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夏夜
夏夜
夏天的早晨明媚而晴朗,陽光像新鮮的活力注入蘭粲家的院子。水龍頭接了長管子,裏面噴出的仿佛不是水,而是夏天的一份獨有生機。
家裏的閣樓很久沒有打掃過了,蘭爸決定把它清理出來出來,人手不夠,于是叫上蘇澈康哲來幫忙。
看似很小的閣樓,工作量卻不小。爸爸在樓上拖地板,康哲在樓梯上交接工具,蘇澈負責樓下的打水和擦洗。三人交接,配合得很默契。
康娜坐在院子裏和小三花玩耍,蘭粲百無聊賴,不知道能幫上什麽忙,跑到水龍頭前接了半桶水,想着送到樓梯下。
才剛剛提起來,就被一雙手接了過去。蘇澈很輕松地提着桶,有些孩子氣地笑着說:“我來吧。”随即轉身,朝屋裏走去,遞給康哲。因為用勁,手臂的線條跟随動作顯得好看而有力。
蘭粲移開視線,把手背在身後,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風很好,她仰頭閉眼,無聲而輕巧地蕩起一個小小的笑容。
臨近中午,才終于打掃完。康哲蘇澈二人拒絕了一起吃中飯的邀請,輕輕招手與蘭爸蘭粲道別。
蘭粲和爸爸一起吃了中飯。下午在後院躺了一會,想起剛打掃好的閣樓,蹦噠着就上去了。
閣樓真的很小,蘭粲貓着腰慢慢往裏走。裏面的陳設都是些木制的小家具,今天被洗去了蛛網和塵埃,原色顯露,在這個昏暗的小房間裏透露出靜谧而又複古的力量。
蘭粲轉了一圈,準備走了,忽然看到牆角透出一絲光亮。
她把身子彎得再低些,一步步挪過去。發現是個小窗戶。這個窗戶從房子的正面是看不到的,難怪蘭粲從來都沒注意到。她有點好奇,輕手輕腳地拉開窗簾。
窗外的爬牆植物占了大部分面積,只留中間部分,她緩緩靠近,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形成一層霧。
用手擦去,蘭粲看到一戶人家後院的一角,好像有點熟悉,開始推測這是哪個方位。
一個身影突然跑進她的視野裏,她把頭湊近窗戶……康哲?她有點疑惑,他這是串了誰家的門。
只見康哲對着屋裏的人笑着,不知道說了什麽,那人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并緩緩走了出來,透過綠色的縫隙,她只看到一個隐約的背影,她應該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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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像一個窺探者,仔細又小心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心情和上次一樣複雜,卻又不一樣。
蘭粲就這樣蹲在窗子的一角,這個閣樓就像是一個隐秘的角落,昏暗,安全,只有窗戶的位置透露出一點光,像蘭粲的心髒一樣。
她不再看下去,起身回了房間。
後面兩天,她都待在藥房幫忙,日子過得很快,八月已經微微露出一個角。
閑暇的時候,她會走到閣樓去坐一會,卻沒有拉開窗簾。
八月到來,大家好像都有了自己的事情,蘭爸常常去縣城進貨,也在那裏支了個小攤,早出晚歸。蘭粲自己忙活自己的小事,偶爾也去後山看看爺爺,卻很少見到蘇澈了。
她家的後院背陰,天氣雖然炎熱但是幹爽。日曬不着,只有微風路過,沒事情幹的時候,她就在院子裏一直躺着,睡着了醒來,看看天空,又繼續睡。昏頭昏腦,好像希望自己能夠永遠沉浸在夏天的夢裏。
蘇澈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暗了。蘭粲家的門沒有上鎖。他輕輕推開,沒有看到一個人。把蘇媽囑咐要送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想着蘭粲應該在家,原地徘徊了一下,還是決定往裏走。
夏夜,星星的光明亮柔和,灑在院子裏。蘇澈走近,看到蘭粲躺在靠椅上,睡姿随意舒适。穿着簡單的淺色麻布吊帶和長褲,在黑夜的襯托下好像一朵潔白而柔軟的雲。
他知道自己該走了,但夜晚空氣微涼,他想她應該會有點冷吧。糾結了一會,手在身側幾度攥緊又松開,還是輕輕地往前走了兩步。
看着她的平靜柔和的睡顏,他伸出手,拿起毯子蓋在她的身上,裹得嚴嚴實實。
可惜夏夜的小蟲也多,有幾只蚊子無用武之地,只好逮着蘭粲的臉騷擾。她的眉蹙起,身體微微動了動。
蘇澈輕嘆了口氣,心裏想着:這會是很沒禮貌的行為。但看着蘭粲逐漸皺起的小臉,他彎腰,伸手托住她的膝蓋和背部,動作輕柔地把她抱在懷裏。
蘭粲一下子被驚醒,嘴裏咕囔着什麽。蘇澈沒聽清,但他的心好像突然被一把抓住了。于是把自己的動作放得更慢一點,聲音輕輕的,小心安撫蘭粲:“沒事,睡吧。”
進了裏屋,蘇澈不好上樓,畢竟他今天已經幹了很多不合時宜的事情了,像是一個小偷,心虛得很。
他把蘭粲放到一樓的皮質沙發上,她睡得還是很熟,蘇澈笑了笑,留了張紙條就走了。
這天晚上,蘭粲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她夢見她和蘇澈身在花海裏,他倆相擁,相視而笑。可她總覺得害怕,感覺面上很開心,心裏卻沒有着落。
一覺醒來已是早上,她睡眼惺忪,笑自己膽子真大,竟然做這種夢。迷迷糊糊坐起來,發現自己的屁股下坐的是柔軟的沙發,而不是靠椅。腦子裏斷了線似的,她呆坐,腦子裏拼命回想。
不會吧,不會是真的吧…在起身看到桌上的袋子和留下的紙條,她絕望地閉上眼。
紙條上的字很好看:我媽媽自己做的鮮花餅,保質期不長,記得趁早吃。落款:蘇澈。
蘭粲跑進廁所,在鏡子面前,她看到自己皺巴巴的睡衣,而且嘴邊隐隐有口水的痕跡。大叫一聲,一臉生無可戀地靠在牆上。
過了一會,她打開水龍頭擦了擦臉,透過鏡子,她看到自己的眼睛很亮。
蘭粲止不住回想昨晚的事情,靠着牆慢慢蹲下來,抱住自己的膝蓋。
認識蘇澈好像是她做過的一場晦澀又充滿變數的夢。她本身是喜歡遠遠觀望的人,是會後退一步的人。
她害怕自己的這份心思太過淺薄而拿不出手,又覺得似乎已經厚重到她難以承受。
生活這個柔軟而細膩的小鎮上,任何一個小的瞬間,都可能醞釀着一場熱烈的爆炸。這場夢淹沒了蘭粲曾經對死的幻想,浮出了更多的貪欲和渴望。
蹲在這個小小的衛生間裏,她忽然想到了《我的阿勒泰》裏的一句話:
“我出于年輕而愛上了麥西拉。”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