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非開挂神器
非開挂神器
京城南門裏,大司馬府。
沈青山睜開眼,屋外太陽已高懸中央。屋內飯菜的香味萦繞鼻尖,肚子時不時傳來敲打之音。
破案了,他完全是被餓醒的。
一轉頭,他差點沒又暈過去。霍止遲正守在床邊,見他悠悠轉醒,為他倒來一杯溫水,喂到嘴邊。
沈青山豈敢不喝?當即狼吞虎咽,又是被嗆到了。
霍止遲有一搭沒一搭拍着他的背,給他順緩,“大夫說你近日勞累過度,又吹了風,加上驚懼焦慮,引發了風寒,方才暈了。”
“大哥……”
沈青山看他,欲言又止,因為剛才037又給他傳輸了一段記憶。
盛夏樹影婆娑,蟬鳴不歇。當時恒帝尚且在位,沈青山剛好十八歲,拜将封侯已有一年多。
雍州州牧曾于朝拜天子途中偶得一女,并與此女一見如故,便結為兄妹。後雍州州牧感念上天體恤,便将此女獻與恒帝。
其女猶如九天寒宮之仙女,美得不可方物,恒帝甚喜,連連宿在其塌。後來此女被皇帝封為妃子,賜號為婉。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雍州州牧也因此身價上漲,勢力如日中天,得到了不少官員的巴結。
從此婉妃更加嚣張,不僅讓恒帝大興土木,只為博她一笑,更是妄想靠吹枕邊風,幹涉前朝朝政,令她兄長進官加爵。
當時霍止遲還未成為大司馬,影響力遠不如現在。最後還是沈青山,快刀斬亂麻地将她處理了。
當時他臉上沾着血,宛如索命的惡鬼。
Advertisement
長劍森寒,弧光一閃,無情的破開肌膚,只留下滿地的血和屍體。
“婉妃穢亂宮闱,妄想謀害皇子,又禍國殃民,引得陛下不思朝政,死罪當誅,現已拿下。”
冰冷的目光落在了無生息的婉妃身上,沈青山長劍一收,朝在旁吓得一臉慘白的皇帝一抱拳,“臣沈青山,告退。”
枉顧身後惡毒銳利如刀鋒的視線,沈青山身姿挺拔,輕輕抹去臉上的鮮血,頭也不回的離宮了。
*
霍止遲觑了他一眼,“倚宜,沒想到如今你學會了怕,我當真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越權殺害婉妃的時候你怕麽,尚未出生的孩子死了,你也怕他回來索命麽。”
“大哥,我……”沈青山卡殼了一下,發現自己想解釋卻無從說起。
他不是原主,沒有記憶,一來就背了口大鍋,生了幾場病。
猛然,呼吸變得急促!
沈青山死死揪着衣領,拼命的喘氣,卻發現空氣稀薄的可怕,腦海中迸發出星星點點的火花。他似乎忘記了怎樣呼吸,那本是與生俱來的本領,他只記得霍止遲那句話。
他!竟然殺了一個孩子……
一個尚未出生的無辜稚童!
見狀,037連忙安撫他道:“你殺的沒錯,婉妃确實存了謀反的心理,但你不該當着皇帝的面處決了。而且,婉妃是假孕,你沒有殺孩子。”
037瘋狂在查找資料,“婉妃死有餘辜,她害死了無數可憐人,甚至是你的……恩人。”
氧氣終于順利進入肺裏了,腦中的火花漸漸熄滅,他十分迫切的渴望氧氣,吸的猛了又是不停的咳嗽。
“咳咳……大哥,我,我沒有殺孩子。”沈青山咳出了眼淚,衣襟沾着血沫,朦胧的視線裏,霍止遲靜靜的坐着,望着他,“婉妃、是假孕,欺君罔上,通敵叛國,我殺的沒有錯。”
這時,解表一襲冷峻的黑衣,匆忙跑進來,看着沈青山滿臉的心疼,替他求情道,“大哥,二哥如今病着,腦子不清醒,你這會跟他說也沒用,不如晚點,等二哥病好了。若是做錯,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獄中,我給二哥留了一間房。”
沈青山轉頭凝視解表,心想我真是謝謝你嘞,擔心自己沒地方住,好心給自己留房了。頓時不知道他是真求情還是假心假意,氣不打一處來。
霍止遲伸手抹去沈青山嘴邊殘留的血跡,盯着指尖那抹紅看了許久,最後道:“嗯,先用膳罷,過會倚宜還需喝藥。”
沈青山尚在病中,不宜吃大魚大肉,只能苦哈哈抱着一碗小清粥,萬般羨慕的瞧着他倆大吃大喝。
用完膳,兩人盯着沈青山喝了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最後解表滿意的走了。
霍止遲保持擡腳的動作,忽的一轉身,“晚點你同我一起進宮,正正你那狼狽的名聲罷。”
“好的,大哥。”沈青山應完,頂不住湯藥帶來的困意,眨眼間約會周公去了。
*
書房,皇帝背手而立。忽聽見一聲高高的傳呼:“大司馬、沈将軍求見——”
皇帝道:“宣。”
身邊的掌事公公走到門前,長聲道:“宣——”
霍止遲和沈青山一前一後邁進書房,低頭抱拳。
沈青山擡眼,皇帝笑吟吟的看他,“沈愛卿聰慧英勇,替朕、替國家拔去隐患,有功,當賞!”随後身邊的掌事公公得令退走,端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回來。
沈青山戳037,“他是不是氣瘋了,怎麽我殺了他的妃子,他卻還要賞我?”
037:“……你太厲害了,皇帝暫時還不敢動你,所有只能先穩。不過你別得意太早,你老大哥還在旁邊盯着你呢!”
說到霍止遲,沈青山就蔫了。
霍止遲道:“此事青山過于冒進了,陛下不怪罪便好,何必賞他慣他,免得又增長他嚣張氣焰。”
沈青山也只有在霍止遲面前才懂得低頭,其他時候從來都是堅韌挺拔,軟硬不吃。
之後霍止遲又跟皇帝細談起來,沈青山甚覺無聊,表明自己的去意後就迷失在偌大的皇宮裏了。
沈青山趾高氣昂:“037,快給我調出皇宮的地圖!”
037無語:“我還是那句話,咱不是開挂神器,地圖什麽的別想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走到冷宮了。”
沈青山眼睛一亮:“百聞不如一見啊!原來這就是冷宮啊……”
待擡腳轉進去,瞧見草木蕭蕭,灰暗的裝修,還有一股陰冷氣息若隐若現,沈青山的動作一頓,小腿停在半空不上不下。
他目光一詫,蕭條的院子裏,一個六七歲的小孩枯瘦如柴,面黃死氣沉沉,正在洗衣服,裸露出來的皮膚還帶着傷痕。他似乎是沒想到這裏還有人來,也呆滞住了。
沈青山默默把腳收回來,戳037:“原來有關冷宮的傳聞并非杜撰,現實還更慘。”
他看着小孩,自以為笑容和善,“嗨,你好……”
那小孩哆嗦了一下,仿佛被吓到的鹌鹑,雙手并用往殿內爬去,動作之大踢翻了木盆。可是他顧不上,只曉得要跑,摔倒了就爬過去,不曾停歇,像是身後有洪水猛獸一般。
“……”
冷白的指尖觸上臉龐,沈青山疑惑的看着小孩子跑,滿臉茫然,“037,我是不是長毀了,像母夜叉,所以這小孩才這麽怕我。”
然後他默默的轉身走了。剛過轉角,就聽見方才還寂靜無聲的冷宮傳來一陣喧嘩,帶着惡意的嘲笑、譏諷。
“喲,又在洗衣服呢。我們尊貴的皇子殿下,風都不敢靠近,哪裏用得着穿衣。咱們這些奴才就不同了,卑微的很,還望殿下借衣一穿。”
緊接而來的是拳打腳踢的動靜,期間夾雜着小孩無助的喊叫、反抗,只是這些只能換來挨打。
沈青山閉了閉眼,現實果然只會更殘酷。
這些下人被別人欺負慣了,只能來找小孩出氣。看樣子,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
“037,權臣在皇宮殺幾個奴才,不算亂臣賊子罷?”沈青山深吸一口氣,果斷調頭準備大殺四方了。
*
楚望本含着金湯匙出生,那天的風光與輝煌人盡皆知。
就連老天都忍不住對這個小家夥的喜愛,天邊祥雲不斷,枝頭喜鵲不停。
他的祖先曾是開國大臣,聲名顯赫,德高望重,再者他母族一直與皇室聯姻,親上加親,風頭更甚。
小楚望在金風玉露裏活了十二年,當了兩年太子,所有人都哄着他從不敢對他說一個不字。
外祖父強大溺愛,父皇母後的遷就,可以說,那十二年裏,小楚望到哪都是橫着走的小霸王。
可是忽然有一天,這些東西猶如泡沫,指尖一戳便破碎了。
他就像是做了十二年的夢,如今睡醒了,所有的榮華富貴、寵愛有加都煙消雲散。
他茫然無措,他惶恐不安,迷失在權力的漩渦,無人救他。
皇宮裏,一旦有人失勢,還是絕無可能翻身的情況下,極易引來豺狼虎豹、陰險小人。
小楚望一開始面對極大的惡意時,還能苦中作樂,當成一種樂趣,樂觀的陪娘親在冷宮生活。
他還小,不懂事,不知道這些人遲早會要他們的命,不會把他們當人看,只會當成樂子來玩。更遑論他娘親死後,小楚望的生活更是一跌再跌。
以後沒有人可以陪他說話了,他的娘親不會在漆黑的夜晚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他受委屈了沒有人可以訴說。
小楚望的天一瞬間就塌下來了,壓着他小小的身軀。
他痛,他流淚,他拼命的逃離廢墟,然而黑夜的明天也是黑夜。
經常有人找他麻煩,讓他洗衣服,把他當成樂子玩弄,當狗羞辱,挨打也是常有之事。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日複一日活在痛苦折磨中。
娘親走了,他也想走,但是每當他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娘親就會入夢,問他有沒有給自己報仇了。
一旦他說沒有,娘親就會流淚,說你過得不好,可娘親還是希望你活着,替你自己、替娘親還有母族報仇。
有次他撒謊,騙娘親說報了仇,娘親欣慰的笑了笑,告訴他,讓他走自己的路,去娶妻生子,不管去哪,都要好好活着。
說完就消失了,無論小楚望如何哭喊挽留,之後更是好久都不到他夢裏來。
他害怕見不到娘親,便每次都說沒有報仇。久而久之,仇恨的種子在他心底生根發芽,只待一日,茁壯生長,讓他如願以償。
這天,他如往常一般在院中洗衣,門口傳來動靜。
他在心裏自嘲,又是這樣,自己在看不到頭的日子裏,活了一天又一天。
只是他一擡頭,視野就捕獲了來人驚詫的目光,兩道視線緊緊膠着在一起。
那人一襲清冷的素衣,身姿挺拔如青竹,容貌昳麗,帶着一絲病态的潮紅,嘴唇微張。
不知為何,衣裳略微淩亂,發絲落在肩頭,腳步擡起,卻遲遲沒有落下去。
小楚望一看便知,這位公子絕對是走錯路了,因為沒有人願意踏足這裏,就連那些奴仆都是心情不好了才過來。
這樣的人不應該來這裏。
小楚望這些年來習慣了孤僻,不曉得找人幫忙,或許知道找了也不會有人願意趟這一趟渾水,所以他忍耐,他蟄伏。
“嗨,你好……”來人這樣跟他打招呼,還對他笑。
他愣愣的正想回答,耳朵微動,他似乎聽到一陣往這裏來的腳步聲了。
他不想這樣的事擾了這樣美好的人,這是他第一次在冷宮見過的最好看的一個人了,他不想吓到他。
所以他故作瘋癫,把人趕走。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群人渣就來了,帶着滿滿的惡意朝他撲來。
活着真難。
小楚望黑漆漆的眸子望着高高的天空,耳畔是風聲,全身上下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擊。
他抱着頭,努力蜷縮起身子,試圖減少受傷的面積。
不然他怕太痛了,會忍不住放棄報仇的念頭,随娘親而去。
很快,這些如雨點一般密集的拳打腳踢突然消失了。
一陣桂花香襲來,浸入他的大腦,讓他所有的動作徹底報廢。
依舊黑漆漆的瞳孔裏,出現了一抹素色的衣角,是方才突然出現的青年。
他擋在自己身前,腳邊一群奴仆,有躺着還沒爬起的,有惶恐下跪的,“奴才該死”、“奴才冒犯”之類的話語層出不窮。
“你們确實該死。”
聲音冷若寒泉,如弦作響。
小楚望仰躺着,溫暖的陽光落入他眼底。
他不躲不避,甚至瞪大了眼睛,靜靜凝視着沈青山修長的身影。
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