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赴宴篇2
赴宴篇2
由于疫病還未解除,道士又沒了蹤影,大家都躲在家中閉門不出,曾經繁榮的南禦街此刻無比清冷。
街道兩旁綠樹成蔭,金色的光線帶着暖意落下,拉長了街上并肩而行的兩道身影,也照得霍止遲耳根愈發滾燙。
霍止遲步伐淩亂,氣息不穩。察覺指間愈發過分的小動作,他終究忍耐不住,低聲說道:“……倚宜,松開點。”
他掙了掙,克制着把手抽了出來,收到一半時,沈青山溫潤的指尖如影随形跟來,攀附其上,又輕輕捏了捏。
霍止遲垂眼看過去,沈青山睜着一雙無辜的桃花眼,不解道:“怎麽了?大哥你很熱麽,出了很多汗水诶。”
手指交錯間,滋生出黏膩的汗水,濕漉漉的,仿佛糖葫蘆外面一層的糖衣融化了般。沈青山按了按霍止遲的掌心,怕他不相信,又擡起來給他看。
兩人十指相扣,寸寸緊貼着。
病态的蒼白下,如粗繩般交錯的青筋若隐若現,仿佛潛伏着的猛獸,不動聲色等待獵物的靠近。
沈青山手指白皙勻長,觸感細滑溫潤,比起舞刀弄劍,更适合像此刻這般,被人握在手中把弄。
霍止遲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神情頗為狼狽,喉間骨節滾了滾,嗓音喑啞,“嗯,很熱,所以你乖些,松開。”
聞言,沈青山力度又緊了幾分,笑意從唇邊漾開,“可是喜歡的人就要這樣牽手呀,別人一看,就知道你名花有主了。”
突然他皺起眉,嘟囔道:“莫非大哥方才是唬我的?”
“……沒有。”霍止遲別過臉不敢再看,可是指間嚴絲合縫傳來的溫度,無一不在提醒着他,此刻他正與沈青山牽着手,光明正大走在長街上。
陽光明明不是很強烈,他卻感覺頭暈目眩,向來運籌帷幄無所不勝的大司馬,挨過了無數刀槍劍戟,卻在溫柔鄉裏敗下陣來。
霍止遲思緒遲鈍,不明白走向為何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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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他察覺到沈青山的不對勁後,便想帶他去找葉先生看看,卻沒想到沈青山極其不配合,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在屋內藏了人。
霍止遲擔心他,卻又不會哄人,瞧着沈青山怒火沖沖的模樣,只覺得自己的理智也一起被燒掉了。
所以在沈青山提出“帶他出去可以,但他們要牽着手”時,他昏了頭似的,明知道不對卻還是狠不下心拒絕。
霍止遲小心翼翼的握上他的手,擡眼試探的看他,心裏忐忑不安,尤其在沈青山掙脫時不安感達到了頂峰。
只是下一秒,沈青山手指穿插進來,與他十指相扣。
沈青山彎着眼看他,“大哥真笨,要這樣牽才對。”
*
且說許曠,在得知思清的真實身份之後,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什麽都顧不上。若不是管事的眼尖,及時攔下,恐怕秀兒已經偷溜出府了。
沈青山帶回去一條小青蛇,卻沒有帶回去藥材。無奈,葉聽又來了一趟許府,見許曠魂不守舍,不禁露出幾分悲憫。
葉聽道:“許公子,先前商議好的條件仍然有效,還請借此藥材一用。”
“不用了,藥材拿走便是。”許曠喃喃道,他仍無法從思清就是沈問我的事實中回過神來。
他無法想象,當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憎恨之人是同一個人時,應該是什麽樣的情緒。
這本是他人之事,葉聽不好幹涉,只是拿人手短,他便多說了幾句,“世間情愛千載難逢,是男是女真的重要麽?喜歡一個人,是與對方的靈魂交融。許公子,還望珍重。”
葉聽回到清桐別院,剛把解藥煉制出來,便聽見門被敲開了,他出去一看,楚望信步閑庭走來,好奇的四處打量。
葉聽怔了怔,彎腰行了個禮,“陛下。”
楚望虛扶着他,“葉先生請起,我來是想詢問解藥一事。”
葉聽瞧他心不在焉的模樣,眼神一直往後瞄去,心下了然,恐怕是來找自家主公的,他道:“正巧,解藥已經研制出來了,陛下可派江奕将軍前往,以便正一正名聲。”
自己“病重”了那麽久,沈青山也只來探望過一次。
楚望眼神暗了暗,輕輕嗯了聲,“許久未見哥哥了,不知哥哥身體如何?”
說曹操曹操就到。
沈青山牽着霍止遲大步邁進,絲毫不避諱兩人十指相扣的情況,就那樣大咧咧走了過去。
看見楚望,沈青山愣了一下,“陛下風寒好了?”
楚望沒回答,眼神晦暗不明,緊緊膠着在他們相牽的手上,“哥哥這是……”
葉聽見狀,眼裏也染了幾分訝然,主公出去一趟,性子變得更加大膽了,随即想到那條小青蛇,恍然大悟。
“這個啊,”沈青山擡起來晃了晃,笑容逐漸放大,看着兩人道:“介紹一下,這是我心上人。”
霍止遲沒說話,耳根卻更紅了,眼神有些不自然。
楚望心下一沉,恨不得現在就除掉霍止遲,表面卻不顯半分,只有不可置信,“可大司馬身為哥哥的兄長,如此一來不就是……”
那兩個字被他隐忍在喉間,但他不明說,在場所有人都能明白。
沈青山想了想,微微仰頭去看霍止遲,“陛下說的沒錯。”
霍止遲如墜冰窖,渾身發冷。
忽然又聽見沈青山道:“但是沒關系,我還是會喜歡你。”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只有心跳聲越來越激烈,霍止遲撞進那雙清亮的桃花眼裏,笑意盎然。
即便他再怎麽不喜歡楚望,卻不可否認他的話。他是倚宜的大哥,他們不能在一起。
霍止遲這次強硬的把手抽了出來,見沈青山不甘又來抓,霍止遲幹脆擒住他的雙手,神情又恢複了平靜,“倚宜有些不對勁,還請葉先生看看。”
葉先生順勢搭在沈青山腕間,見他眼神耷拉着,萎靡不振,不由得想笑。
他道:“無礙,主公只是受輕微毒素影響,思維不似常人,過個一兩天就好了。”
沈青山不服的反駁道:“我沒中招。”
笑話,他體內可是有種萬毒之王,怎麽可能中毒。
楚望眸光閃了閃,“敢問葉先生,此毒是什麽毒,為何作用這般奇怪?”
葉聽笑道:“此毒名為‘一見鐘情’,中毒者會情緒亢奮,容易瘋狂迷戀中毒後的見到的第一個人。”
“原來如此。”楚望玩味的視線落在霍止遲身上,仿佛在說:這一切不過因為哥哥中毒了,否則哥哥又怎會喜歡你這般狠心無情之人。
霍止遲餘光瞥了沈青山一眼,他正龜速的靠近,還以為自己動作隐蔽,輕輕靠在了霍止遲肩上,見他看來,還無辜的眨了眨眼。
我可什麽都沒幹昂!
霍止遲道:“葉先生,若是迷戀得不到滿足,會有什麽影響麽?”
葉聽搖了搖頭,風輕雲淡道:“并無,不過想來主公會比往日鬧騰些。”
楚望躍躍欲試,他還沒見過這般的沈青山,帶着孩子氣的,“那葉先生,我帶哥哥去皇宮罷,那裏安全,玩的地方也多。”
霍止遲剛松開的力度又緊了,眼神銳利,婉拒道:“多謝陛下好意,不過不用了,倚宜住在将軍府已經習慣了,我會照顧好他的。”
“葉先生若是需要,白洵任憑差遣。”
最後目光落在沈青山身上,神情柔和了些,霍止遲放開他的手,任由他又靠上來,“倚宜,我們回家罷。”
路上仍沒有什麽人,他們并肩走着,日光照落,春風凝固了日光,此刻所有的風浪都繞開他們。
*
兩天後,沈青山的副作用消退,但他額頭抵在枯敗的桂花樹上,遲遲不肯回想這兩天的糗事。
“037,你說我要怎麽樣,才能洗掉大哥的記憶。”饒是沈青山再想淡定如山,可一閉眼全是自己的黑歷史,他……淡定無能!
037道:“有個非常幹脆利落的辦法。”
沈青山眼睛一亮,“是什麽?”
037:“殺了他。”
沈青山:“……”
霍止遲剛忙完疫病一案回來,就見沈青山生無可戀的抵着樹幹,他以為沈青山副作用還在,便上前握着他的手捏了捏,“怎麽了?”
這兩天下來,他發現沈青山喜歡一個人,尤其喜歡牽着對方的手,仿佛這樣,他們永遠就不會走散。
沈青山快速抽回手背在身後,嫣紅一直染到脖頸,“那個大哥……我、我沒事了。”
“嗯。”霍止遲垂眼看着空空的手心,心裏有些失落,又有點如釋重負,他不想強人所難,也想跟沈青山堂堂正正在一起。
“過幾天我回臨安,你跟我回去麽?”霍止遲道,“奶奶很擔心你。”
“我……”
沈青山喉嚨一陣發澀,他何嘗不想回去,可當初決定推翻恒帝後,就已經選擇了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那些人視他為亂臣賊子,又豈會讓他破壞霍家百年清譽?
可是想到奶奶,他又一番糾結。當時他們三人結拜後,霍止遲便帶他們回了霍家。只是霍家人帶着達官顯貴的老毛病,對他們這種名不經傳的普通人沒啥好臉色。
除了霍家老太太。
說起來,他們及冠的字,還是霍家老太太翻了無數典籍給起的,寄托了她對他們的關愛。
自己假死之後,奶奶肯定很傷心,何況過了這麽久,也不知道奶奶身體怎麽樣了。他……也很想奶奶。
沈青山睫羽微顫,“奶奶還好麽?”
“嗯,只是偶爾會頭疼。”
沈青山糾結的摳着手指,眼眸裏帶着幾分不安,“我、我真的可以回去麽?你叔叔伯伯會不會為難你?”
“霍家也是你家。回家而已,不用怕。”
突然霍止遲向前一步,慢慢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沈青山下意識跟着後退,卻發現退無可退,身子緊緊貼着桂花樹幹。
“大哥……”
他微微仰起頭,咽了咽口水,瞳孔裏印出霍止遲堅毅的臉龐,眼神淡然,但跟以往又有些不同,不是威迫,而帶着點猛獸捕食的危機感,引起他一陣陣戰栗。
“倚宜,你之前跟我提過要斷絕關系,我想了很久。現在我終于可以給你一個答案了。”
不知為何,沈青山莫名心跳加速起來,感覺自己沒提出過這個意見比較好。
“我答應你,我們斷絕關系。我不再是你的大哥,但無恙的死我會查清。”
雖然這段兄弟情已經是名存實亡了,可親耳聽到霍止遲真的同意了,沈青山的心還是免不了一陣陣刺痛。
這說明他們以後再無瓜葛了,無論生死,他們都沒有理由共同面對了。看來自己要早些離開這裏了,霍家也沒資格回去了。
沈青山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嗯,無恙的事就不撈大司馬費心了,畢竟我們沒關系了。”
“不對。”
“你不想義結金蘭,那便喜結良緣罷。”霍止遲牽起他的手,學着他的樣子慢慢十指相扣,看着他慢條斯理道:“正巧,我想換個名分。”
沈青山心跳猛然一滞,而後呼吸漸亂,又變得粗重。
霍止遲右手撫上他的眉眼,正如想象般柔軟,“如果喜歡是想對一個人好,是對他無止境的想念,是想觸碰卻又克制的懦弱,我想我已經喜歡你很久了。”
“倚宜,我不想再錯過了。”霍止遲指腹溫熱,緩緩滑過沈青山的眉眼,到臉頰、耳尖,最後來到唇角。
他鄭重其事的落下一吻,如蜻蜓點水,眼神晦暗,“……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注1)
他想起那片戰場,金戈鐵馬,屍山血海。他筋疲力盡的拼殺,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死在那裏,好空出繼承人之位。就連他自己,在一次又一次殘酷的選拔中,産生了擯棄自我的想法。
當時他還是一個少年,心智遠不如現在強大,遇到挫折他也會放棄。
那次那支箭羽破空而來,他甚至都做好準備赴死了,可偏偏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替他斬斷了那支箭。
他轉頭看去,那人也是少年,臉龐染着血污,一雙桃花眼卻清亮透澈,高馬尾張揚的飄在空中。
少年邊拉着他撤退邊叮囑他,“刀劍不長眼,你得找個掩護,那樣站着就是一個活靶子。你……”
他想,原來世上不總是惡意,也會有風願意為他停留。
一向循規蹈矩的他第一次違背了家族的意願,他選擇了跟戰場上初次相識卻籍籍無名的兩名少年,義結金蘭。
——從今而後,三人同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在上,若違誓言,天人共戮。
這是他們對彼此許下的諾言,之後很多個年頭,也一直認真履行着。他們互相攙扶着走過春夏秋冬,跨過狂濤駭浪,造就輝煌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