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攝政王的白月光
遇刺一事沒過多久,秦申家奴當街打馬撞傷人以及欺占百姓良田等事被人彈劾,秦雁玉畢竟顧念着娘家,在皇帝面前替秦申求情,但江允玠一想起那天秦申拿他擋刀便滿面寒霜,立即下令嚴查,随即牽連出一系列秦申貪污受賄的罪名,人證物證具在,秦申百口莫辯,被革除官職,全部家産充公,判流刑。
毫無疑問,這是有人盯上了秦申,要一舉搞垮他,至于是誰,明白的人自然能明白。
秦雁玉一下子失去娘家這個左膀右臂,為此卧床病了好一陣,每每想起爹娘被流放就心中郁結難當,無法釋懷。
她算是看出來,江晟年雖無心奪位,卻也不準她暗中培育玠兒的朝中勢力,處處防她,要把大權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這個男人,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麽好控制,甚至已經開始反噬。而那天他所說的那些話,已經徹底和她撕破臉,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
秦雁玉懊悔不已,當年先帝登基,曾猶豫是否對這個幼弟動手,她看在眼裏,終究不舍得失去江晟年這顆棋子,便在先帝枕邊吹風,勾起其對江晟年的愧疚之情,之後先帝見江晟年并無不臣之心,便漸漸不再對他戒備,還委以重任。
如今想來,若是沒有江晟年,她與玠兒根本不會落入今天這般任人拿捏的境地!
越想越恨,秦雁玉猛地從榻上坐起來,惡狠狠地盯着前方。
既然你無情,就別怪我無義!這輩子,我都只準你有玠兒這唯一一個“兒子”!
“太後,皇上來了!”平雨在外屋突然喊了一聲,秦雁玉沒有露出往日喜悅之色,臉色相當難看。
等江允玠給她行完禮,問她身體安康時,秦雁玉才冷笑道:“皇上如今真是翅膀硬了,連對自己的外祖父都這麽不留情面,若是将來我讓皇帝不快,是不是也要如法炮制對付我呢?”
江允玠看着秦雁玉,他面龐稚嫩,然而烏黑的眸子毫無情緒,讓秦雁玉暗暗心驚,她的玠兒什麽時候竟會用這種眼神看她,難道就因為她指責了他幾句?
她只覺一陣心寒,眼裏浮現驚疑。
江允玠終于開口說話,童音清脆而冷靜:“母後過慮了,秦申他身為戶部侍郎,卻自監自盜,所謂官吏犯贓不恕不赦,劣員一日不除,國多受一日之蠹,朕若包庇他,豈不是公私不分?您是朕母後,與秦申自然不一樣,朕怎麽會對付母後呢?”
秦雁玉聽他言辭,一下子被鎮住了,待她反應過來,當即氣得漲紅了臉。
“糊塗!為官者有幾個不貪?你外祖父雖人品不端,卻也幫你牽制攝政王一方獨大,如今他被流放,皇上便失了一助力,将來攝政王一旦反了,我們母子便為魚肉,他人為刀俎,皇上可想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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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允玠小手握拳,心中卻有無數句話想反駁秦雁玉。
遇刺那天,他雖發高熱神志不清,但隐約聽到江晟年和母後的對話,半夜醒來看到母後身邊的小德子還在,便問他母後與江晟年說了什麽。
小德子起初嘴巴閉得像蚌殼一樣緊,被他威脅逼問,尴尬地把兩人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他才知道,原來當年母後是因為江晟年失去高祖帝的寵愛才嫁于父皇,而江晟年會失寵,還是因人陷害所致……他問小德子當時是誰陷害了江晟年,小德子卻滿臉閃躲之色,死活不敢透露當年皇室秘辛。
他見問不出格所以然就放棄了,至少他不信是他的父皇做的,當時高祖帝膝下有那麽多皇子,怎麽追究得清呢?
至于那撥刺客,他又不傻,除了江晟年的人還有誰會動手刺殺他?在諸大臣眼裏,江晟年已然是罪魁禍首,只是不敢說而已。但他已經知道後來出現的那批黑衣人是江晟年派來保護他的。既然江晟年能為了他不惜與屬下翻臉,至少他現在能确定,江晟年不會傷害他。
對秦雁玉,江允玠已經不想再相信她的話,厭恨地看她一眼,說:“接任戶部侍郎的是朕這邊的人,母後往後不要再杞人憂天,更不要再插手朝堂之事,須知後宮不得幹政。”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
秦雁玉看着他小小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雖然知道他如今跟着馮大學士學業大進,但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可是,他為什麽會用這種眼神看她?怎麽好像……恨上她似的?
秦雁玉身體搖晃了一下,安慰自己是她看錯了,她的玠兒一向乖巧聽話,怎麽可能恨她呢?應該是剛學了點東西,所以以為自己是大人了,過一陣子就知道還是得聽她的話了。
江灼覺得皇上最近變了。
那天圍獵聽說皇上遇刺了,差點就死掉,他現在覺得當皇帝不只是可憐,簡直就是天下第一慘!皇帝要對全天下的百姓負責,不能犯錯,否則就像爹說的會被人從皇位上攆下來。皇帝還得那麽用功地讀書,馮大學士對皇上就格外嚴厲。最可怕的是,當皇帝很危險,可能會被刺殺……
江灼不禁看向正朝自己座位走來的皇帝哥哥,深沉地嘆了口氣,唉,自己真是比他幸福多了。
江允玠:“……”
他莫名其妙地瞪他,覺得那種應該叫做憐憫的眼神實在太礙眼了,好像自己很可憐似的。
江灼眨巴着大眼睛,覺得皇帝哥哥雖然很兇地看着他,但沒有以前那種不屑以及讨厭的感覺,所以他一點都不生氣。
他想起他爹說的,別人對自己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內心的感受是最直接的,就比如現在,他能感受到皇帝哥哥對他沒有惡意,于是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除了皇帝哥哥,其餘人都喜歡他,現在皇帝哥哥也不讨厭他了,他發自內心地感到快樂。
馮大學士進來的時候,就發現江灼捧着書,臉上樂呵呵的。
他便故意叫他起來背書,沒想到這回江灼溫習了功課,竟然把一整篇《千字文》倒背如流,喜得他連連表揚了江灼幾句。
江允玠盯着自己面前的課本,下意識地撇撇嘴,但想到江灼是他弟弟,心底莫名有一股驕傲湧上來,總之心情很複雜就對了。
下學後,江允玠猶豫了片刻,還是讓身邊的小太監把那天自己默寫的《勸學篇》給江灼看,也不想看江灼這個笨蛋的表情,“冷漠”地往外走。
江灼看着白紙黑字,小腦瓜靈光一閃,立刻邁着小短腿跟上江允玠,脆生道:“皇帝哥哥,以後你跟我們一起玩,後花園可以放風筝,池塘裏還能抓魚,可有意思了!”
江允玠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哼”,“朕才不玩這些小孩子才會玩的東西。”
江灼覺得那一定是皇帝哥哥沒玩過,不然怎麽可能不感興趣呢?再說了,皇帝哥哥自己也是小孩子,總是裝成大人的樣子,也太沒意思了。
他說:“可是皇宮裏面也沒別的好玩的,皇帝哥哥,今天午時三刻我們在後花園的假山碰頭,你記得要來哦。”
江允玠有些郁悶,覺得自己沒有收到熱情的邀請,但又不是很想拒絕,胡亂“嗯”了兩聲就走了。
到了約定的時間,江允玠在書房放下毛筆,糾結了半天,還是偷偷從書房窗子裏爬了出去,獨自去了花園的假山。
江灼和其他幾位小公子本來一起等江允玠,但其餘人沒一會兒就不耐煩,先跑去玩了起來,只有江灼還在原地眼巴巴地東張西望,終于等到江允玠的身影。
他跑上前拉着江允玠的手,“哎呀,你真慢,我們去捉蚯蚓。”
江允玠覺得江灼的手比他還小,但熱乎乎的,讓他的心也暖了起來。
足足在花園這個隐蔽的角落待了一兩個時辰,江允玠漸漸收起臉上無憂無慮的笑,覺得自己該回去了。江灼不怕髒地把手往自己衣裳下擺抹幾下,剛想說他也得回去了,然而剛站起來,他就眼尖地看到遠遠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朝他們靠近,後面還跟了幾個太監,頓時縮了一下脖子。
完了,是爹……
江晟年肅着臉走過來,先看着江允玠。
“皇上,宮裏到處在找您,您快跟李公公回去。”
李進忠熱淚盈眶,這祖宗,他進書房看到人不見了的時候吓得魂都飛了,還好四處尋人的時候遇到攝政王,把他們領到了這兒,不然真得急得暈過去。
江允玠“哦”了一聲,看了看只顧着低頭絞手指的江灼,有些失落地跟着太監們回自己寝宮。
等人走遠了,江晟年嚴厲地看着江灼,“自己在宮裏到處亂跑就算了,還帶着皇上胡鬧,有沒有想過出事的後果?”
江灼仰起小臉,可憐兮兮地望着此刻看起來不近人情的江晟年,“爹,我錯了,我只是覺得皇帝哥哥整天悶在屋子裏太沒意思了,而且也很可憐……”
江晟年又氣又想笑,“那也得有下人們看着,要是掉進池塘,你一個人難道還能救你的皇帝哥哥嗎?”
江灼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轉,“那我學會凫水,就能救皇帝哥哥了,爹,你教我凫水!”
江晟年就知道這小子打歪主意,“你若表現得好,我就教你,若是不聽話,什麽都別想。”
江灼立馬抱住江晟年大腿,“小灼會聽話的!”
江晟年這才抱起他,“等過完年,皇上會從你們這些世家子中挑選一位留在宮中侍讀,你年紀太小,況且你娘也舍不下你,到時爹便會想辦法讓你回王府。”
“那我還能進宮看皇帝哥哥嗎?”
“你就這麽喜歡皇上?”
“誰喜歡我我就喜歡誰。”
江晟年微笑:“難道皇上喜歡你?”
江灼搖搖頭:“皇帝哥哥一開始好像很讨厭我,但我主動邀請他一起玩兒,他就不讨厭我了。”
江晟年笑着聽着,覺得江灼這樣的性格很好,希望他長大了也能活得這樣随心,無拘無束。
至于小皇帝,當初他順水推舟,裝作不知那碗水裏加了白礬,并讓小德子減少迷藥的分量,有意讓小皇帝聽見秦雁玉和他的對話,誤以為兩人是親生父子,同時揭穿秦雁玉之前的謊言,轉移小皇帝對他的仇恨。
說實話,對一個小孩用計,而且還是用這種謊言蒙騙,江晟年覺得還是有點過分的,不過他本來就是他親叔叔,也不至于讓小皇帝太難以接受,況且原身本身還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只要稍加利用孩子的心理,就能輕易讓他對自己産生崇拜和依賴之情。
考慮到江允玠将來也是一個為國為民的好皇帝,而且一生勤學好讀,兢兢業業,如果能順利改變他,他還是希望他能好好待在那個位置,也不辜負他的刻苦和才能。
這個小小的插曲過去以後,江灼和江允玠日漸親近,孩子本就容易玩到一起,這麽一來倒真像一對親兄弟了。
秦雁玉一日去江允玠宮殿看望他,竟看到江灼趴在龍榻上呼呼大睡,而江允玠依舊捧着書本苦啃,沒有注意門外的動靜。
秦雁玉當即轉身回宮,覺得事情越來越超出她的控制,當初下旨讓江晟年唯一的子嗣進宮,便是意圖抓住江晟年的弱點,一旦有必要,即便冒着風險也只能對那個孩子動手。
她還有一點私心,便是讓明玉不痛快,欺她拿她無計可施,只能把委屈受了。
她卻根本沒想過,玠兒竟會和江灼交好,未免也太荒謬了。
第二日,她便讓小德子叫皇帝和江灼一同來永壽宮用膳,看着玠兒臉上露出難得的孩童般天真的笑臉,而江灼更是聰明伶俐,一言一行合乎規矩,只是對她似乎隐隐有戒備,即便她再怎麽柔聲細語示好,他都十分客氣禮貌,不為所動。
她只覺得心中一股火越燒越旺,這就是江晟年和明玉的兒子,他越讨人喜歡,她就越厭惡,恨不得立刻讓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這樣江晟年就只有玠兒,明玉也一定會因此痛苦不已,甚至和江晟年徹底鬧翻,而她就是最終的勝利者。
等江灼和江允玠一離開,秦雁玉眯起眼睛,把小德子叫了進來。
江灼落水的時候,沒有任何目擊者在場。
他正準備出宮回王府,突然想起忘了拿一樣東西,便讓侍從回去取來。
于是就出事了。
好在江晟年早在他身邊安排了高手時刻保護,将江灼從足以把他淹死的池塘裏救了出來,除了嗆了點水,沒有大礙。
而推江灼下水的小德子來不及離開,就被控制住,押到永壽宮與秦雁玉對峙。
随即江晟年和皇帝很快到場,小德子對秦雁玉的指使供認不諱,秦雁玉的臉瞬間失去血色,癱坐在椅子上,眼中死灰一片。
到底秦雁玉是太後,這種醜事更不能宣之于衆,皇帝盛怒之下命人嚴加看管太後,其實等同于拘禁。
平雨等宮女被發配到內務府做下等粗活,看管太後的一律換成了皇帝的人。
對秦雁玉而言,這種生活或許比死還令她難過。
而江允玠尚且念着她是他生母,即便恨她對他滿口謊言、對父皇不忠不貞、對他人心思惡毒,于吃穿用度上并為讓內務府太過虧待,只是不曾再去看望她一眼。
接下來十年,江晟年潛心教導江允玠和江灼文理武功,并逐漸放權于皇帝,待皇帝親政後,便帶着明玉天南海北地游玩。
漠北黃沙,江南水鄉,對兩人而言,處處是家。
“皇帝哥哥!”
江允玠從桌案堆成山的奏折中擡起頭,看着風塵仆仆、滿頭大汗的江灼推門而入,他一身勁裝,少年英姿勃發,讓人一眼便想起江晟年當年的絕世風采。
江允玠正為十年安穩後豫朝逐漸顯現的內憂外患發愁,見狀皺起眉頭,“你是堂堂大豫朝的親王,行事如此浮躁不莊重,何時能……”
江灼聽不下去,忙打斷他每見到他必挂嘴邊的幾句話,“你要說的我都能給你背出來,我這回可是有正事。”
“什麽?”
江灼單膝跪地,抱拳:“北邊鐵勒又開始在關外蠢蠢欲動,掠奪百姓牛羊,傷人性命,我想請皇上準許我領兵出征,我敢以性命發誓,絕不會讓皇上失望!”
江允玠手一頓,久久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少年,他想起江晟年也是這個年紀就上了戰場,随後用兵如神、戰無不勝的名號在豫朝上下傳開,數十年間憑其一人之力震懾外族不敢侵犯豫朝邊境,如今十年一輪回,又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了。
他嘴角漸漸浮現淺笑,“你去,朕相信你。”
江灼沒想到他能這麽輕易就答應讓他上戰場,頓時欣喜若狂,江允玠縱容地看着他,心中頗多感慨。
他已經知道當年滴血認親是他母後做了手腳,他不是江晟年的兒子,他還知道當年策劃陷害江晟年的人與父皇有關,或許父皇就是主謀,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只想做個好皇帝,不辜負父皇對他的信任,亦不辜負江晟年對他的教導。
而江灼,他始終視他為自己最親近的人,他願以兄長的身份,護他一世。
五個月後,邊關屢傳捷報,豫朝上下一片歡騰,江晟年收到密信的時候,正和明玉在江南一座普通的小院子修剪親手種的葡萄,得知江灼首戰告捷,他看向明玉,眼裏無盡的驕傲。
而明玉凝望着江晟年比起昔日越發英俊疏朗的面龐,終于明白圓滿兩個字的意義,低頭溫柔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