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File.024

File.024

馬爾貝克暫時離開了監/禁室。

諸伏景光背後的手用力握緊,試圖以指甲刺痛掌心來維持清醒和理智。

——總之,出去之後,問清楚到底是誰招惹了馬爾貝克——他覺得大概率是萩原研二——然後用力往這個人的臉上揍一拳吧。

模拟了一下對方挨揍後的場景,他才終于又能冷靜地思考現在的情況。

毫無疑問,作為綠川悠人,他只會理解馬爾貝克試圖保護自己在意的對象的做法。

但諸伏景光不可能接受就此被囚禁在地下室的結局,他必須破局找出生路。

——綠川悠人不認識萩原、也不認識松田。

他想。

——在這種情況下,綠川悠人應該怎麽做?

他嘗過暗戀的甜蜜和失去的苦澀。他知道馬爾貝克的做法其實有巨大的缺漏。

諸伏景光睜開眼。

——越是在意,就越無法遠離;可馬爾貝克的身份特殊,他不能太靠近自己在意的人,他擔心自己會給他們帶來危險。

*

上辻帶着清水、傷藥和繃帶走了回來。

他很熟練地處理着綠川的傷口,後者也沒有試圖尋找脫困的機會,只是在他清理傷口時偶爾發出克制不住的抽痛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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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終于把繃帶綁好後,監/禁室內陷入了片刻的安靜。

然後,在鎖鏈的摩擦聲中,綠川有些艱難地直起腦袋。

“馬爾貝克先生……咳咳,并不是說我認為您現在的做法有什麽問題,”他輕聲說,“但您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剛剛受了傷,這會兒面色還有些蒼白的年輕人睜着眼看向自己的上司。

上辻:“……”

上辻祐希平淡地回答:“我知道。這之後我也不打算再見他們了。”

——這是最好的辦法。

雖然可能會引起兩位警官放不下心的搜尋,但他們畢竟還有本職工作,也不可能花費太大的心思在他身上。

他沒有那麽重要——不過是某一天他們曾經認識,之後又突然消失的陌生人。他們總會把他抛之腦後的。

*

——果然,非常典型的自我看輕症狀。

諸伏景光想。

——這就是綠川悠人的突破點。

他咬了一下舌尖。先前的失血帶來的暈眩症狀沒有好轉。但他必須抓住眼下的機會。

“可是您自己呢?”

作為足夠忠心的下屬,綠川說。

沒等到馬爾貝克的回答,他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知道遠遠看着自己在意的人的感覺。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心思也沒關系——我還是她的鄰居,我偶爾能和她說一兩句話,能看到她寧靜的笑顏——這對當時的我而言就足夠了。”

“但我之後失去了這個機會。”他的聲音有些飄忽。

“那種感覺太糟糕了。”他這麽說的時候幾乎帶着少許嘆息,“而更糟糕的是,失去她并沒有讓我漸漸忘掉這一切。我知道這是什麽樣的感受,我不希望您也陷入這樣的局面。”

他灰藍色的眼睛看過來,裏面滿盛着真誠和關切。

——綠川悠人是怎麽看待自己的上司的?

——這是在他走投無路時,唯一伸出手,給他機會了的人。

——同時,這也是個比他小了幾歲,平時很成熟,卻在這件事上表現出意外得青澀的孩子。

——在信服和忠誠的同時,他無法避免将自己的情況投射到馬爾貝克身上,并對陷入相同境地的馬爾貝克感到共情。

*

上辻祐希不是不知道這一點。

哪怕只是設想從此斷掉一切聯絡後的場景,他都覺得自己需要做些什麽來發洩自己的情緒——

“但這是我單方面的情緒依賴。”他近乎冷靜地抽離了自己的情緒,并以審視的态度剖析自己,“這和他沒有關系。”

——但确實,綠川說得有道理。他必須做好自己理智崩盤的準備……接手情報組之後,他的數據庫倒是有在漸漸完善,但開啓密碼的程序還沒寫完,發送郵件的程序倒是寫得差不多了——就是原先他設置的收件方是萩原研二的郵箱,現在最好考慮要不要真的把他牽扯到這件事裏……

*

——馬爾貝克走神了。

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氣。

雖然以前也察覺到過馬爾貝克冷靜、克制的面具下似乎潛藏着某些如激流一般強烈的情緒,但對方隐藏得太好,又很少在任務、訓練之外和他接觸,他沒有機會去觸及對方更私人層面的情緒。

——結果,平時在組織底層人員之間流傳說非常“以自我為中心”、“看似溫和其實冷酷無情”、“甚至和其他代號成員都沒什麽來往”的馬爾貝克,根本就是個——超嚴重的抑郁症患者。

參加卧底工作之前,他經歷過一段相當全面的培訓——即,他必須要對各個領域(包括相當冷僻的部分)都要有少許了解,保證自己在有必要的時候能插入相關的對話。

心理學算是比較重要的一塊。他們需要随時評估自己的狀态、也要随時評估他們的目标。

——但眼下這種情況是不是太超常了。

——求問,我卧底期間的上司患有嚴重的抑郁症還暗戀我警校期間的同期,我應該怎麽做?

——以公安的不擇手段程度,他是不是應該綁架萩原和松田把他們送給馬爾貝克來換取晉升機會啊。

或許是因為現在的氣氛沒那麽緊張,諸伏景光在心底開了個玩笑,試圖緩解自己過于緊張的心情。

——保持冷靜。

他再一次地告誡自己。

——目标是脫離現下的困境,次要目的是借此機會獲得更深層的信任。

——你可以做到。

*

“馬爾貝克——新裏君,我能這麽稱呼你嗎?”

新裏曉——這是馬爾貝克曾經提到過的,如果有外人時要他們使用的名字。

“請不要這麽看清自己。”綠川灰藍色的眼睛在此刻顯得湛湛有神,“會有人擔心的。”

上辻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說的沒錯,我的價值不算太低,随便損傷,會有人生氣的。”

綠川搖了搖頭,堅持道:“不。我不是在說您作為馬爾貝克,而是在說您作為自己。”

“雖然這時候說不太合适……”他有些尴尬地說,“但我的視力還不錯,之前和您在一起的那兩位先生,看起來和您都很熟悉。”

“如果您貿然離開他們的生活、并陷入更糟糕的困境,他們也會擔心的吧?”

上辻平靜道:“或許,但他們也都有自己的生活,他們遲早會忘掉的。”

“但——如果不是這樣呢?”

“我不清楚他們是什麽樣的人。”綠川說。

——我非常清楚他們是什麽樣的人。

諸伏想。

——他們不可能沒發現你身上的異常。

——如果你真的貿然消失,他們絕不會随意放下這件事。萩原和你的關系不錯,松田又是個抓住什麽線頭絕不會輕易松開的執着性格。

——他們一定會調查,并且以那兩個家夥見微知著的本事,他們搞不好能一路查到組織這邊。

——綠川悠人或許不清楚這件事,但已經和他們來往過的、同樣足夠敏銳的馬爾貝克,真的沒意識到他們的本領嗎?

他繼續說:“但,換成是我。認識的人突然消失……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去調查、去找到他。”

上辻祐希剛想搖頭,卻突然微微僵住。

——拉面店的老板是知道“久野琉生”這個名字的。

松田陣平之前就問過他“久野”對應的名字是什麽。這個名字曾經在大阪做過筆錄,也在別的地方有過痕跡——組織的人也知道這個名字,如果松田查得不夠隐秘——組織在警視廳裏的線人——

“您如果想要更完全地保護自己在意的人。”綠川深吸了一口氣。額頭上的傷看起來對他影響相當大,他在快速地眨動眼睛來保證自己的清醒。

“……或許,除開處理我之外,還有別的需要做。”

*

上辻祐希注視着綠川悠人。

“我現在把你鎖在這裏,你還要繼續提醒我沒做完的部分嗎?”

——哪怕一絲怨恨都沒有嗎?

綠川露出一個微笑。

“我以為您也能理解我的心情。”他說,“哪怕加入了組織,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報仇的機會。我只能盡可能地提升自己……然後您伸出了手。”

“我已經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剩餘的生命——按照我和自己的約定——我将它們交付給您使用。”綠川露出一個有些溫和的笑容,“具體怎麽使用是您的自由。我只能希望您達成自己的願望,不會像我這樣失去想要保護的人。”

上辻祐希:“……”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見多了對自己宣誓忠誠的人。

但注視着自己、又仿佛通過他在注視着什麽別的東西的綠川悠人某種程度上确實用這段話觸動了他。

——擁有這樣堅定信念的人。

——可你的複仇同樣是你的第一次動手殺人,我把你推入這個世界,并讓你從此失去了回頭的機會。

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動搖了。而動搖就意味着他沒辦法再堅持最開始的“把綠川永遠關在這裏”的想法。

——信任。

他想。

——我能信任這個人嗎?

——以及,我能信任自己的判斷嗎?

他上輩子是個很輕信的人。現在回憶起來,他甚至是到了高中還會愚人節中招的類型。可是這輩子,他被教導着親手把自己字典裏的這個詞語撕碎了。

*

上辻祐希撥通電話。

四聲之後,接起電話的聲音冷厲中帶着不耐煩:“什麽事?”

“你當初是怎麽接受伏特加的?”

他詢問。

對面的琴酒發出嘲諷的笑聲:“怎麽,終于定下蘇格蘭的人選了?”

“你怎麽做到相信他的?”上辻重複道。他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辦法理解這件事——琴酒也是标準的多疑性格,光看原作就能看出來——而他現在還額外知道這個人和他一樣都是訓練營畢業的人,他們都學過要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

琴酒沒有繼續賣關子。他和馬爾貝克在組織內大部分人的眼中關系都很一般,但兩個人真正相處的時候其實不算太劍拔弩張。馬爾貝克足夠聰明、也沒有太惹事的性格,對于這樣的人,琴酒不介意表現得稍微耐心一些。

“帶在身邊。如果有問題就動手。他只是個普通人,你不至于收拾不掉。”

“……我明白了。”

上辻等對方挂掉電話後才把手機放回口袋中。

*

他喊醒了閉上眼睛恢複體力的綠川悠人。

“你看到了我想對組織隐瞞的秘密。”他注視着自己的下屬,“我仍然不确定自己應不應該這麽做。”

——但如果有一天,萩原研二知道了他是什麽樣的人。

——至少別讓他發現自己還因為他而動手殺人過。

上辻祐希很清楚,一直把綠川悠人關在這裏和慢性地殺死他沒有什麽區別。

“但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

他除去了金屬的鎖鏈,把它們重新挂回牆上,又用鑰匙打開了那副手铐。

“蘇格蘭威士忌。”他說,“如果你接受這個代號——那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搭檔了。”

——你要接受,并成為我一起對組織隐瞞秘密的共犯嗎?

在綠川開口之前,他又補充道:“先說一句,我的控制欲比較強,也沒有真正和別人搭檔過。适應的過程不會像之前那樣溫和。”

*

諸伏景光抓住馬爾貝克伸過來的手。

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然後在對方面前單膝跪下。

“我曾經做過宣誓。”

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是這一刻,他的聲音足夠鄭重,眼神也熠熠生輝。

——我發誓要守護這個國家。

“所以,我會竭盡全力。”

他在馬爾貝克面前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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