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妹妹的貞節牌坊

江晟年從酒樓打包了幾個小菜,一壺小酒,在細雨中加快腳步往家裏走。

當初江家那個大宅抵債賣了,雖然不久前他已經贖了回來,但更喜歡住現在這個小院子,也不用請什麽下人,相當清淨。

不過今天不同,江晟年沒有直接回到自己屋子,而是推開隔壁一間的房門。

因為沒點蠟燭,加上陰雨天,整件房間顯得有些昏暗,但江晟年還是一眼就看到瑟縮在床邊的那個女人。

他把飯菜放到桌上,然後去廚房重新熱了酒。

已值深秋,需要這些東西熱熱身。

江晟年是在一個偏僻的鄉下找到這個女人的,她叫秋離,原先是謝夫人院子裏的丫鬟,十幾年前回家探親的時候遇到山匪,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完全沒想過她能活下來,而且離她們并不遠。

“吃飯吧,放心,我這裏很安全。”江晟年先坐下來,端起酒杯輕啜一口,神情語氣都很放松。

秋離挪着步子走到桌邊,臉上髒污得看不清五官,頭發也像是長年沒打理,亂蓬蓬地散落在肩上。

江晟年知道她很清醒,雖然在鄉下所有人都認為她是個瘋女人,靠村民們的施舍才勉強活下來。

任是誰身懷一個自己所不能承受的驚天秘密,又經歷了驚心動魄的絕地逃生,都将永遠生活在陰影之下難以釋懷。

但對秋離而言,這種僞裝更多的是保護自己的手段。

當年她是唯一知道謝夫人和李青私情的人,只因她對李青有意,自然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無時無刻關注他的行蹤與舉動,更何況那種事怎麽可能瞞得過有心人呢?

她苦澀地把這個秘密咽下,因為知道一旦這樁醜事洩露,不僅謝家要被全豐州的人恥笑,李青也不會有好下場。

她以為她能藏一輩子,沒想到一次中秋賞月,和其他丫鬟們一起喝了點桂花酒,她腦袋一熱,昏昏沉沉間竟險些說漏嘴,好在當時大家都不清醒,她以為第二天沒人再提,這事就該過去了,後來仔細一想,也許是被當時經過的吳婆子聽了去,才招致險些要了她命的那幫“劫匪”。

中秋節剛過沒兩天,就發生了李青他爹那件事,她當時站在人群外圍膽戰心驚,知道李青沒有暴露才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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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李青就出事了。

她內心升起不祥的預感,和吳婆子告假回家探親,還記得當時吳婆子的表情有些奇怪,卻天真地沒有多想,第二天就匆匆提着包袱出了謝家。

她事後反複回想,那條山路雖然偏僻,但走了這麽多回,從未聽說有山匪,還偏偏就在她經過的時候出現,究竟是劫財還是滅口,似乎也能想明白了。

十多年來,李青的死和那天險些殒命的經歷沒日沒夜地折磨着她,事到如今,她完全可以确定,李青的死絕不是意外。

那女人太狠心了,李青死的時候一定很痛苦,他不會想到,最後害死他的竟是前一刻與他情意綿綿的枕邊人。

江晟年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突然覺得這麽多年折磨她的心病可以治愈了。

“我想淨身,換身衣裳。”她說。

江晟年笑了,點頭:“好。”

作為一個時空任務者,江晟年知道自己的出現以及種種行為必然會激化某些矛盾,事件發展的方向在無形之中已經改變,所以在得知老李的腿出事了以後,他便時時刻刻關注着那邊的動向。

到了鋪子以後,聽謝麟說他明天要去外地辦事,本意欲讓江晟年陪他一起,但江晟年已經在這麽多次任務中形成敏銳的嗅覺,他本能地感到,謝麟離開謝家,是一個特殊的時間節點,他不能掉以輕心。

他拒絕了謝麟,并在謝麟出發這天去了謝家看江盼兒,順道告訴她自己已經将江家大宅贖回來的消息。

江盼兒自然高興不已,從她洋溢着笑容的臉上,江晟年知道自己離主線任務的達成不遠了。

從南院離開,江晟年腳尖一轉,叫住過路的丫頭小厮便問老李的位置,緊接着來到那個偏僻的院落前面。

剛到飯點,老李的住處就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但對老李而言,心中更多的是感激,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惶恐。

吳媽和劉婆子拎着一個四層的食盒,将精心準備的菜肴和酒擺到桌上。

老李撐着拐杖下床,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一個勁兒地感謝夫人,坐下來以後也不敢去碰那些這輩子都沒吃過的菜。

吳媽好笑地瞪他一眼,“這些本來就是給你吃的,你是謝家的老人了,那天你一去西院,夫人立刻就想起來了,和我說覺得以前怠慢了你,趁你還在謝家,要對你好一點兒。”

老李只覺得受之有愧,明明是他們家對不起夫人,如今還要夫人反過來照顧他,心中頓時十分過意不去。

劉婆子在一旁幫腔:“別扭扭捏捏的啦,這裏又沒外人,更沒主子,弄得這一副生分樣子幹什麽呢,快吃菜快吃菜。”

老李覺得自己是有些客氣過頭了,反倒讓人家尴尬,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起筷子從離自己最近的菜盤子裏夾了一點菜,毫無戒備地就要往嘴邊送。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腳步聲,老李有些奇怪,今天是怎麽了,客人一個接一個地上門,不知道這回來的又是誰。

他索性把那筷子菜放到碗裏,起身一跳一跳地過去開門。

吳媽和劉婆子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煩躁與不耐。

江晟年站在門外,手裏還提着一些東西,關切地看着老李。

“李伯,這幾天上門都沒見到你人,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問了府裏的人才知道你在這兒,你的腿怎麽樣了?”

比起應付倆婆子的誠惶誠恐,面對江晟年時老李就顯得自然和親切多了,他有些猶豫地看了身後一眼,江晟年這才看到裏面坐着的兩個老婦。

吳媽和劉婆子見是江晟年,只好站起來行禮,心中卻暗罵江晟年來的不是時候,壞了她們的大事。

江晟年微笑着看了看桌上的菜,“原來李伯這裏已經有客人了。”

話是這麽說,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吳媽和劉婆子心知今天是白來了,好在菜裏下得藥分量不重,本來她們就不打算一次要了老李的命,每隔五天來一次,一點點把他身體拖垮,一個月後人就沒了。

在外人看來,不過是老李年紀大了,又摔了一跤,沒什麽好奇怪的。

兩人勉強笑着告退,只剩下江晟年和老李留在屋裏。

老李十分熱情,“來,這菜那倆婆子還沒動過,我只動了最近哪一碗,江少爺要是不嫌棄,就坐下來一起吃吧。”

他平常不會有這麽大起伏的情緒,不過是覺得江晟年身上某種氣質和李青有點像,讓他忍不住親近幾分。再加上馬上就要離開謝家了,老李最近的心情不免格外激動。

江晟年依言坐下來,卻沒動筷,視線落在門口那只不知什麽時候跑進來的野貓身上。

他随手夾了一筷子菜扔在地上,也許是平時有其他院子的人喂它,那只貓并不很怕人,邁着輕巧的步子進來,朝江晟年“喵嗚”一聲,就低下頭把那些菜都吃了。

老李有些尴尬,他以為江晟年是瞧不起他們下人吃過的東西,一下子不知道該不該繼續留人家吃飯,看着滿桌子的好菜都沒了胃口。

江晟年沒有解釋,甚至把一整盤的肉放到地上任野貓進食,老李來不及制止,又心疼又尴尬地看着他。

然而下一幕這只野貓的反應,讓老李驚呆了。

對人來說分量或許并不多,但對一直體型只有人幾十分之一的貓,這點毒足以讓它口吐白沫,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江晟年本意只是試探,沒想到真被他試出了什麽,頓時鐵青着臉,渾身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老李倒抽一口涼氣,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沒有任何頭緒。

這……難道菜裏有毒?可、可這是夫人讓人送來的,她們為什麽要在菜裏下毒?如果是因為還不能原諒李青犯下的過錯,為什麽,到今天才想要他的命?

江晟年走過去把門關上,再次走回來坐到老李對面,盯着他,聲音低沉:“李伯,我去鄉下辦事的時候遇到一個人,她說她認識你,也認識你兒子,李青。”

當“李青”這兩個字從江晟年嘴裏冒出來的時候,老李的手開始發抖。

“你、你說什麽?”

“她叫秋離,你一定記得她的名字。”

老李被一波又一波的沖擊弄得腦袋一片混亂,但他當然記得,那個叫秋離的小姑娘,沒事就跟他和老伴獻殷勤,當時老伴還說,秋離是個好孩子,等過完年就求主子把秋離許給兒子。

可是,秋離不是遭山匪劫掠,死了嗎?

江晟年臉上一如既往地冷靜,“你有什麽問題,就問秋離吧。”

離開之前,江晟年讓老李好好養傷,不能吃吳媽拿來的食物,更不能洩露今天發生的所有事,等他能正常走路了,就讓他和秋離見一面。

老李總覺得自己好像即将揭開一個巨大的秘密,再也平靜不下來,在下一次吳媽和劉婆子到來之前,就借出門買東西的由頭,忍着腳腕的痛楚,來到了江晟年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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