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初見篇1

初見篇1

其實假死前，沈青山很擔心無恙。畢竟之前一直是他們兩人相依為命，現在他瞞着無恙死遁，不知道他該多難過。

但是他不能說，一旦無恙知道他沒死肯定要跟過來，到時候一切就白費了。

還好有大哥，大哥穩重又信守承諾，定能照顧好無恙，所以他才會放心的喝下毒酒。

然而他沒想到，死前給無恙灌下蒙汗藥那一面，竟然是最後一面。

這天晚上他想了很多，思緒猛然飄回那年秋天。

那時深秋，天清氣爽，落英缤紛。

解家夫人回府時，感覺裙擺傳來一陣拉力。她垂眼看去，一只小小的團子倒在路邊，衣衫褴褛，在秋風中不住瑟縮，小手卻緊緊的扯着她的裙擺。

身邊的侍女怕沖撞了解夫人，忙彎腰去拉。解夫人阻止了，她輕輕蹲下，纖纖玉手摸上，發現這只團子還在高燒中，燒的迷迷糊糊，嘴裏喃喃有詞。

“娘親……娘親……”

解夫人瞧着心就軟了下來，她想到自己的孩子這般大小的時候，還在家裏作威作福。而他呢，卻要遭受秋風的摧殘。

她心道：遇見便是緣分，不如就帶回家去，正好給那小子湊個玩伴，如此府內也熱鬧些。

解夫人伸手去抱他，這小孩也不知真暈還是假暈。抱上那刻，無比娴熟的環上解夫人的手，髒兮兮的臉窩在她懷裏，乖巧的蹭了蹭。

雙眼仍舊緊閉，臉上卻浮現出一抹笑容，“娘親，抱抱。”

解夫人輕輕點過他的鼻翼，笑道：“小家夥，醒了還裝什麽睡。就算你睜開眼，我也不會丢棄你。”

那小孩顫抖着，緩緩睜開雙眸。灰蒙蒙的臉龐一雙桃花眼明亮，帶着絲羞澀，讨好般朝解夫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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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能吃能睡，很好養活。如果夫人願意留下我，我将來長大給你掙好多錢！”

解夫人柳眉微微一揚，抱着他往府內走去。期間不忘逗弄他道：“可是我兒子也會給我掙錢呀。”

小孩就牢牢的抱着她，眼睛眨呀眨，假裝沒聽懂，又道：“夫人心地善良又美麗，我喜歡你。”

解夫人被他逗笑，唇間笑意蕩漾，“巧舌如簧，可真了不得。你叫什麽，爹娘呢？”

随後她側目去喚侍女，“你去找個大夫來，給他開副藥。”

解夫人清雅的藍衣印着兩個小小的手印，小孩窩在她懷中，有些緊張地看着她。見她沒生氣，以為沒發現，便低頭翻了翻自己，半晌艱難的扯出裏衣輕輕擦了擦。

解夫人良久沒有得到答案，又覺得他在懷裏鬧騰的很，擡眼一看，不禁又笑了。

她拍了拍小孩的後背安撫他，“髒了再洗便是，你乖乖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怪你。”

小孩死死絞着裏衣，桃花眼怯生生看她，“我叫沈青山，今年十歲了。爹爹出了趟遠門就沒有回來，他們都說我爹死了，我娘罵了他們一頓，也消失不見了。我怕他們把我賣掉，所以就跑出來。”

解夫人美眸裏閃過驚訝，這小孩小小一個，營養不良，怎麽看都不像十歲。随即又對他的遭遇感到心疼，想來他原先的生活條件也不好，爹娘去世後更是吃不飽穿不暖，而且還有對他虎視眈眈的壞人。

解夫人望着沈青山那張稚嫩的臉，雖然灰樸，但依稀能從眉目察覺到幾分霞姿月韻，長開後定然能驚豔四座。

也難免旁人打上他的主意，若是賣了，肯定價值斐然。

解夫人憐惜的摸了摸他的頭，沈青山十分受用，甚至微微眯起眼。

突然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快從我娘親懷裏下來，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沈青山循着聲音看去，這小孩一身貴氣的紫衣，五官精致如畫，眉宇間透着不爽，如月華澄淨的眼裏倒映出自己狼狽的身影。

沈青山偷偷往解夫人懷中鑽去。

那小孩見沈青山的行為愈發過分，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更加氣憤，一路小跑過去，跳起來想抓他的衣裳把他拽出來。

解夫人連忙阻止，“好了好了，表表乖乖的。哥哥發燒啦，你就讓讓哥哥。”

解表眉間一皺，臭着臉道：“他才不是我哥哥！我沒有哥哥！”

＊

沈青山退燒以後，在解府住了下來。他自己在外流浪了那麽久，學會了察言觀色，自然知道解表不喜歡他。

但是他不想被趕出去，再次孤身漂泊流蕩，而且他喜歡解府，這裏很熱鬧，解夫人會關心他，解叔叔回府也會給他帶禮物。

他不知道解表為什麽不喜歡他，明明他們才第一次見面。

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在解表那裏吃癟了，不管他帶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去找解表，總發現解表什麽都不缺，還一臉嫌棄的讓他滾出去。

沈青山就抱着一堆東西站在門口，比他小卻長得比他壯實的解表堵在門前，斜着眼，滿臉不耐煩，“這裏是我家，不缺這些東西。以後，你也別來煩我，我不喜歡你。”

沈青山委屈巴巴，眼中覆上水霧，“為什麽呀，因為夫人說我是哥哥嗎？”

不提還好，提起解表更生氣了，明明這人只是比他大了一歲，就要淩駕于他頭頂，說什麽哥哥，不過是一個野孩子。

解表道：“我就是讨厭你，沒有理由，你也不是我哥哥。”

沈青山垂下眼，抽了抽鼻子，“我知道了，你不喜歡這些東西，改天我尋到更好的再來找你。表表，我想跟你一起玩，我喜歡熱鬧。”

解表啪一聲摔上門，怒氣沖沖，“不準叫我表表！你喜歡熱鬧，你找熱鬧去啊，我這裏沒有！”

解表的無情傷到了沈青山，沈青山回屋後抱着被子默默哭着。他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也許他不該來這裏，他應該跟爹娘一樣消失，這樣解表就不會讨厭他了。

之前爹爹說好只是出去一會，卻永遠的帶走了娘親。

越想越難過，沈青山幹脆爬起來，邊抽泣着邊收拾行李。只是忙活了半天，他也沒找到一件能帶走的東西。

他茫然的望着屋內的陳設，看起來琳琅滿目，卻沒有哪個是屬于他的，就連身上的衣服也不是。

沈青山默默褪下外衣疊起來放着，又将弄亂的被子整理好，剛想悄無聲息離開，卻撞進解夫人懷裏。

淡雅的清香撲面而來，沈青山鼻子一酸，豆大的淚珠就砸下來，“夫人……”

解夫人輕柔的拍着他的背，安撫他道：“乖，沒人會讨厭這麽可愛的阿山，解表那小子就是別扭，他分明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

沈青山擡起臉，眼下挂着兩條淚痕，他啜泣道：“真的嗎，表表不讨厭我。”

“當然啦，他最喜歡吃糖葫蘆了，我帶你去買。回來你帶着它去找表表，他會很開心的。”

解夫人抱起他往屋內走去，“不過在此之前，阿山要穿好衣服，免得着涼，又得吃苦苦的藥啦。”

＊

解表是一點也不喜歡沈青山，他不過是半路冒出來的野孩子，憑什麽就能輕易奪走爹娘一半的喜愛，他不服，本來這一切全都是他的。

在解府，他的天下裏，還敢拿着解家的東西來賄賂他，何等的厚臉皮！

再者，他只是小并不傻，用腳想都知道沈青山是為了留在解府，好心安理得的享受解家的好，這才百般讨好他，他才不上當呢！

想到方才沈青山故作可憐的面容，解表就來氣。

加上解夫人又來找他談話，讓他對沈青山好些，畢竟是他哥哥，哪有弟弟不對哥哥好的道理。

解表就更生氣了，稚嫩的臉沉下來，整個人特別不爽。

氣着氣着他就閑不住了，想去找沈青山麻煩。

剛轉出屋子，經過水榭長廊時，解表看見有幾個山一樣壯實的小孩堵着沈青山，他認出來那些人是解家旁系子弟。解夫人怕他一個人無聊，便想着找個人陪他。

解表頓時露出吃了蒼蠅一般難以言喻的表情，他娘就是心思單純，看不出這些人的不懷好意，才同意讓他們留下來，還譴責自己太過挑剔。

對比起來，解表突然發現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沈青山了，起碼沈青山還有一張好看的臉蛋。

那幾個旁系子弟圍着沈青山，要他把手中的糖葫蘆交出來，沈青山自然不同意，這可是他帶給解表的禮物。

幾個人對一個還搶不來，着實讓他們懊惱。當下對過眼神，直接上手開搶。沈青山死死護着，愣是沒讓他們摸到分毫。

惱羞成怒之下，單純的搶東西演變成拳打腳踢，沈青山嶄新的衣裳又變得髒兮兮。

解表看了一眼，雖然有人替他教訓了沈青山，可他心裏也談不上暢快，總感覺有什麽堵着，悶悶的。

他心道：左右不過一個糖葫蘆，給他們便是。他們這麽多人，一根糖葫蘆還不夠分，肯定還會打起來。

越想解表越覺得沈青山愚蠢，還貪吃，幹脆眼不見為淨，轉身回屋去了。

夜幕低垂，燈火闌珊，秋風搖曳着枯木，配合着發出沙沙響聲。

解表正在屋內看書，燭火在他眼窩投下沉沉的陰影。忽然一道輕緩的敲門聲響起，一下又一下。

解表不知為何，聽得很是煩躁，就像有人在叩擊他的心門。

他黑着臉拉開門，就見沈青山換了一身衣服，玄色襯得他的面容更加白皙精致。

他看見門開了，眉梢揚起，笑容醉人，獻寶似的從懷裏掏出一根糖葫蘆遞給他。

原本顆顆圓潤分明的山楂，此刻卻有些扁了。

沈青山道：“表表，給你糖葫蘆吃，不要讨厭我好不好？”

解表呼吸一凝，喉間仿佛哽着東西，心中那口氣不上不下。

他認出那根糖葫蘆，正是傍晚時拼命護着的那一根。

可能是藏在懷裏，不小心壓到了，山楂有些開裂。

明月枝間照，秋風習習，鼓起沈青山的玄衣。

這衣服對他來說有點大了，穿着寬寬松松，此時風一吹，解表只需稍稍垂眸，便能看見底下烏青的傷痕。

解表心道：這人果然是個傻子，不會以為換了一身黑衣，就沒人知道他的狼狽了罷？算了，自己又何必跟傻子計較，顯得自己也很傻。

解表別開視線，讓出位置，幹巴巴道：“我不要你的糖葫蘆。”

沈青山臉一垮，水霧迅速彌漫。他剛想強撐笑臉說沒關系時，又聽見解表道：“但我可以跟你玩，進來罷。”

沈青山愣了片刻，真真切切笑了起來，那雙桃花眼甚至比天際懸挂的明星還要亮，灼得解表一時無法與之對視。

沈青山道：“表表你真好，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