塞維利亞明天應該不會下雨。”

“後天也不會。”蕭經聞說。

他們一路曬着34度的太陽走到林從沚住的酒店樓下,天氣預報顯示塞維利亞未來10天無降雨,距離林泠玉和Hannah的婚禮還有兩天。

走到酒店樓下的時候兩個人都出了一額頭的汗,牽着的手也捂出黏膩的汗漬。

頗有些高中時代早戀的感覺,大熱天也不松手。想到這裏,林從沚有點不好意思,原本臉頰就曬得發紅,這會兒更紅了。

“你到了。”蕭經聞打量着他臉,說,“不會中暑了吧?有哪兒不舒服嗎?”

“你松開我的話,差不多就能好點兒。”

“是嗎?”蕭經聞盯着他臉上特紅的那一塊,“我不信。”

搞這種…林從沚試着抽出手來,其實兩只手牽了這麽長一路,已經汗濕了,很滑,蕭經聞攥着的勁不算狠,沒有捏得死緊。沒有攥緊,但又不想松開,導致林從沚抽了一下又于心不忍。

“我已經到了。”林從沚無奈,“你松開我吧。”

蕭經聞嘴上‘嗯’了聲但手上沒動,說:“你上樓沖個澡,我在這等你,然後去吃飯?”

“不了。”林從沚說。

他說完故意停頓了下,看着蕭經聞眼睛忽然黯淡,才補上:“我外婆和舅舅姨媽他們今天下午到西班牙,晚上在我媽那裏吃飯。”

“……”蕭經聞方才暗下去的眼神又變換了下,“你挺會挑地方斷句的。”

林從沚偏開頭,躲過他視線,笑了下:“好了你松開我吧。”

“我們複合了嗎?”蕭經聞問他。

這話問得,沒有迂回也不修飾,蕭經聞已經不想再多繞一步。生意場上再如何過招周旋他都游刃有餘,但面對林從沚,他迫切需要一個篤定的堅定的答案。

“都……”林從沚擡了擡手腕,“都這樣了,你是沒有判斷力嗎?”

“你說出來。”蕭經聞說。

“你要不要再拟份合同?”林從沚問。

“這裏是西班牙,我們這種情況,你說的那種合同可能叫婚姻申請書。”

“……”

好了,臉可以接替夕陽繼續上班了。

蕭經聞不管了:“所以我們複合了嗎?”

林從沚舔了舔嘴唇:“但…但先不要告訴我媽媽,她肯定會很開心,可是我希望婚禮上的主角是她和Hannah,好嗎?”

“我明白了。”蕭經聞挪了下步子,站到他面前來,由于夕陽照射的角度,他的身影将林從沚從頭遮到腳,他略彎腰,說,“我們偷偷的。”

林從沚眼神微妙:“你看上去有點興奮是怎麽回事。”

太陽只剩下一道上緣的弧度,城市如輝煌的宮廷。蕭經聞在他額頭吻下來,吻在他汗津津的劉海,然後看着他眼睛。

“不是興奮,是開心。”他說。

林從沚呼吸不暢,他只覺得今天真熱啊,記憶裏沒有一天比今天更熱了。

蒸幹了綿延五年的潮濕雨季,原來歲月的刀割也可以火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