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重逢
重逢
沈青山擺了徐雄一道,雖讓他無心搶劫糧草,卻也将自己的後路斷送了。為今之計,他只有投向幽州才有活路可走。
天剛剛蒙黑時,沈青山便已奪馬出逃。如果事情發展順利,待徐雄察覺時,他應已至幽州城下。
只是這次田良文的決心遠超他的預料,出兵幹脆利落,單刀直入涼軍大營。
故而在徐雄的心腹帶兵趕至幽州城下時,田良文派出的将士早已把涼營攪亂,如一盤散沙。
心腹得知此消息時,已行軍遠離涼軍大營十幾公裏外。他擔心徐雄會有危險,況且幽州易守難攻,若真打起來,定是一場持久戰。
如今涼軍後方被破,幽州糧草即将抵達,倘若沒有成功攔截,自己後方又失了大本營,恐怕不利。
倒不如自己先轉向攔截糧草,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彼時,幽兵空有一城,城中百姓無糧而暴亂,軍中無糧不足為懼。
幽州則不攻自破,自己當是功臣無愧。
這般想着,心腹又帶着兵馬轉道,一路狂奔。
沈青山為了避免心腹會半路調頭,随後自己被抓包的情況出現,不得已牽着馬走了小路。
從涼軍大營旁邊的小樹林出去,就有一條小山路。
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就偏離了方向。
沈青山站在半山腰眺望時,瞧見遠處樹枝稀疏處,有袅袅青煙升起。
有煙氣的地方,就有活人在。
小路崎岖不平,樹枝千奇百怪張揚着,甚至枝桠上長了密密麻麻的小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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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山牽着棕馬走過,一時不察,思清的臉挂了條細縫,衣衫也劃破了好幾處。馬匹受了傷,不安分的嘶鳴着。
沈青山皺了皺眉,思清的人皮材質有些差,僅這輕輕一劃,便出現了裂痕。沒辦法,沈青山只好揭了開來,免得吓到這裏的村民。
因為人皮的特殊材質,不能像套娃那樣一層疊一層。如今思清的人皮扯下,呈現出來的便是沈青山的臉了。
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揚,眉如墨畫,鼻梁高聳。面色雖透着病态的蒼白,卻不失俊逸,姿态雅致。
尤其唇角漾起的笑意,更顯風流絕滟。烏發雲髻間桃花簇簇,白皙的指尖勾着馬缰,仿佛畫師筆下的三春凝成了實質。
哪怕037跟在沈青山身邊許久,依然會為這張臉感到驚羨,恨不得镌刻記憶裏,永遠銘記。
沈青山倒是不常照鏡子,雖偶爾從037的反應中窺知自己的美貌,但很快就抛卻腦後了。
美色這種東西,當年可也是讓他吃盡了苦頭。在風華絕代的容顏下,再多的豐功偉績也會黯然失色。
037見他就這麽大大咧咧的牽馬走着,絲毫不避諱自己那張喧賓奪主的臉,時而氣憤時而郁悶。
氣憤此人美而不自知,郁悶此人不自知而嚣張。
037有氣無力的道:“你都不想着遮一下嗎?這麽顯目,又孤身行走林間,真不怕村民把你當怪物了?”
沈青山聽出037語氣中的郁悶,安慰他道:“怕什麽,距離青煙還有段路程。再說你這麽久沒見我這張臉,你都不想它嗎?再悶下去,我臉生鏽了怎麽辦?”
“……滾啊滾啊滾!”037炸毛了。
沈青山拉着馬,時不時撫摸安慰它,笑了笑道:“你別自卑昂,想要什麽臉我都能整的,再不濟還有葉先生。話說037,你長什麽樣,我都沒見過呢。”
自從沈青山恢複清醒後,037就陪在他身邊了。只是一直存在他腦海裏,具體模樣不得而知。
聽說他是系統,那會是什麽樣的呢?就像羊有羊樣,馬有馬相,037也有獨屬于他自己的模樣。
037一頓,支支吾吾片刻,假死去了。
故而沈青山猜想,或許037是對自己容貌的自卑,不願多談。他嘆了一口氣,開導037道:“容貌乃身外之物,死了都是一捧黃土,有何懼之?況且不管你什麽樣,我們都是好朋友昂!”
037依舊沒說話,沈青山正想繼續勸說,這時便見林中雪間處,有人悠悠轉出。
一身淺棕色的狍皮獵袍,身材魁梧,下巴胡子濃密,身後背着一筒箭羽,腰間挂着弓箭。
“你是什麽人?來這裏有什麽目的?”來人道,嗓音粗犷。
沈青山微微仰着頭,眸底迅速閃過一抹暗芒,他直覺來者不善。只可惜他手中無傍身之器,只得稍作周旋。
“這位大哥,我此番欲去幽州投靠親戚,無奈方向感不強,行走林中,不知不覺便迷路了。無意冒犯,還望見諒。”
來人仔細打量着沈青山,又見他孤身一人,手中牽着馬,氣質雅致,臉色孱弱,着實不像入侵者,懸在喉間的心滿滿落到原處。
來人道:“我叫方争,是住在這裏的村民。之前多有得罪之處,不要見怪。”
沈青山點點頭,表示理解,随後又道:“方大哥,先前見你如此謹慎小心,可是這裏有什麽怪事?可有危險?”
方争躊躇,欲言又止。
沈青山道:“我原本仗劍走天涯,鋤強扶弱,因此得罪了奸人,無奈只能背井離鄉,投靠幽州的親戚。我力雖薄弱,但也想為世間出點力。”
方争一聽,更覺此人不是窮兇惡極之徒,沉思片刻,他道:“近日頻繁有賊人出沒,不知他們做了什麽,村內大部分壯丁皆出現了幻覺。本以為是中毒,後找過郎中來看,郎中卻說不是毒,具體是什麽緣故他亦不知。”
據方争所言,由于位置偏僻,他們這個村落除非,安寧祥和。
直到有一天,一群黑衣人的到來打破了村子的寧靜。
他們不殺人也不搶財物,反而只在村子裏來來去去,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他們村落是靠打獵為生,但是寒冬大多數動物都在冬眠,痕跡幾乎沒有。不得已,他們只好讓更多的壯丁外出,尋找獵物。
某日,有人帶着衆多寶物而歸,聽那人說,那群黑衣人在村子裏兜來兜去那麽久,就是在找一個埋藏無數寶貝的地宮。
那人高興的都快瘋了,“他們說用這些寶貝就能外出換取糧食,還有很多好看暖和的衣服,我們根本不用深冬還出來打獵,也不用這麽辛苦才能養活一家人。”
沈青山一聽,便知道這群黑衣人以掘冢為生。一般富貴人家下葬時,會伴着大量的金銀財寶,不單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對死者往生的美好祝願。
只是掘冢這一舉動甚是冒犯,他記得自己當年便下令禁止了,所有摸金校尉無一不懸首城門,以示效尤。
因着懲罰嚴酷,摸金校尉不敢再犯,掘冢行為也消失了。
不曾想,他剛死遁沒多久,居然又死灰複燃了。
沈青山簡直頭大。
方争道:“後來那些跟随黑衣人挖寶的壯丁,回來不過兩三日,一個個都說有人在他們的腦海裏說話。”
沈青山一驚,覺得事情越來越玄乎了。而且,這個經歷怎麽感覺跟他有點相似?
他趕緊去戳037,“他們是不是也都有系統?你能察覺到嗎?”
037答得斬釘截鐵:“不可能!我敢保證,只有你一人有系統。”
沈青山一時有些受寵若驚,又轉頭去看方争,“你可知他們都聽到了什麽?”
方争點了點頭,“他們說,時常有男聲回蕩在他們耳中,說的是兩個字,‘約嗎’。”
“……?”
沈青山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一個男聲,問那些壯丁,約嗎?
但凡這裏換一個對象,他都沒覺得那麽怪異,最多就是話本裏的妖怪出來見世面了。
037也為之感到愕然,機質的電流聲時高時低。
沈青山正在頭腦風暴中,這時枝桠稍動,有積雪落下。
一股疾風從遠及近,林中蹿出一人,雪亮的刀劍抹出鋒利的光芒。
方争反應很快,想來也是打獵的一把好手。即便只是一絲風吹草動,他也能很快捕捉到。
只見他快速從腰間解下弓箭,手往背後一伸。指尖一搭,箭矢上弦。
須臾間勢如破竹飛出去,發出破空的爆鳴聲。
铮一聲。
刀刃劈落箭矢,餘威尚在,呈摧枯拉朽之勢掃來。
刀光劍影之間,炫目清透的刀身折射出一張臉。
線條硬朗,輪廓分明,鼻山根的那顆墨點醒目,周身散發着凜冽的寒霜之意。
來者,正是霍止遲。
沈青山都不知道這一天自己大吃了幾驚,眼下危險迫近,他甚至來不及遮擋自己的面容,匆匆伸手去抓方争的衣領。
電光火石之下,方争只覺得死神從他面前路過,還有閑情逸致朝他一笑。
回過神來,方争捂着脖子,彎下身子咳嗽了幾聲。再擡頭時,沈青山擋在他面前,表情冷肅。
對面霍止遲站着,身姿挺拔,刀光冰冷。
“倚宜。”
霍止遲嗓音像浸了雪,清潤卻如寒霜透骨。
沈青山不自覺挺直了脊背,喉間凸起滾動幾番,想說些什麽,卻恍然發現發音困難。
這是他自死遁後,第一次直面霍止遲。
雖說前些日子他有跟霍止遲打過照面,但那都是披着馬甲,霍止遲也不是濫殺無辜的主,所以他并不害怕。
如今,他頂的是自己的臉,是曾經被稱為亂臣賊子的臉,也是霍止遲最厭惡的一類人的臉。
霍止遲會說什麽?
知道自己假死之後,他會怎麽認為呢?覺得自己果然不願放棄權勢,僞裝身份挑撥涼幽兩州之間的矛盾,如今又跑來這裏,不知暗搓搓謀劃着什麽?
沈青山僵硬着身子,宛如一個囚徒,等待審判的降臨。
少頃,霍止遲手臂一揮。
沈青山甚至已經想好怎麽躲開這一刀了。
卻聽見刀入鞘的聲音,霍止遲收起佩刀,緩緩朝他走來。
沈青山驚魂未定,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見此,霍止遲不由停下了腳步。
樹間漱漱掉下雪花,隔着白茫茫一片,沈青山望進了他眸底。
那裏的情緒很複雜,有喜悅,有懊惱,有訝然。
沈青山忽然發現,在霍止遲眼裏,唯獨沒有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