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File.054
File.054
組織基地內。
槻野龍之介戰戰兢兢地看着綁匪把昏迷中的新裏曉推到他面前,然後毫不留情地一拳揍過去,把人強行從昏迷中喚醒。
他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運氣不錯。”第一個綁匪說,“雖然只是順手多抓了一個注意到我們的人……不過剛好,槻野先生,你是個好人,而好人真的是最容易開口的一種。”
槻野龍之介:“……你、你們這樣是犯法的!”
綁匪對視了一眼,同時開始哈哈大笑。
“……發生,什麽事……了?”
他們的笑聲終于喚回了之前被打醒,但看起來還沒有恢複神志的新裏曉。
才十九歲的年輕人臉上透露出真切的茫然。
“新裏君,你沒事吧?”
——這實在是一句廢話,又實在是槻野龍之介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話。
看新裏曉的模樣顯然不是沒事。
新裏曉似乎還沒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麽,綁匪已經不想再聽他們之間的無聊對話。推着輪椅進來的那名綁匪伸手拍了拍新裏曉剛被揍過的那半邊臉:“槻野先生,現在選擇吧——是現在就把我們要的信息告訴我們,還是我花點時間折磨你這位無辜的小朋友,然後你再把這些信息告訴我們?”
他的聲音中透着某些不懷好意。
*
槻野龍之介陷入沉默。
——織方誠。這個被綁匪說出來的名字,是他六年前去世的一名友人。
織方誠是個天才。他小時候還在學校時就表現出來了這一點,當時的老師、同學都不理解他,但他的家人很愛他,完全不在意他的那些怪誕的行為和思想,只認為這是他與衆不同的表現。
而他們的想法是正确的——讀完初中後,織方終于決定自己不想再和大腦發育不完全的同齡人一起繼續無聊的學校生活——他把自己關在家裏半年,然後把一篇涉及了生藥學方面新發現的論文投遞了出去。
——一戰成名。
但他沒有接受任何大學的邀請,只是繼續停留在自己的世界,偶爾和幾個他覺得能聊得來的同專業前輩以信件來往的方式交流一些專業問題,剩下的時間都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中。
槻野龍之介和織方誠的相熟很巧合——那天,織方誠因為自己家裏的方便食品全部清空,負責照顧他的看護又家中臨時有事無法前來,這個恨不得一輩子把自己種在家裏的天才科學家不情不願地出了門,然後不幸地撞上了偷錢包的小偷。
“——這就是我為什麽不想出門。外面的世界什麽都有。甚至我和你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的時候我們可能已經互相感染了無法治愈的致死病毒。”
槻野龍之介看到了這個倒黴的年輕人,陪他一起去報了警,并好心請他吃了一頓快餐。
他就此成為織方的第一個普通人好友,也是唯一一個普通人好友。
六年前,織方誠曾經打電話來,欣喜若狂地說了一長串槻野完全聽不懂的話。槻野只記得織方似乎有了什麽全新的發現,真心地在電話裏祝賀了他,并按照慣例詢問是否介意自己帶着賀禮上門拜訪。
織方先是同意,但不知道為什麽又突然否決了他的拜訪請求。
槻野懷着尊重他的意願的心态沒有上門——但兩周後,他就聽說織方誠跳樓自殺了。
他的家人整理醫囑時發現,織方把自己生前所擁有的東西均勻地都分好了,顯然是對這次自殺早有預謀:所有的電子儲存移動介質都被交給他曾經有過來往的、名為宮野的夫婦,其餘生活上的各種雜亂的東西被整理好成三個箱子——一個留給父母,一個留給他的妹妹,剩下一個送給了槻野。
槻野當時還沒從失去友人的悲傷中走出來,對着那一箱包含了哥美拉頭套、漫畫雜志的雜物居然也一件一件仔細看過去,然後在海綿寶寶的填充玩偶中找到了一份被胡亂用報紙包裹起來的一疊手稿,和一封被放在上面的信。
——給我的朋友槻野龍之介。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死了。
——請相信我的死完全是出于自己的選擇。從小到大,我都認為我的出生是攜帶着某種使命的,然後我意識到,我的使命或許就是為了這項發現。
——這是能震驚全人類的、前所未有的發現,我成功解讀出了*****(一團被劃掉的字)的密碼。這是我這輩子所能做出的最頂峰的成就,我完成了它。我再也無法做到比這更厲害的事情了,我的生命當然也應該正常地結束了。
——我把我的研究留給你。我知道你對此一竅不通,也不希望你試圖讀懂這些東西。将它理解為一份我很珍視、并想要贈送給你的禮物吧。就像是我從來沒辦法理解我愚蠢的妹妹為什麽要在我生日的時候送我一個可笑的貓擺件,但我依舊很珍視它一樣。也請你抱着不理解的心态收下飽含我心意的禮物。請好好地保存它,并且不要告知旁人這件事情。天知道會不會有什麽邪惡的壞蛋組織試圖利用這份文件做一些糟糕透頂的策劃。要是被他們弄清楚我研究出了什麽成果,世界都會因此而陷入混亂的。
——PS以後來墓地看望我的時候千萬不要帶花,帶當期的科學雜志就好。如果可以再帶一盒甜甜圈,不過這個放久了會壞掉,所以麻煩你來看我的時候順帶把它們吃光。
——PPS汽水和薯片我也接受。
槻野龍之介沉默着把那份胡亂用報紙包好的文件取出來,翻了兩頁——确實全部都是他完全沒辦法理解的東西——于是又放回原來的地方。
——這是朋友留給他的遺物,也是朋友送出的最後的贈禮。
——那就,把它們好好地保存在收藏室裏吧。
*
驚恐之餘,回憶起過去的、今年已經四十六歲的槻野龍之介心底居然還有少許哭笑不得。
——織方君,你當初所說的“邪惡的壞蛋組織試圖利用這份文件”的事情居然還有成真的一天。
——好人顯然不會通過綁架的手段來獲取這件東西,但這也側面證明了織方誠留下的手稿确實事關重大。
——可新裏君是無辜的。
槻野龍之介的聲音微微發抖:“你、你們有什麽事情就沖着我來,新裏君什麽都不知道——”
“你可能搞錯了什麽,槻野先生。”第一名綁匪走到推車邊,仿佛在挑挑揀揀工具一樣,“我們只希望盡快能結束這一切——說出我們要的信息,你和這位不幸被選中的小朋友就都能安全離開——但你不開口,我們就只能拿你的小朋友開刀了。”
他拿起一把輕巧的手術刀,走到新裏曉身邊,把後者的左手衣袖向上卷了一些。然後在他的手臂上比劃,仿佛在抉擇要從哪裏下刀。
新裏曉劇烈地顫抖起來。他仿佛終于清楚了到底發生什麽事情:“別這樣、求求你,我還不想死——!”
“放心,我們是專業人士,只要在你失血過多之前,槻野先生能好好地配合我們,你就不會有事的。”
新裏劇烈地掙紮了一下,但只是讓身上的鎖鏈叮當響了幾聲:“我、我——我貧血,你們不能這樣!”
他的臉色蒼白,但眼神閃爍,一看就是臨時編造了謊言。
綁匪聳聳肩:“那就說明你給槻野先生留的時間更少了。”
另一名綁匪搖搖頭:“別急。不見血的方法也很多——把那張金屬床推進來。”
穿着衛衣的綁匪轉身出去了。
槻野龍之介:“……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啊,對了,這麽說來,槻野先生可能沒見識過。”綁匪二號仿佛很友善地開始解說,“對大部分人而言,溺水的方式是把頭整個埋進水裏——但是這種方法用在刑訊中實在太落伍了。我們現在一般使用更簡便又真實有效的方式。”
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從推車上拿起來的厚毛巾:“先把你斜着頭朝下綁在那張床上,把這個捂在你的臉上,再澆上水,你會覺得自己和被按進水裏沒什麽兩樣,實際上……應該也和被按進水裏的差別不大。”
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當然,具體會造成多少損傷,這還要看你,對吧?”
槻野龍之介大喊:“……別這樣,求求你們!織方說過那樣東西不能給別人!”
*
——開口了。
上辻祐希在心底輕輕松了一口氣。
——槻野龍之介只是個普通人,一旦開口,之後再要問出什麽就變得容易許多。
——如果能盡快問出答案,他也不想對自己做得太過頭。要負責接下來動手的那名審訊組成員看着心狠手辣,但他每次把目光移到上辻身上,手指都會情不自禁地發抖。
這也是上辻特地把足夠兇殘、但不會見血的那些部分挪到劇本最前面的原因。這家夥要是真的手抖了,他自己可能活不了,但上辻也是真的要吃到傷害的。
他還不想給自己留下太多麻煩。
——好在槻野龍之介确實是個好人。好人或許可以承受一部分自己身上的傷害,卻總是忍受不了別人因為他們的選擇而受難。
“繼續。”審訊組的那名成員也松了口氣。他見過很多嘴硬的人,知道他們只要開口,之後就沒辦法再堅持太久了。
——他也不想真的對馬爾貝克動手啊!
——萬一這位回頭翻臉不認人報複他,那他還不如趕緊對自己開一槍自殺比較輕松。
“真的不能給別人……求求你們,放了新裏君吧……”槻野龍之介哀求道,“你們對我做什麽都行。我有錢,我有很多錢……你們可以問我的女兒要贖金——”
審訊組的成員:“……”
他陰沉着臉,用力踢了一腳牆壁。巨大的聲響把槻野龍之介吓得直接噤聲了。
“——你在開玩笑嗎,槻野?”審訊組的成員怒喊,“我們要的就是織方誠留給你的東西!別想別的,拿不出來的話,你們兩個誰都跑不掉!”
——這人怎麽還能嘴硬啊!
他又是火大又是驚恐,在對上馬爾貝克的眼神後,還看到後者無聲地說了一句“繼續”。
——人是真的不能做太多的壞事。
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他的內心突然升起了奇怪的忏悔感。
——這就是上天給我的報複吧。
馬爾貝克帶來的那個人推來了可以調整角度的金屬床,審訊組的人一臉木然地把它調整成合适的斜角,然後把還在試圖掙紮的人質綁到床上。
中途人質試圖掙紮逃跑,綁匪之一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腹部踹了一腳,人質發出一聲慘叫,不敢再亂動。
毛巾被蓋上,水也已經準備好了。
審訊組的人以陰冷的眼神看了一眼還在內心掙紮的槻野龍之介:“槻野先生——你的同伴的命運,現在可全部掌握在你的手裏了。”
他開始慢慢地往毛巾上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