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跑路

跑路

沈青山整了整衣襟,十分有風度的笑了笑。

暖冬的光線照在沈青山臉上,仿佛徐徐展開的一幅畫卷,平凡的人皮在閃閃發光。

“罷了,再怎麽說你也是為了許曠辦事,我就不計較了。既然你家主人不在,我改天再來便是。”

豈料那打手往後掃了一眼,忽然冷笑一聲。

管事的從坊內踱步而出,拱手道:“沈公子,鄙人已經遣人通知主人了,還請公子稍作休息。”

此話一出,打手更加有底氣,雙腳往前一站,木棍一橫,擋住了沈青山的退路,氣勢洶洶,“多有得罪。”

沈青山:“……”

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但是輸人不輸陣

此刻他就像站在懸崖邊上的羚羊,見身後狼群沒追來,便使勁的作,一旦過頭了,就要跳過一線天保命。

沈青山又道:“你們今日這般欺我,難道就不怕我告狀嗎?我和你們家主人,可是有着莫深的感情……”

所謂點到為止,沈青山暧昧不清的語調勾起了衆人的好奇心,自己卻在悄悄往後退,試圖尋找一個突破點。

說來也怪他自己,非得這麽高調,在長樂坊鬧出這麽大動靜,招來了許多吃瓜群衆,如今圍着這裏水洩不通,他實在不好溜走。

若放在往日,人流多但是不堵,他三兩下就能腳底抹油逃走了。

真是吃雞不成蝕把米。

退着退着,身後似乎撞到了一堵牆,硬邦邦的,沈青山差點沒被撞出一口老血。轉頭一看,沈青山更想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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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杵着的,不是何人,正是來尋他的霍止遲。

“快看!他想跑了!”

人潮中不知道誰喊了這麽一聲,以沈青山的聽力來講,他甚至覺得這聲音有點熟悉。

匆匆轉頭看去時,只見一抹青衣從人群劃過,臉上似笑非笑。

沈青山氣得炸毛,恍然大悟,他被葉聽坑了!

征糧一事或許有許曠參與,但不一定需要他出面。哪怕真需要,以葉聽滴水不漏的習慣,不可能沒想到要另外給他提供一張人皮面具。

雖然沈青山覺得葉聽有時候比較喜歡出險招,可那一般處于無計可施的困境之下。

都怪他假死有點太放松了,自以為無人知道自己還活着,心态便松弛了下來,結果今日就着了葉聽的道。

如果他沒看錯,如今那厮就混在人群裏看熱鬧吃瓜,還很有眼力見的“出賣他”。

聞言,長樂坊又跑出來幾個打手,紛紛圍至沈青山身邊,皆是一臉嚴肅。

沈青山哽了一下,“你們對我這般無禮,就不怕你們主人怪罪你們嗎?”

管事不卑不亢回道:“主人的事,當下人的不敢妄議。但主人要是想留誰,我們就算拼了命也得留下。”

沈青山還沒來得及說話,突然感覺一股十分強烈的視線,怒氣沖沖,來自他身後。

他覺得莫名其妙,霍止遲生的哪門子氣,他又不是砸他的招牌,也沒造謠是他的人呀。再說要不是他擋在這裏,自己早溜了,哪還淪到如此進退兩難的境地。

沈青山微微屈起指節,輕輕摩挲着食指,寬大的衣袖垂下。

嗯,說不定以後可以稍微造下謠。霍止遲多年之前的青梅什麽的,這身份不好用多了。

頂着這名頭,他就是手無寸鐵走進長樂坊,也能全身而退。

只是……

沈青山的視線漸漸移到霍止遲臉上,冷峻的線條,寒冰雕刻的眉目,唇角繃緊成一條線。

面對霍止遲莫名其妙的怒氣,沈青山又歇了這份心思。

唔,身份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你背叛了倚宜。”霍止遲一字一字道來,胸內的氣火愈旺愈盛。

他氣自己沒管好沈青山,讓他跟這樣水性楊花的人一起厮混,也氣這個人竟敢糟蹋沈青山對他的真情真意。

“倚宜?”沈青山一愣,太久沒聽過他的字了,此時此刻難免有些陌生。

回過神後才知道霍止遲誤會了,可那又怎麽樣,沈青山已死,死在他面前,也死在他手上。

一切的解釋,人活着時都蒼白而無力,更遑論人死了。

“沈青山不是死了麽,衆人皆知,這位兄臺又何必吓我。就算他真的變成鬼回來索命,該找的也不是我。”

霍止遲一呆,嘴裏像含着上萬根繡花針,不動時痛,動了更痛。

他想起外面的流言蜚語,說沈青山終于死了,被大司馬帶去的一杯毒酒了結了性命。人人皆道,大司馬真是深明大義,不惜大義滅親也要還朝堂一片清明。

他起初也是這樣認為的,所有的禍端都是沈青山一手挑起,他搞得天下烏煙瘴氣,該死的、不該死的,通通都死了。

他在龍椅旁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連皇帝都被他玩弄股掌之間。他還善于拉攏人心,诓騙了無恙,讓無恙當他的共犯,還把葉聽及南陵葉氏拖下水。

他恨沈青山的一意孤行,從不聽勸,也恨他對自己的冷漠,明明只要跟他解釋,他能理解的,偏偏沈青山什麽都沒有說過。

明明沈青山從前,不是這樣的啊……

那時候他還很年輕,翩翩少年郎一個,心思沒那麽深,嘴甜話也多,哄人技能拉滿了。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沈青山開始沉默寡言,眼裏永遠斂着哀愁。

霍止遲永遠都記得那天,牢獄很冷,坑上随意鋪着一層枯草,只有一席薄薄的棉被,牆壁殘留着髒污的痕跡。血點濺灑,凝固了這間牢房的歷史。

頭頂的那扇鐵窗沒有遮掩,無數股寒風漏進來,刮在臉上,像一把鋒利的刀刃,眨眼間疼痛難耐。

他進來時,沈青山正披着棉被,盤膝坐在坑上,面朝鐵窗,愣愣的望着窗外。

窗外探進來一根樹枝,枝桠間光禿禿一片。

聽見腳步聲,他才慢慢的轉過身來,臉凍得煞白,一直在發抖。

霍止遲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酷的不近人情,“倚宜,你可知錯?”

沈青山白着臉,說話依舊不改以往的嚣張,“我何錯之有。恒帝執政期間,民生凋敝是事實,哀鴻遍野也是。既然他當不好,那換個人來當,又何妨。”

“你以為讓楚望上位就能保你一命麽?你可知,朝中大臣對你的讨伐——”

“我知道的,大哥,”沈青山看着他笑了笑,“我從來不奢求茍活,況且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豈能久居人下。”

“大哥,你就是太正直了,所以他們暫時不會動你。而有你繼續坐鎮朝中,我也放心。無恙只是跟錯了人,回頭你說說,他會聽你的。”

說起解表,霍止遲才發現如此時刻,解表竟然沒有親自過來。想以往,每當他一跨進沈青山的牢房,解表就十分擔心,一定也要在現場看着。

沈青山似是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大哥放心,我只是給他下了迷藥。不然這會,他可得哭鼻子鬧脾氣了。”

其實這話是他亂說的,解表根本不會哭鼻子,起碼長大後再沒哭過了。他頂着那麽一張高山寒峻的臉,想來淚腺都幹涸了。

但如果不這樣做,想必此刻就沒這麽平靜了,他也擔心無恙會跟霍止遲打起來。

他其實不喜歡安靜,總覺得只有一個人,非常孤獨。他喜歡熱熱鬧鬧的,最好大家都在一起,快快樂樂。

沈青山動了動鼻子,“大哥還藏了什麽好酒,看在我們兄弟一場的份上,也拿出來嘗嘗罷?大哥總不至于這麽吝啬。”

他們都心知肚明,這一杯酒裏,藏了毒。

沈青山不得不承認,離別沒有轟轟烈烈,也沒有長亭外古道邊,只有一間牢房,一扇鐵窗,一個讨厭自己的人。

一盞酒,換來了天人永隔。清清的酒液,混着鮮血,淋濕了杯盞。

倒是比戰場更殘酷,一條鮮活的性命,輕飄飄的說沒就沒了。

霍止遲忽然想,沈問我如果說的是真的,沈青山會變成厲鬼索命,他開始期待沈青山的到來。

即便是來要他的命,但一命換一命,他覺得值。

“大哥,這時候就別愣着了。你不跑我還要跑呢。”

霍止遲一回神,就看見沈青山在四處惹火,試圖沖出包圍圈。然後他指尖一勾,把霍止遲推向一邊,自己趁機溜向缺口,邊跑邊打開霍止遲挂在腰間的錢袋,本打算撒錢制造一場混亂的,哪想裏面空空如也。

瞧見這行雲流水的動作,又瞥見沈青山眼角一斜,狐貍似的藏進人群喧嚣裏。

霍止遲心頭一跳,仿佛又看到了沈青山,他也是喜歡搞完事情就躲起來。轉念思及兩人的關系,霍止遲心頭剛燃起的火花又熄滅了。

是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們那般親密,行為舉止相似也是常事。

沈青山鬧了個沒趣,但動作沒停,腳下抹油跑的飛快。

笑話,自從他身體虛弱後,逃跑的功夫猛猛上漲。身姿似風又似鳥,輕盈靈動,剛出現,下一秒又能原地消失。

沈青山不急不行啊,因為他剛剛聽見駿馬飛奔的聲音了。

馬蹄踏踏,仿佛下一秒就能踩到他胸膛上,把他肋骨壓斷。

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霍止遲下意識伸手去抓那一抹衣角,明明抓住了,可還是從指間溜走。

他看着沈青山越跑越遠,也看着錢袋飄然落地。

錢袋上,爬着蹩腳的繡紋,歪歪扭扭,全然看不出他想繡的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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