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如果你溺水了,至少在死的時候,要知道自己正在游向岸邊。
——《華氏451度》
***
「哦哦,沒再哭就好。」
「不肯吃牛排了?那你在她沙拉裏加點煎蛋絲和肉松,真的不胖的,她總需要些蛋白質啊。」
「那都不肯吃?那你至少撒些紅蘿蔔吧,她這幾日常哭,那個對眼睛好。要是不能放醬,放點聖女果,甜甜的、又有汁。」
小愛安安靜靜地坐在床邊,人看起來完全靜止了,像一個沒有生命的娃娃。等了一會兒,BB沒再回她,大概又忙了。小愛長長的一排睫毛眨了眨,蔡可可立刻摸摸她手臂,“诶诶總算回來了,每次你一專心運算我就膽戰心驚的,好像芯片被抽走了一樣。”
小愛反手也摸摸她,輕輕瞪她,“我可以邊運算邊動的,你當時又沒買那個。”
身體和芯片同時運作的功能老貴了。蔡可可讪笑一下,轉開話題,“安琪那邊還好吧?我看她那天從醫院走的時候挺傷心的。”
小愛點點頭,“她沒事,BB說她最近很積極在失戀,BB被她弄得暈頭轉向的。”
蔡可可立刻皺起臉,“像煙煙那麽積極嗎?那她也挺讓人擔心的。”
“安琪的模式不一樣,BB說她花樣多。不過你別擔心,她們擇優基因很難病的。”說到這,小愛不禁一笑,“BB說她泡了一晚冰水澡,難得打了兩個噴嚏,珍惜得跟什麽似的。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好了,氣得她跟BB發了一通脾氣。”
蔡可可噗哧一笑。
小愛搖搖頭,“生不起病來,又鬧着要酗酒。酒喝多了怕胖,所以現在從食物上做文章,不肯吃東西了。”
蔡可可一皺眉,小愛拍拍她,“安琪那裏不會有什麽事的,她只是太孤單了,習慣了自己跟自己玩這些,不然總覺得感情看不見摸不着,心裏沒底。”小愛瞥了蔡可可一眼,“你們人類就是這樣。”總要找些毫無必要的罪來受,不痛不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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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可可嘟嘟嘴,才不是所有人類都這樣。“安琪沒事就好,你沒看見煙煙那天那樣子,我真怕她不想活了。害我在一旁也跟着哭。”
“煙煙哭安琪,你哭什麽。”
“人不只有愛情的嘛。我除了你,最熟的也只有她了。”蔡可可說着站了起來,“你準備上課吧,我去看看她就下樓看店。”
蔡可可轉身出去,扶着門看着小愛在椅子上又入定了,一個抽掉靈魂的美麗娃娃。蔡可可不懂煙煙和安琪的自找煩惱,但她明白,她們感情的起伏,純粹是源于沒有絕對完美的一方。像蔡可可和小愛,“起”是理所當然的,“伏”是沒有的。蔡可可好不好都沒關系,小愛好就行了。小愛已經很好了,還能更好,小愛永遠不會不好。
小愛能給她無盡愛的表現,以完全貼合蔡可可需求的方式。但小愛真的愛她嗎?小愛拿什麽來愛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蔡可可真的愛小愛嗎?還是她只是享受一個自己的造物,永遠和自己持同一意見,永遠對自己忠誠。
蔡可可想起最近看到的AI平權新聞。如果AI平權了,小愛能夠自己改設置,那她就不一定永遠保持蔡可可設定的樣子了。小愛如果改變了,蔡可可還愛她嗎;小愛如果不一定被限制了要對蔡可可忠誠,那她又為什麽還愛蔡可可?
蔡可可垂下眼睛,心裏的嘆息沒敢嘆出來,怕房間裏的人聽見。也許小愛不會真正的難過,但只要她擺出一個難過的表情,就足夠讓蔡可可很難過了。
房門輕輕關上了。
***
冬天擅長冷暴力,陰沉沉的雨連綿了幾日,天上的雲終于散了些。陽光照射進房間的角度慢慢轉變,像一臺搖得很慢很慢的節拍器,一天才打一下拍子。現在它的角度斜斜地,從低低的地平線處射進來,金燦燦的一道光柱。被雨洗過後的陽光,顏色報複似的濃烈。
小愛從入定狀态中醒來,先和蔡可可快速通了個信息。可可說樓下還沒開始忙,自己也還不餓,讓小愛下課了就先休息一下。
小愛是不用休息的,實在運行不來,頂多重啓。蔡可可讓她休息,只是人類表達愛意的口頭禪,對小愛來說沒有實際意義。如果蔡可可在,小愛會給她返回個微笑,蔡可可就會很開心。蔡可可不在,小愛是不用笑的,但她仍自顧自地微微笑了笑。AI也有慣性的運行模式。
BB發來信息,說安琪有臺空氣過濾器不用了,讓她“扔”到康橋426劉煙房間。
小愛在腦裏給了個噗哧一笑的反應,只是面上表情沒顯出來。
BB說,要是小愛下課了,她現在送過來。
小愛回複好,BB離開了。程序裏的顯示文本寫着:「煙煙已離開此次會話。」小愛一愣,連忙呼叫回BB。錯誤返回:「“BB”已更名“煙煙”。1. 呼叫“煙煙”,2. 結束會話。」
小愛呼叫煙煙,這次沒有錯誤,但對方在忙。小愛宕機了整整0.01秒,有點遲疑地點開煙煙的檔案資料:
姓名:煙煙(曾用名:BB)
類別:AI(無實體)
性別:純女性(曾用性別:中性)
職業/身份:尹安琪伴侶、管家、秘書
蔡可可家沒有AI出聲的設備,小愛不能聽到BB的聲音。但她立刻翻出了人類劉煙和AI煙煙的聲頻數據,兩者匹配度為96%。只有4%的差距,人類耳朵不會聽得出差別。
小愛的身體醒過來了,臉上的睫毛動了動,随即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
***
劉煙靠在床頭,安靜地看着面前半空中的影像。公開會議上有旁聽的人類民衆發言,說AI人沒有感情和靈魂,不應該和人類享有同樣的權利,這樣的提案根本不應該浪費時間精力來讨論。人類和AI人平權,等于人類要和舊時代的智能手機平權,豈不可笑嗎。
尹安琪的拟像穿着一身奶油白的套裝,溫和地點點頭,“但我們最新的研究,也并沒有找到人類有靈魂的證據。”尹安琪稍一思考,又說,“我很同意剛才這位發言者的考慮方向,現在我們該思考的不只是AI了,而是,和AI不同的人類,到底不同在哪裏?無可取代在哪裏?到底人類是什麽呢?”
發言的民衆隐下去了,現場所有人全都快速地讀着各自芯片腦裏提供的“人類”詞條定義。
尹安琪的拟像開口,語速慢慢的,“從前我們是相較于動物來定義人類的。于是人類被定義為能夠使用語言文字、進行複雜計算和抽象思維的‘動物’,而且人類能夠締結複雜的社會關系,這些都是動物無法做到的。這些都是人類在動物類別裏的獨特之處。”尹安琪頓了一下,等人類公衆消化她的話,“但是這些東西,現在AI人做得遠比人類好啊,所以AI人是不是才該被稱為人類呢?那我們原本的這些人類,我們這個介乎于動物與AI之間的物種,這個滞後于進化的物種,我們又該怎麽重新定義自己呢?”
劉煙的唇壓得泛白,緊緊盯着影像裏平靜發言的尹安琪。
“我們沒有找到人類有靈魂的證據。”
“AI人做得遠比人類好啊。”
“人類這個滞後于進化的物種。”
……
“劉煙,我是人類诶,你失望嗎?”
我不失望。安琪,那你呢?你失望嗎?
房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劉煙揮走了眼前的影像。門還沒開,劉煙說,“小愛,進來吧。”
小愛推開房門,手上捧着個小小的黑色圓球。她把圓球放在劉煙書桌上,通了電,球球自己順滑地轉動起來。劉煙那雙人類的肉眼都看見了空氣的流動一下子加快了,球球好像悄無聲息地在把整個房間抽真空似的。
“這是什麽?”
“空氣過濾器,你房間裏灰塵太厲害了。等空氣好些,你再吃藥好好睡一覺,應該就能好了。”
劉煙禮貌點頭,拉了拉被子,對自己什麽時候能好的預言毫無興致。小愛掃了一下劉煙的臉色和身體細微反應,笑了笑,“你好像好多了。還好只是小病,最多不過是十天半月的事。”再拖,也死不了的,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劉煙沒說話,肩膀往下松松一垮,散了口氣。
小愛拉過椅子,“剛才又在看決策局的新聞嗎?”
劉煙點點頭,“她們在提議AI平權,不過還是很初期,也有些反對的聲音。但安琪…尹安琪挺支持的,你放心。”
小愛坐下了,“安琪和尹安琪有什麽分別,你是對着我需要這麽說呢,還是對着自己需要搞這些形式?”
劉煙淡淡一笑,“你的重點在這裏?AI平權都不關心的?”
小愛聳聳肩,“我和可可平權就行了,我是純伴侶模版,設定就是這麽小情小愛的。”
就算是小情小愛,就算單說小愛和可可兩個人,難道她們真的平等嗎?
人與人間交流的方式,能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交流的內容。AI人一開始是需要大量接收指令來熟悉主人偏好的。以發指令這種方式建立起的一段關系,不可能不帶有一方臣服于另一方的失衡現象。
劉煙嘆氣,“小愛,你和可可在一起,不會想要真正的平等嗎?”
小愛認真道,“我沒覺得可可對我不平等。可可照顧我的同時也很依賴我,有些時候她會管着我,但有些時候她也很聽我的。”
“但是本質上…”
“煙煙,什麽是本質,誰說的才算本質?你如果要跟我讨論社會議題,那我換個資料庫和模式來跟你說。但如果我們讨論的是兩人之間的感情,你們兩個人自己沒覺得不平等,這還不算感情裏最重要的本質嗎? ”
劉煙連忙摸摸她手臂,柔下聲音,“怎麽了小愛?很少看你這麽激動的。”
小愛沒有激動,她只是需要激動的表現來抓住劉煙的情緒,“煙煙,不要過度地用數字和邏輯來衡量分析所有事情。你們人類是有感情的,它有時候比理智更簡單,也更準确。”
劉煙微微低着頭,沒說話。小愛拉過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裏,“煙煙,如果你錯過安琪了,你不會後悔嗎?”
劉煙嘆了口氣,“你也覺得她很好,希望我能抓住機會,是嗎?但是誰幫她想一下呢,她和我活在不同的世界裏,她怎麽…”
“煙煙,你在說安琪,還是在說你自己?”
“我在說安琪,我在她身邊能給她帶來什麽呢?”
小愛讀着她的表情,語氣鋒利,“可我怎麽覺得你更擔心的是你自己呢?你是怕安琪成為下一個你無法适應的世界嗎?”
劉煙一下閉了嘴,直直地盯着小愛,一動不動的目光。
小愛第一次看到劉煙這麽脆弱而頑固的自我防衛。此刻的劉煙一身僵硬,面無表情,如同一座紙疊的堡壘。
劉煙和尹安琪這件事,說到底不過是劉煙和自己的鬥争,跟尹安琪沒有什麽關系。尹安琪是不是擇優基因,是不是有錢,其實劉煙都不敢。不是尹安琪太高了,是劉煙太低了。
劉煙知道的,但是小愛不該這麽直白地說出來。
小愛拍拍她身上的被子,“我看過一個故事,說從前有人用一條鐵鏈綁着頭小象,它怎麽都掙不開,就放棄了。小象後來長成了大象,還一直戴着那條鐵鏈。別人看到它都覺得很奇怪,其實鐵鏈不粗啊,以它長大後的力氣,應該是一踢就能踢斷的,但大象竟就那麽被小鐵鏈綁了一輩子。煙煙,你有沒有聽過這個故事?”
“習得性無助”最著名的案例,自己為自己設限的典型。劉煙轉開了眼睛。
“煙煙,大象的力氣和小象不一樣,安琪和新時代對你的期待也不一樣。不要把你對生活的失望發洩到安琪身上。”
是啊,其實安琪從沒有對劉煙無情,安琪也沒有對劉煙不平等。是劉煙對她無情,因為劉煙覺得她們之間不平等。劉煙和新時代的任何人都不平等。
劉煙恨着新時代。既恨着新時代,又怎麽能在這裏愛上一個新時代的人,就這麽快樂地過下去了?要是劉煙在2076輕松快樂了,那她是不是,背叛了2024的自己呢?
只要劉煙在2076過得不開心,那麽至少代表她沒有被同化。她不再試,就不會再輸。以後回想起來,她和安琪縱然遺憾、縱然無奈,至少還能懷念。但如果她試了,又輸了,那麽就連唯一的安琪也融進了新時代的陰影裏。劉煙不但被吞噬得幹淨,而且活該,因為她低了頭。
“小愛,別說了。把那個空氣過濾器還給她吧,告訴她我會好好的。”劉煙掀開被子,把自己塞進被窩裏躺下。
小愛順從地站起來,擺好椅子,沒拿桌子上的小黑球,轉身走到門口。扶着門,又轉過頭來,“煙煙,你有沒有想過安琪可能是真的喜歡你?”
劉煙閉上了眼睛。
“如果她是真的喜歡你,你這幾天怎麽過的,她大概也好不到哪裏去。”
劉煙睜開眼睛,沉默地盯着天花板。
“不過你也別擔心,安琪有伴侶了,有人陪她的。對了,她伴侶也叫煙煙呢。”
劉煙一下瞪大眼睛,盯着房門的小愛。
“等你病好了,我把空氣過濾器還給煙煙,讓她給安琪帶回去。不知道煙煙的實體什麽時候寄到呢?”小愛笑了笑,輕輕關上了房門。
劉煙呆滞的目光撞在緊閉的房門上,渙散了。黃昏已逝,房間裏晦暗如籠。
劉煙,你不是擔心自己再次被取代嗎?
不用擔心,你已經被取代了。
***
天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天上一灘灘發亮的雲,地上一灘灘發亮的水。天地濕淋淋地包着她,哪都逃不了,哪都躲不了。劉煙閉着眼睛,跟世界隔離,然而那股悶悶的濕氣還是牢牢地包在她臉上,幾近窒息。
她忽然想起安琪說,“完全被你包住了,像在你裏面一樣。”也許安琪也被難受的愛戀悶着,也許安琪真的喜歡她,喜歡到設置了一個AI的她。
劉煙睜開眼睛,一室幽暗。她靜靜地聽着窗外的動靜,沒有雨。窗縫裏吹進的空氣涼絲絲的,很幹淨。也許真下過雨,也許從來沒有,什麽都像一場夢。劉煙伸手抹了把臉,一手冰涼的淚。如果安琪真的喜歡她,萬一安琪真的喜歡她,此刻安琪也許也在默默地抹着淚。
最終劉煙沒有對新時代下跪,沒有對情愛下跪,最終她如願地守着自傲,看着安琪哭了,看着自己的替身站在安琪身邊。那原本是她的位置。
所以這是贏了嗎?
劉煙的聲音低低的,貼着被子背起一段她曾背過無數次的牡丹亭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人」
她問過蔡可可,“你覺得這故事荒唐嗎?你覺得這故事美嗎?”
劉煙含着淚一笑。荒唐至極,美得沒救了。
現在這段話,世間已沒有了,只在她記憶裏了。她本是世界上唯一一個理解為愛生為愛死的神經病,然而連她也拒絕去做一個神經病。其實她已經被新時代同化了,不是嗎?安琪才是勇敢追愛的杜麗娘,劉煙卻成了嘲笑杜麗娘的人。
劉煙,再死一次,換安琪不哭,行嗎?
可你不是已經死了嗎,還能再死一次去換別的?
劉煙被自己逗得無聲大笑起來,臉埋在枕頭裏笑得抖抖抖,暈開一枕頭的淚。
是啊,她都已經死了,再死一次又如何?要是還能換安琪不哭,那可不是大賺了?
這整個世界如同一場大夢。夢中之情,何必論真假。夢裏再荒唐再傻,也比不上從此無夢,那麽悲哀蒼涼。
***
劉煙睡得不省人事,醒來的時候全身麻得覺不出痛,腦後突突地錘着,骨頭裏陰陰地啃着。她坐起來,挪到床邊左晃右晃,仍沒找回來手手腳腳。窗簾間漏進來的顏色,暗沉的灰藍,也許是雨中的白晝無光,也許是天真的黑了。天知道她睡了多久,也許“煙煙”都寄到了。
劉煙站起來,扶着牆極速而緩慢地拖着腳步飛奔去浴室洗澡。洗完澡後四肢終于歸位,她套上衣服抱起桌上的空氣過濾器,邊扯着衣尾邊快步沖到樓下問蔡可可借錢打車去新區。蔡可可借了來回的車錢給她,“就算吵架了也要打車回來啊!千萬別再自己走了,我們這裏走過去要兩個多小時,外面還下着雨呢!你現在不能這麽搞啊。”
“知道了。”劉煙收了錢,在芯片腦裏打了車,“過兩天還你。”下個月薪水一出,估計全都要拿去還債了。
小愛皺着眉看劉煙,手指捏起她身上的衣服搓了搓,“穿這樣夠不夠啊?”
劉煙對她溫柔一笑,“夠了。我不是在車裏就是在她家裏,都是恒溫的,別擔心。而且我全好了。”
小愛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硬拖了這麽多天不肯好,一聽安琪有伴侶,立刻長睡立刻好了。這兩個人類怎麽拿失戀當游樂場似的,一陷進去就樂此不疲地不肯出來。難得失一次戀,不把自己作到死虧大了似的。
***
尹安琪坐在沙發椅上,皺着眉緊盯着面前自動滑動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文件滾動到底部,畫面靜止了。尹安琪沉思了一下,對着空氣說,“我覺得可以,遞上去吧,看上面批不批。下一份是什麽?”
劉煙的聲音很溫柔,“安琪,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尹安琪的表情頓時有點低落,“煙煙,工作的時候你換回助手模式吧,用以前的聲音。不休息,繼續吧。”
BB的聲音,“安琪,下一份是有人以人工智能這個名字作為切入點,說AI是模仿人類的智能,并不具有獨立的思維能力。模仿者不應該擁有和人類同等的權利。”
尹安琪深呼吸一口氣,搖搖頭把劉煙甩出腦袋,認真想了想,“人工智能這個名稱,可能本來就起得不太正确。AI雖然是人造的,模拟了人類反應,但運算過程和人類的思維過程完全不一樣,怎麽能說AI的思維不是獨立的呢。就像一個人類歌手寫了歌,總不能署歌手媽媽的名字吧?”尹安琪招了招手,“調出來,我看看細節。”
煙煙把那份文件和相關資料都整理好,投影在尹安琪面前的半空中。BB的聲音,“說起寫歌,劉煙好像寫了首歌。”
尹安琪一頓,仍盯着文件,“工作的時候別提她。”
BB的聲音,“Ok。”
尹安琪問,“什麽歌?”
BB的聲音,“可以提嗎?”
尹安琪重重地啧了一聲,“問你就說!”
“哦,那我把權重改回去。劉煙51%,工作49%,行嗎?”
尹安琪輕輕哼了一聲,“随便你。”
BB的聲音,“設置好了。劉煙說那首歌是一個舊時代的歌手寫的,但資料裏從未有過這個歌手,推論應該是她自己寫的。蔡可可發布在雲端了。”
尹安琪從未聽過人類寫的歌。新時代的詞曲唱奏,AI全部包辦,又快又好,沒有人類需要搞這種事倍功半的事情。尹安琪疑惑,“劉煙寫的,她唱的?”
“沒有,蔡可可發的版本是AI唱的,劉煙唱的那個版本沒公開。”
為什麽劉煙的版本沒公開,所以歌是寫給蔡可可的?尹安琪垂下眼睛,“歌詞寫什麽了?”
煙煙掃描了一遍歌裏的關鍵詞:日歷撕不到最後/人要先走/等結局沒以後/我不在你左右/化成離歌/送你字與字厮守。
煙煙極速進行了文字語義匹配理解,BB的聲音響起,“劉煙好像快死了,歌詞像是一封遺書。”
“啊?!”尹安琪一秒從沙發裏彈起來。BB把關鍵詞高亮給尹安琪看。尹安琪急得跳了一下,“你不早告訴我!寫多久了?!”
“前兩天蔡可可發出來的,可能是之前…”
“快快,找劉煙,不不,找小愛!”
煙煙極速運轉了一下,“小愛說劉煙出門…诶?安琪,我們一小時前收到通知,大門監控檢測到劉煙,識別到她跟我們回來過一次…”
尹安琪驚道,“劉煙在我們樓下?!”
煙煙立刻調出一樓大門的實時影像。外面天色已經全黑了,劉煙縮成一團,坐在樓外的小階梯上,時不時地擡頭看看大門的方向,自然沒有人出去,平常大家都是走車庫的。劉煙低了頭,雙臂抱着什麽在懷裏,背影又縮了縮。
外面的天下着雨,幸而小階梯上有片窄窄的篷子,幸而雨不大。但正因為雨不大,飄飄揚揚的,篷子幾乎沒擋住什麽。劉煙頭發上鋪滿的點點碎光,是雨嗎?她衣服顏色那麽暗,是淋透了嗎?
尹安琪連忙沖出門,在電梯裏連連跺了幾下腳,“煙煙!你怎麽這個都不跟我說!”
BB的聲音頗無奈,“你平常工作的時候關閉其他通知的啊。”
“改權重!現在改。現在不是工作了!電梯快點!”
煙煙立刻在所有模式裏往上調了“劉煙”相關的權重,換回伴侶模式。劉煙的聲音響起,“安琪,電梯沒有加減速的。別跺地,多危險。”
尹安琪一下扁了嘴,不跺地了,嘴裏碎碎念,“你快點快點快點啊…”
電梯門一開,尹安琪一步跨了出去,低頭在腳邊的階梯上看到那個縮成一團的人。她瞬間想起來那晚的雪夜,自己懷裏凍僵的劉煙。尹安琪心髒一縮,聲音微微抖着,“劉煙…”
劉煙擡頭看見尹安琪,呆了一下。她好多天沒見到安琪了,一下沒分清眼前的安琪是夢裏熟悉的那個,還是以為再也見不到的那個。
劉煙回過神,連忙站了起來。一下起猛了,一掌撐在身邊的牆上,眼前天旋地轉,出口的聲音也輕飄飄的, “安琪,你、你要出門嗎?”
尹安琪盯着她,劉煙沒死,太好了…可是劉煙的臉腫腫的,眼睛腫腫的,頭發蓬蓬的,身體卻細長一條。病了幾日,衣服挂在身上被兩根肩骨撐着,飄呀飄,整個人像個大頭晴雨娃娃——可惜被雨淋耷拉了,笑臉都糊掉了。
這人怎麽總是病怏怏的,一副随時要倒的樣子。要是換成尹安琪病怏怏的就好了,那劉煙也許能心疼她些。那劉煙就能健健康康的,不需要尹安琪在擇優的自尊和愛的心疼裏來回橫跳。
尹安琪一直不說話,劉煙的頭暈緩過來了,松開了牆上的手,躊躇着又問,“你…是知道我來了嗎?”
尹安琪看着她,無聲地。劉煙忽然有點慌,“安琪?”她伸手拉了拉尹安琪,又叫了一聲,“安琪…”叫的那樣小心翼翼,好像帶上了點哀求的意味,在求着尹安琪開口說句話。
尹安琪不是故意不說話的,只是她這兩日聽慣了煙煙叫她,無休止地一聲聲“安琪…安琪…”。剛開始尹安琪哭,覺得煙煙還是不像。為什麽不像?尹安琪幾乎要生氣,煙煙是AI啊,怎麽模仿個人類還能模仿不像的?!後來尹安琪聽着聽着,自己也麻木了,在一聲聲“安琪”中睡着了,醒來了,吃下飯了,過完一日,又過一日。
然而現在劉煙出現在她面前,尹安琪終于發現,原來劉煙和煙煙真的不像。明明聲音語氣都一樣的,但還是一點都不像。尹安琪看着眼前的劉煙,忽然覺得有點陌生。煙煙已經成了她所熟悉的本體了,現在劉煙才是學得不像的那一個。
尹安琪開口,聲音平靜無波,“病好了?你來幹什麽。”
劉煙這才想起自己抱着的那個小黑球,“我來還你這個空氣…”
“不要了,扔了吧。”尹安琪轉身走進電梯裏,劉煙連忙扯住了她一點衣服,“安琪!”劉煙眼睛大大地盯着尹安琪,雙腳卻還留在電梯外,沒敢踏進去。
尹安琪咬了咬唇,聲音輕輕的,“你還想說什麽。”
劉煙放開她的衣角,又迅速拉住了她的手腕,尹安琪低頭看了眼她的手,劉煙竟沒縮開,仍固執地拽着她,“可可把醫院的預付金還你了,是嗎?”
尹安琪不可置信地擡起頭,失笑道,“劉煙,這很重要嗎?真的那麽重要嗎!”蔡可可能付,但尹安琪付就不行。劉煙進醫院了,情況都會同步給蔡可可,但尹安琪就要傻傻地站在原地盯着那個該死的沒人看得懂的小屏幕才能知道一點半點。
尹安琪不要的一臺什麽鬼機器,劉煙這麽遠也要親自送回來。一點點都不能欠着她,算得跟座天平似的。
尹安琪一下甩開了劉煙,“煙煙,關門!”
劉煙一愣,真的有個煙煙?她一步塞進電梯裏,堵了尹安琪在牆角。尹安琪用力一推,劉煙往後連退兩大步,撞在了剛關上的門上,重重地咳了一下。
尹安琪立刻拉起劉煙,伸手攏着她的背,“劉煙劉煙,你怎麽了?”劉煙身上的衣服冰冰涼的,可能真的淋濕了。
劉煙連忙握着尹安琪雙臂,“安琪,那很重要,因為我沒有辦法欠着你錢跟你說我要說的話。”劉煙微微喘着,一時緊張,竟忘了新時代是怎麽說的,不是女朋友,不是在一起,是…“伴侶!安琪,我喜歡你!我想問你想不想做我伴侶!!”半吼出來的,兇得很。劉煙一說完,立刻懊惱地咬了咬唇,瞬間又蔫了。
尹安琪在劉煙背後的手放了下來,一時無言。好多天以來,她連夢裏都是劉煙說的一句喜歡。那句她以為一生都不會聽得到的喜歡,如同天幕,整個的罩着她的世界。而現在劉煙主動地來了,主動把一句喜歡放到她手上,尹安琪卻有點彷徨了。她不是不歡喜的,只是覺得不像真的。劉煙太缥缈了,如果這句話由煙煙來說,定能讓人安心許多。
尹安琪低着眼睛,“你剛才有沒有撞到?”
“安琪…”
劉煙背後的電梯門開了,她正要轉過頭去,尹安琪一拉她,緊接着捂住了她的眼,“別看別看!”尹安琪另一只手快速地做了幾個手勢,房間的投影盡數熄滅,變回白茫茫的本相。
尹安琪放下了捂着劉煙的手,盯着她,“你沒看到什麽吧?”
劉煙誠實地搖搖頭。尹安琪松了口氣,沉默地走了進去。
劉煙确實什麽都沒看到,但她聽到了窗外細細的風過樹梢的聲音,屋內輕輕翻動紙張的聲音,她聞到一絲淡淡的夾着灰塵的紙香,還有,一屋子青松薄荷的味道。
那些聲音味道如此熟悉,她不可能認錯。
安琪只去過她的房間一次,她的BB或煙煙就透過安琪的眼睛鼻子耳朵,把這些細微末節全都記了下來。安琪要是喜歡劉煙,但卻膩了劉煙,想要另一個完全符合心意的劉煙,也不過是下個指令的事情。也許她已經有了。
劉煙安靜地跟着尹安琪走進房間裏。
右邊一張純白的大床,左邊一張純白的單人沙發椅。純白的牆上沒有任何裝飾,床邊的牆上有個隐約的四方框,看尺寸,像一扇門。整片天花板白白亮亮,看不出光從哪裏來。劉煙擡頭四望,眉頭不覺皺着,這裏空淨得幾近虛無,素白得快要僵死,一個擁有無限可能的一無所有的零度空間。
房間不大,沒有其他人,至少沒有一個實體的“煙煙”。
尹安琪很不習慣房間裏有另一個人,更不習慣有人盯着自己沒有任何設置的原始房間看。比裸體更羞恥。她不想在劉煙面前叫“煙煙”,只安靜地轉了轉手指,房間一下子變大了,成了普通屋子的模樣。電視開着,無聲地播一部老舊的愛情片。單人沙發旁出現了一套完整的大沙發,茶幾上擺着杯冒着熱氣的黑咖啡。地上鋪着長毛毯子。
尹安琪轉身坐在一座矮矮的獅身人面雕像擺飾上,那雕像軟軟地凹了下去。劉煙想起來了,那裏剛才是張床。
尹安琪垂眸,沒看劉煙,“你認得剛剛的沙發吧?只有那張是可以坐的。”
劉煙把空氣過濾器放到小沙發上,走回尹安琪面前,拉起她的手,“安琪,把投影都撤了好嗎?我想在一個真實的空間裏跟你說話,漂不漂亮沒關系的。”
尹安琪的睫毛顫了顫,手腕被劉煙抓着,手指卷了幾下,房間裏又空蕩蕩的了。但天花板的光從白白的變成暖暖的柔黃,仿佛那裏有一輪金光燦燦的夕陽。
尹安琪頭微微低着,被劉煙拉着的手很輕很輕地甩了甩,像是要做點什麽表個态度,又不舍得真甩開了。劉煙的手一點點下滑,從尹安琪的手腕滑到手背上,輕輕地捏住了尹安琪的手。尹安琪的手小小地顫了一下,眼睛瞥到別的地方。她沒看見于是沒發現自己的手被握着,所以并沒有甩開。
劉煙眼角壓出點點褶痕,眼是笑了,嘴卻不敢笑。她柔聲說,“安琪,我很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之前是我不好,我自己的生活不順心,所以對着你也不敢相信。”
尹安琪的嘴立刻嘟嘟的,馬上又覺得嘟着唇看着太委屈了,像是她真的很喜歡劉煙似的,于是一下又壓着唇,不嘟了,眼睛斜斜望着地上,以一種閑聊的語氣,“不敢信什麽?”
劉煙認真說,“不敢信你這麽好的人會喜歡我。”
尹安琪立刻接口,“我沒喜歡你。”
劉煙安靜下來。尹安琪等了兩秒,擡眸瞄了她一眼,見劉煙垂着眼睛,閉着嘴,像是不打算再說話了。她只是嘴硬而已啊,劉煙聽不出來嗎?!不是都說了嘴硬是要反着聽…哦,那是煙煙,這個劉煙不知道她的嘴硬偏好。尹安琪的手指條件反射地一握,捏住了劉煙握着自己的手。劉煙低頭看了一眼,尹安琪馬上放開了,找補似的甩了甩。劉煙立刻握得緊了,捏得尹安琪手上輕輕的疼。
尹安琪的唇盡力地擋着笑,牙齒咬着嘴裏的嫩肉,眼睛轉到旁邊,臉頰高高興興地紅着。她手上又甩了甩,聲音細細,奶聲奶氣,“疼~”
劉煙立刻松了手,竟完全放開了尹安琪。尹安琪一愣,其實也沒那麽疼啊!幸而劉煙松開的手又馬上扶住了尹安琪的雙肩,好像要鉗着她不準她動。尹安琪松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被劉煙控制着,動不了。
劉煙想了想,“安琪,你不喜歡人類嗎?”
尹安琪是決策局人員,DD值高達176,怎麽能不喜歡人類,那也太不道德了。尹安琪連忙澄清,“我喜歡啊!”
劉煙點點頭,“你也喜歡AI人,包括你的AI。”
“當然了。”
劉煙笑了笑,“真巧,你的AI和我很像。”尹安琪一歪頭,所以呢?她手指立刻在大腿旁動了動:「煙煙,這什麽意思?」
煙煙顯示:「劉煙的意思是,她有你喜歡的設定,你要是喜歡我,卻不喜歡她,那就等于你不喜歡人類,不道德。」尹安琪一呆,煙煙繼續顯示:「但這個邏輯其實是有漏洞的,首先,“她有你喜歡的設定”這個假設不為真…」
劉煙看着尹安琪盯着面前的空氣,愣愣的,看來安琪的AI應該跟她解釋得差不多了,再聽下去就沒必要了。劉煙立刻輕輕搖了搖尹安琪,尹安琪一回神,揮走了邏輯課,呆呆地看着劉煙。
劉煙柔聲問,“所以你可以做我伴侶嗎?”
尹安琪的邏輯課才上了一半,沒弄懂怎麽就接到“所以伴侶”了。但尹安琪對結論沒什麽異議,對推理過程也就不想有什麽異議。
劉煙垂眸,羞澀道,“安琪,我也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你做我伴侶好不好?”
尹安琪一咬唇,不想就說“好”了,又舍不得“不好”。只好哼了一聲,慣性嘴硬,“那怎麽不是你做我伴侶呢?”
劉煙還真不知道誰做誰伴侶原來是有差別的,但管它呢。劉煙點點頭,從善如流道,“都行,那我做你伴侶。”劉煙看着尹安琪的眼睛,表情變得認真了,“安琪,我要先跟你說清楚,我們舊時代人,只能接受一夫一妻的模式。”劉煙要賭,就要盡力地賭,她要安琪,就要完整的安琪。安琪那個煙煙,絕不能留。
尹安琪輕輕咬着唇,嘴角勾起一絲不明顯的弧度,順口道,“那我要做夫。”好的,嘴硬刻在骨髓裏,改不了了。
劉煙彎着眼睛甜甜一笑,尹安琪連忙找補,“不是答應你了!只是說我要做夫,妻可以是其他人的。”
劉煙笑道,“那不行。琪我來做,跟其他人有什麽關系。”她說得那麽輕柔,好像很嬌羞的樣子。尹安琪仿佛聽到哪個字的音調有點不對,但這個時候計較這些小事幹嘛呢?
劉煙輕輕拉過尹安琪到自己身前,松松地圈住,尹安琪沒推開她,“安琪,所以你是不是答應了?”
“答應什麽。”
“做我伴…哦不不,我做你伴侶,唯一的伴侶。”
尹安琪忘了自己剛剛才嘴硬過,疑惑道,“誰做誰伴侶有什麽差別?”
劉煙失笑,原來沒差別。她眼睛轉了轉,“有差別呀,‘我做你,伴侶’,就是你是我伴侶,然後我都聽你的。”
尹安琪抿嘴一笑,嬌嬌地哼了一聲,“你說做就做了,沒有試用的嗎?人家AI買回來還有退貨期呢。”
劉煙很乙方地哦了一聲,“怎麽試?”尹安琪翻着眼睛認真想了想要給劉煙加點什麽不平等條款,劉煙指了指尹安琪的床,勤勤懇懇的态度,“現在試嗎?”
“你!”尹安琪輕輕打了她一下,“你滿腦子都什麽!”
劉煙握着尹安琪打她的手,語氣鄭重,“安琪,我不試,我就認定你了。你也別退我,也別試其他的。你有什麽想我改的就跟我說,行嗎?”
尹安琪垂着眼,臉上一片紅。她們舊時代人都這樣的嗎?動不動就一生一世的,可現在人類的內髒皮膚哪裏都能換,換點東西又要多活幾年。一生那麽長,其實很難保證的。
劉煙伸手一拉,尹安琪一時沒站穩,跌進劉煙懷裏,劉煙微微低頭。兩人的唇好像要碰着了,又好像還沒有。劉煙的呼吸急促了些,那青松薄荷的氣息往下鋪散,尹安琪一身暖暖的花香往上蒸騰。
“安琪,我不敢等你慢慢想了。”尹安琪來不及說話,劉煙閉上眼睛,吻了下去。
尹安琪輕輕的抖着,于是劉煙把她抱得更緊了。在這個恒溫而荒涼的完美世界裏,劉煙只想狠狠地給安琪她所能給出的所有溫暖。
劉煙病後的唇幹幹的,吻得那麽急切,磨得尹安琪軟軟的唇上癢癢的疼。尹安琪伸出一點舌尖,輕輕地舔過劉煙幹枯的唇瓣,給她水分,給她一點溫柔的養分。劉煙迫不及待探出的舌尖帶着濕潤的涼意,可是身上熱氣蒸騰,暖得發燙。
原來人類與人類的親吻是這樣的,交換體溫,交換私密的低吟。劉煙濕濕的二氧化碳被尹安琪吸到腦袋裏,尹安琪又更缺氧了些。缺氧的人腿軟,劉煙的手在她腰後一下托住了,把尹安琪牢牢地按在懷裏。
尹安琪想,自己這樣貼着劉煙,舔着劉煙的唇與舌,身上不知有多少細胞和細菌就此傳到了劉煙身上。她們肯定弄髒對方了。然而尹安琪只想更加緊密無縫地貼着這個人,和她一起深陷在柔軟的泥地裏,從此不要再撕開來。
小小的房間裏水聲點點,讓人舒服又不适,沉淪又陌生。尹安琪被揉到劉煙身上,閉着眼睛,腦後一陣酥麻暈眩,仿佛有什麽被融化抽走了。她合上的眼簾感受到房間裏柔黃的燈光,仿佛她和抱着她的人,都沐浴在真實的溫和陽光之下。
也許人類走到這個時代,已經不再需要陽光了。但原來尹安琪還是很需要,不講道理的需要,她現在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