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電話
電話
本以為日子會這樣會一直這樣過下去,蘭粲似乎都已經逐漸忘記了自己是一塊有瑕疵的玉。
直到那天下午,她在藥房裏突然暈倒,完全失去意識前,她聽到耳邊急躁吵鬧的驚呼和搬動桌椅發出的尖銳摩擦聲。
顫抖,心悸,呼吸停滞,蘭粲掙紮着握緊拳頭,用力捂住自己的心口。
等到醒來,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白色,熟悉的消毒水味、令人感到恐懼的安靜。她嘆了口氣,輕輕轉頭,看到自己正在輸液。
好累,發病時窒息的感覺仿佛還在她的身體裏,只敢小心地呼吸。
走廊傳來醫生和父親聊天的聲音,醫生的聲音溫和:“她一直還算平穩,但是随着年齡的增長,心髒負擔會越來越重,這個病自然也會越來越嚴重。”
蘭粲聽到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蘭爸的身影停在門口,“你家姑娘的話,手術可以安排起來的了,發作的頻次變高,會漸漸影響她正常生活。”
蘭粲聽得一清二楚,她看着蘭爸的背影,手無意識地摳着床單。
蘭爸點點頭,轉身猝不及防與蘭粲的視線對上,有點勉強地笑了笑,和每次來醫院時一樣。
住了兩天,醫院讓他們回家休養,蘭粲提出去後山和爺爺一起住,爸爸答應了。
看似已經忘掉的事實又出現在面前,蘭粲不得不去面對。但她很迷茫,需要時間。
她稍稍有些急切地想要扔掉一些東西,切斷聯系,回避社交。
盡管知道這樣做是在逃避。可對她來說,挂念的心思就像一小顆糖,甜蜜卻短暫,臨到分別時才會發覺它在胃中化成了毒藥,痛不欲生。
以前讀書的時候她思考過死,以為自己已經能很坦然地接受死這個名詞。所以人前毫不在意,只是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抱着枕頭崩潰大哭。
而現在的她開始害怕未來,卻不再是因為死,而是太想活。她害怕分別,害怕家人落淚,害怕永遠失去感受感知的機會,與其擁有後再失去,她寧願主動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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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是不難做的,成功率也不小。但是這個病就像一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再來猛烈的一擊。同時又像一個寄生蟲,慢慢地把人的養分,生機奪走,把蘭粲吃空。
她不長命,她一直都知道。
暑假就快過完了,天氣會漸漸轉涼,每個城市都會有舒适的溫度,不用再避暑了。
她看着桌上的日歷,無聲地數着。
蘭粲的爺爺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民,純樸且勤勞。他在後山上有一小片田,每天最大的興趣就是幹幹農活,看看他的寶貝作物有沒有好好生長。
他很疼愛孫女,但是接到蘭爸電話,告知蘭粲要來後山住時,卻久違地沒有說話。他蒼老而又細膩的心能夠感知一些無法言說的東西。
蘭粲在爺爺家住了兩天,每天提不起什麽興趣,她感覺很悲傷,很空洞,很沒意思。想到自己這顆很沒勁的心髒,哭着哭着又笑起來。
爺爺家的電話是一個有點年頭的座機,一天總能接到不同的電話,不是電信局,就是村長慰問,甚至還有撥錯的。爺爺覺得煩,白天總出門溜達,蘭粲一個人坐在一樓的椅子上發呆。
忽然座機就響了起來,過時的鈴聲在冰涼的瓷磚牆上回彈,特別大聲。蘭粲本不想接,但實在被吵得心緒不寧,走上前接起電話,語氣不善:“誰啊?”
她等待回答,對面卻沒什麽聲音。
蘭粲低頭看着座機,确認還在通話中,想着又是一個打錯的人,邊把話筒拿開邊說:“不講話我挂了啊。”
那頭的人好像急了,忙開口道:“是我,我是蘇澈。”
蘭粲心裏一跳,不知說些什麽:“你…”
似乎在醞釀,蘭粲耐心地等着,一種沉默但又輕巧的氛圍在電話裏彌漫開。
那一頭的蘇澈,坐在桌旁,一只手無意識地在桌上畫着圈圈,他的嘴張了又合上,最後抿起。
終于開口:“你…住到後山去了?”
這是什麽蠢問題。
蘭粲回答得很快,她輕輕嗯了一聲。
又不說話。
氣氛逐漸變得奇怪,蘭粲覺得有點好笑。蘇澈聽到電話那頭有幾不可聞的笑聲。
他放下了心,心情一下子也好起來。
那些在他心裏徘徊了很久的話,好像也沒那麽難說出口了。
再次開口:“你…什麽時候回來。”
蘭粲的手指慢慢撫過座機上的每一個數字,神色平靜,沒有正面回答:“你怎麽知道爺爺家的電話?”
蘇澈一頓:“我去找你了,你爸爸告訴我的。”
聽到那頭沒有出聲,他像是攢足了勇氣,接着說:“暑假一過,我就要回去了。”
蘭粲垂下眼睫:
“我知道。”
又是沉默。
蘇澈想象電話那頭她是什麽神情,畫圈圈的手漸漸攥緊:
“我還想見你。”
聽到這句話,蘭粲閉上眼睛,她感覺自己好像要飄起來了,一股酸澀的感覺把她的心包裹住。
說出這句話,蘇澈反而不焦急了,他只是微微有點緊張地,等待她的答複。
老式電話的傳聲帶點幹擾,偶爾閃過幾聲顫抖,揪住他的心。
蘭粲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蘇澈才後知後覺感到竊喜,心髒一下一下跳得很猛烈。
蘭粲重新坐回椅子上,雙手掩住自己發燙的臉。她感覺自己矛盾又複雜,但那份驚喜是完全不假的。
害怕和期待,她會被推向哪一個呢?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頻頻發呆,爺爺敲敲她的碗:“好好吃飯,想什麽呢?”
味同嚼蠟,蘭粲數着米粒吃飯,爺爺假裝生氣對她說:“算了算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別讓我這個老人家還要照顧你這個小年輕。”
本來是打趣的語氣,蘭粲卻感覺自己的心思好像被戳破了一樣,她看向爺爺,沒有說出什麽話。
爺爺心裏了然,看她一眼,抿了口小白酒:“如果我的土豆不除草的話,它們就長不大。如果你老想着自己是個病人,你就沒辦法得到快樂。”
蘭粲低下頭,聽着爺爺直白的話,用筷子撥弄碗裏的飯。
爺爺放下碗,繼續說:“我是農民,沒讀過什麽書。但是爺爺能看得出來,你呆在這過得不開心。如果要回去的話,給你爸打個電話。”
爺爺摸摸她的頭,起身收拾碗筷。那天夜裏,蘭粲睡不安穩,一遍一遍地醒來。
未知的明天,她主動選擇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