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春蒐篇2
春蒐篇2
見到楚憐那一瞬間,久遠的記憶紛至而來。其實,沈青山跟楚憐之間有過一段淵源,像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
沈青山在沙場建功立業,很快就暴露在世人眼中。在有心之人的調查下,他的身份沒能隐瞞很久。
本來阿叔讓他們過來永定郡,便是看中了這裏偏僻,還有各種世家大族的子弟混在其中,沒有發生什麽重大的事情不會引人注目。
可誰曾想,沈青山和解表兩人深受其迫害已久,擺脫殘酷的命運之心尤其強烈,不過短短數載,兩人便憑借豐厚的戰績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
嶄露頭角的新人,不管選擇支持哪一派,總有嫉妒的人想要搞垮他們。于是在他們堅持不懈的調查後,沈青山跟解表的身份被暴露了出來。
……解府的餘孽。
五年前,解府謀反,理應滿門抄斬,卻逃走了兩人,他們追查了很久,沒想到混在了永定郡裏。
消息一傳出,如巨石驚起滔天駭浪,那些有心之人皆摩拳擦掌,想要利用他們的身份推翻他們。
可沈青山和解表又的的确确無數次從死裏逃生,戰功赫赫。若恒帝不分青紅皂白的處罰,豈不是親自推翻了軍功令?這無異于在打他自己的臉。
再者,若對保家衛國的将士都能如此殘忍的抛棄,恒帝也很難保證以後,會不會有人再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恒帝一下子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甚是為難。
這個時候,楚望還是備受寵愛的小太子,其母是恒帝的發妻,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她明白後宮不得幹政的道理,但她實在不忍心看恒帝為此煩惱,寝食不安。
于是皇後提議道:“正巧楚憐那丫頭也到了可婚嫁的年齡,陛下何不早先替她擇下賢婿。日後挑個良辰吉日,兩人婚事一成,縱是有再大的本領,也跟陛下一條心。”
三言兩語下,她保住了沈青山和解表的性命。
恒帝合計一想,覺得此計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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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何嘗不知有很多人觊觎他的皇位,這次解府重提一事,就是要借此除去沈青山和解表,不讓他們瓜分自己的權力。而皇帝,又最忌皇權旁落。
倒不如将這兩人徹底綁在皇室,利益統一,即便翻騰出再大的浪花,也不過是為皇室錦上添花。
不過當時楚憐并不同意,鬧騰了許久,因為她真正喜歡的人,是霍止遲。
再之後,沈青山推翻恒帝,大權在手,正是風光無限好之時。他不提與楚憐的親事,衆大臣也不敢過問,加上楚憐心有所屬,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如今楚望又舊事重提,看來收回皇權之心極為迫切。
只是沈青山不明白,既然楚望已經下令将楚憐許配給了霍止遲,對她而言應該是如願以償,為何她這次來看着怒氣沖沖?
楚憐确實很生氣,但針對的并非霍止遲,而是她無法操控的命運。她受夠了這樣總是聯姻的命運,她想要逃離,她要自由的愛人。
她喜歡霍止遲,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何況她知道霍止遲早已心有所屬。楚憐再如何是皇權的傀儡,她也有自己的驕傲,絕不允許自己跟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在一起。
然而她跟楚望關系并不親近,她總覺得楚望無辜的臉皮下藏着更危險的東西,她自覺并不能說服楚望。
相比之下,她對霍止遲更了解些,也更為好說話一些。于是在得知楚望要将自己許配給霍止遲之後,她便馬不停蹄的跑來了将軍府。
本來就一肚子火了,結果又撞上一個不長眼的人,楚憐沒忍住,“你是什麽人,有幾個腦袋敢撞我?”
沈青山知道自己太過心急了,雖然他并不知道這洶湧澎湃的沖動從何而來。他帶着歉意道:“冒犯姑娘了。”
楚憐上下仔細打量着他,平平無奇的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人。她再一次看了将軍府的匾牌,發現沒找錯,随即眼神變得謹慎起來。
難不成是誰派來監視将軍府的人?
楚憐道:“這裏是将軍府,你沒什麽事趁早離開,得罪了人不是道個歉就能全身而退。”
沈青山怔然,“我來尋大司馬,有事商量。”
楚憐秀眉微蹙,還想再說什麽,卻見巷子裏一隊人馬經過,馬上之人衣衫華麗,但過大的噸位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座山,冒着金光的山。
來人正是雍州牧的長子,雍仁。
雍仁驅馬緩緩靠近,“原來陛下說到将軍府,可以見到公主,并非妄言。”他從馬背躍下,碰一聲震得地面微微顫抖,“看樣子公主不喜歡大司馬,不如跟了我,吃香喝辣如何?”
楚憐被他龐大的身軀吓到了,随着他的靠近不自覺後退了幾步,“我呸,誰要跟着你,我堂堂大漠公主,還用得着跟你才能吃香喝辣麽?真當我皇室無人了?”
雍仁短促的笑了一聲,面容陰冷,“皇室有人……公主是指大司馬麽?若我在這裏跟公主生米煮成熟飯,大司馬是要你守活寡呢還是以死謝罪?”
楚憐秀麗的臉漲得通紅,“你!豈敢?!”
沈青山蹙起眉,雖然他知道雍州民風野蠻,但雍仁的話還是引起了他的不适。他往前走了一步,不動聲色的擋在楚憐面前,替她遮去雍仁露骨的眼神。
雍仁不滿,“哪裏冒出來的賤民,不知天高地厚,你是想死嗎?”
沈青山還沒出聲,從雍仁身後轉出來一人,雙眸迸發着仇恨的火花,眼神如刀,仿佛要将他千刀萬剮。
沈青山看着他,心猛然咯噔一下。
此人正是成功越獄的徐雄,目前看來,雍州牧已然接納了他。
“世子,這位可不是什麽賤民,只是看起來像罷了。”徐雄冷笑着,“這位,可是一時權傾朝野的奸臣,沈青山。”
沈青山早在徐雄逃走那刻起,就有預料自己的身份隐瞞不了多久。
身份的暴露,也意味着他平靜的生活将被打亂,除非他再次在世人眼中死去,否則不可能再在京城悠哉的晃蕩了。
當然,這只是徐雄的一面之詞,所有人都見過沈青山慘淡的葬禮,他要想繼續隐瞞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有些事,确實需要一個足夠有吸引力的誘餌,才有水落石出的機會。
例如解表之死,他追查已久卻處處碰壁,那些人見他地位輕微,鮮少人願意搭理他。而且沒有權力,他無法采用強硬的手段。
再者,春蒐臨近,為了保證楚望的安全,即便徐雄不暴露他的身份,他也遲早會跳出來。只有這樣,才能轉移各州諸侯的注意力和火力,以免楚望深陷危險。
沈青山只是惋惜,自己的身份就這樣平平無奇的被人掀開了,一點樂趣都沒有。
“諸位還記得我,真是榮幸至極,”沈青山勾了勾唇,嗓音清亮,“我現在回來了……你們怕不怕?”
徐雄繼續冷笑着,“怕?我會怕你?我只恨當初沒有殺掉你。沈青山,你命大逃過一劫,但還能保證下一次繼續這麽好運麽?”
沈青山眉梢張揚的挑起,“你新東家可怕我了,你不怕我,是不給雍州牧面子麽?”
徐雄:“……”
徐雄哽了一下,這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顯得他怕沈青山,不接又好像有些瞧不起雍州牧。
正當他進退兩難時,雍仁挺身而出,“笑話,當初要不是大司馬在,你丫的就不可能逃出我爹的手掌心。”
當初指的是,霍止遲深陷雍兵包圍圈,沈青山混在其中,趁亂劈了章遠一刀那會。兩人就這麽你幫我我幫你,一路殺出了重圍。
沈青山擡手輕掩着鼻尖,斂着眉,“誰吃什麽東西了,好大的口氣。”
雍仁氣極:“你……!”
沈青山忽的一擺手,轉身推開将軍府的門,“好了好了,我已經到将軍府了,諸位不用再客氣送我了。”
說着他望向一邊呆愣的楚憐,好笑道:“公主請進,若是招待不周莫要怪罪。”
*
霍止遲剛跟沈青山分手,回府後白洵便跟他禀報這些天積累的消息,“大司馬,陛下似乎要将庚華公主許配給您,聽說是因為雍仁想求娶。哦還有,陛下還想讓霍二小姐進宮。”
霍止遲面容沉着,宛如寧靜的湖面,“什麽時候的事?”
白洵道:“哦,就這兩天。您在臨安時,我也派人帶去消息了,大司馬沒見到?”
霍止遲沉思,這兩天他正好在船上,跟沈青山一同返回京城,恐怕是路上錯過了。
他搖了搖頭,整了整衣裳後又邁步走出,目的直奔皇宮而去。
養心殿。
霍止遲微微彎腰拱手,開門見山道:“承蒙陛下厚愛,只是小妹頑皮,恐會給陛下惹麻煩。至于公主,臣并無此意,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楚望眼皮一掀,帶着客套的、冷漠的微笑,“大司馬言重了,天下都是朕的,又有誰不長眼,敢找朕的麻煩呢?何況皇姐愛慕大司馬已久,朕實在不願棒打鴛鴦。”
霍止遲面不改色,淡淡道:“霍家世代忠誠,陛下不用過多猜忌,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霍止遲擡眼,墨色的眸子裏是化不開的濃霧,“若臣真想反,哪怕是姻親也不管用,陛下亦約束不了臣。”
這兩場親事,說白了就是楚望并不相信霍家,要以此将楚、霍兩家的利益緊緊相連在一起,可惜在他面前的人是霍止遲。
哪怕真刀實槍幹一場,也不願出賣旁人的利益來換取自己的生。
楚望被沖撞,不怒反笑,語間意有所指,“大司馬所言極是,相較那些虛無缥缈的承諾,還是将實物牢牢攥在手心,才更讓人放心。”
霍止遲眉心聳起,眼神淩厲。
這時常德匆忙走進,行了禮恭敬道:“陛下,公主去了将軍府……”說着他小心翼翼的觀察旁邊霍止遲的神色,又道:“另外,雍仁在将軍府前跟人起了争執,還爆出了沈将軍的身份。”
聞言,霍止遲将心底的疑慮壓下,一想到那人身份暴露後會遭到的暗箭,片刻也待不下去了。他拱手告辭,“若陛下無事,臣先告退。”言罷匆匆離去。
楚望望着他匆忙的背影,不禁冷笑一聲,裝模作樣。随後他看向常德,狹長的眼眸裏陰冷一片,“兩日後的春蒐可都安排妥當了?朕可聽不得失敗二字,一聽就頭疼的很,就想折騰人。”
常德額頭冒出薄薄的冷汗,忙點頭,“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只是陛下,雍仁已暴露是您讓他過去将軍府的,您看……”
楚望轉身走到書案前,懶洋洋的攤開宣紙,研墨,提筆,“無妨,他不足為慮。”
……
待霍止遲匆匆趕至将軍府時,就見沈青山旁若無人的推開了門,“……諸位不必再送。”
他一身墨色錦服,懶洋洋斜倚着門邊,唇邊挂着淺淡的笑意,桃花眼明亮。
剎那間,所有的喧嚣如潮水般褪去,周圍的人、景全朦胧成一片。
霍止遲眼中只有那抹墨色,好似夜裏傾訴衷腸的相思。
淡了,勾人心弦;濃了,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