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終章篇3
終章篇3
京城,養心殿。
楚望還不知道此刻沈青山他們已經恢複了記憶。他收到雍州牧叛亂的消息時,就存了私心将霍止遲調離京城。他知道霍止遲為國為民,定然不會拒絕。
楚望站在高高的紅牆上,目送霍止遲遠去,心下松了一口氣,這些天的忙碌終于走到了盡頭,接下來他要讓哥哥好好犒勞一下自己。
然而等他回到那處金碧輝煌的宮殿時,卻發現沈青山早已不見了身影。殿內所有人都跪在門前,哆哆嗦嗦的低着頭,沒人發現沈青山是什麽時候消失的。
“找人!”楚望眼神陰鸷,殿內一片狼藉,“找不到人就提頭來見!滾下去。”
楚望指尖深深扣着桌沿,目光森寒望着床幔,心思陰暗,裝什麽好人,還不如直接将人控制起來,得不到他的愛,還不能得到他的人麽。
在腦子裏過了一百八十遍找到沈青山的處理方案後,楚望總算冷靜了下來,他盯着帳幔半掩的床榻,被褥還是亂的,說明人剛跑沒多久。
只要還在京城,他就有把握把人抓回來。
然而他将京城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人,此時又傳來幽州戰事大捷的消息,楚望後知後覺,沈青山或許已經恢複了記憶,毫不留戀的就走了。
*
沈青山時常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一路上他遇到了很多真誠的朋友、好心人。但他又是不幸的。不幸的是,這些人終将離他而去,他什麽也抓不住。
大戰告一段落,雍州牧已經伏誅,危機已經解除了,按理說霍止遲安排完這幾天的庶務後就該返程回京了,可偏偏霍止遲沒有動靜,還将帶來的将士分散到州內各地,看起來要常駐的樣子。
“将軍,我們不撤兵嗎?”白洵好奇道,他跟在霍止遲身邊有些年頭了,還是第一次見他戰事結束後還停留這麽久,在沒有意外的情況下。
“不撤,”霍止遲頭都沒擡,墨色的眸子暗沉,落在桌面有關幽州的城防部署圖紙上,一錯不錯,“幽州的位置不錯,我們在此地紮營,接下來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白洵心裏一驚,脫口而出道:“将軍您終于想開了嗎,要擁兵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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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止遲輕輕嗯了聲,“末雨綢缪罷了。”
這都好些天了,楚望應該也知道沈青山的下落了,沈青山不想回去,他早做準備的好。
屋外沈青山聽着,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其實早就醒了,本來是想跟霍止遲告別的,卻無意間聽到這個消息。
沈青山還是想要回京殺了楚望,但他不想連累霍止遲。他本該悄無聲息一走了之,然而剛出了城門,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如同陰天的雨,連綿不斷。
于是他又轉頭回來了。
沈青山告訴自己,看一眼就走,說一聲立刻就離開。
037聽着,出聲道:“楚望不能死,死了世界就會崩盤。阿山,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也不喜歡無辜的犧牲對不對?”
沈青山垂在兩側的手指緊了緊,這也正是他猶豫不決的原因。
037繼續道:“不殺楚望,我可以幫你。其實你也喜歡霍止遲,你們一起卸甲歸田,豈不妙哉?”
沈青山不合時宜的想起了十七歲跟無恙和霍止遲出去踏青時,他收到的鮮花是最多的。其中不乏喜歡他的人,也有故意要看他笑話的人。
本來沈青山只想歸還她們落下的手帕,無意間聽見她們在議論自己。
一個笑道:“瞧他那樣,想來這輩子沒收過這麽多鮮花罷?到底是不入流的,給他幾分薄面倒好像要上天似的。”
另一個也咯咯笑着,“可不是。只會打戰的粗人,哪裏懂得體貼姑娘哩?殺了那麽多人,喜歡他怕不是會被怨氣纏上。”
那個又道:“哈哈哈哈那我們給他送花,他莫不是以為我們對他有意思罷?”
這個笑得更歡了,“誰知道哩,反正我不喜歡他,也不想被他喜歡。空有一張臉罷了。”
沈青山垂下眼,沒有回答037。
*
“什麽末雨綢缪?”白洵沒聽明白。
霍止遲卻是沒有再解釋,道:“倚宜怎麽樣了?大夫怎麽說?”
昨日擒住雍州牧後,沈青山忽然又舊疾複發,昏睡了過去。霍止遲還以為在皇宮那段時間,沈青山身子應當好些才是,沒想到因郁郁寡歡,身體比從前還不堪。
白洵道:“大夫說沈将軍都是頑疾了,幾乎沒有恢複的可能,只能用藥材養着。”
霍止遲收起圖紙,“你近日多加注意京城的動靜……”他細細的将接下來的事宜跟白洵道來,頓了頓又道:“暫時就這些,我去看看倚宜。”
白洵垮着一張臉,誰能有他命苦,自家将軍忙了還有人可以聊心事,他只能望月興嘆,卑微的忙碌。
聽說霍止遲要來找他,沈青山又生了退意,暗道:還是不說為好,一說自己準走不了。
遂又倉惶逃走了,只留下一封絕筆書。
留給楚望的。
說到底,悲劇的産生是因為看到了希望,可偏偏又沒抓到。如果斷絕所有的可能,是否可以遏制悲劇的産生?
沈青山道:“你再幫我死遁一次。”
或許楚望對自己根本就不是喜歡,只是舍不得別人給予他的好。就像吃苦的人突然有天嘗到了甜頭,便不想再放手。
這是錯誤的。
此時沈青山只希望自己離開後,楚望能幡然醒悟,他這樣的人,其實不适合。
037欣然應下,“只要你想,我會幫你。”
*
楚望還沒能出兵,還沒發現霍止遲的企圖,就收到沈青山死在了那場戰亂中的消息。他以為這又是沈青山的把戲,就像幾年前一樣,會突然死而複生。
直到霍止遲交給他一封絕筆信。
直到楚望找了一年又一年,仍不見沈青山蹤跡。
葉家元氣大傷,葉元思年紀又小,是靠着沈青山給他的那塊象征葉家宗長身份的玉佩,才堪堪壓下族內反對的聲音。
霍家像往日般不争不搶。雍州牧被處決後,楚望收回了對雍州的控制權,勢力逐漸壯大,也不斷的向諸侯展現自己的鋒芒,各州諸侯陸陸續續選擇臣服。
如今已沒有人再敢輕視他了,朝堂也換了很多新人。高高的紅牆仍舊矗立,綠瓦上覆滿了雪,枝頭也挂着簇簇雪花。
養心殿門半掩着,案上的文書堆積如山。楚望都不用擡頭,光聽風的聲音,就能知道這場雪有多大,他的心有多冷。
忽然他擱下筆,叫來常德,“上酒來。”
常德端來酒,貼心的備了幾碟小菜,關切道:“陛下仔細着身子。”說完又适時的退下。
楚望喝着酒,殿內燒着地龍,沉香萦繞。他支着頭,眼前仿佛出現了幻覺。風嗚嗚刮着,大雪開始飄進他心底。
楚望想,這酒還是一樣的難喝,但他好像能從中喝出點別的滋味了。
今年他二十歲,想必是到了喝酒的年紀。
而他要等的人,逐漸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酒醒後,楚望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有常德感覺到他的變化,不僅脾氣變好了,也比以往更加勤政愛民了。
楚望還記得那句話——當陛下願意背負他人的幸福而前行時,便到喝酒的年紀了。
他的生活明明過得很充實,正為開啓一代盛世而奮鬥,卻覺得內心空缺了一塊。
可能是新人太多的緣故罷,楚望告訴自己,似乎身邊就剩常德一個故人了。
至于顧執,前不久便去幽州上任了。他跟在楚望身邊多年,楚望信得過他。
……
又是一年秋,長郡的某個小攤前。
“陛下實在太勤奮了,今年都二十又一了罷?後宮仍是空無一人。”
“那又怎麽樣,大司馬都二十又九了,不一樣沒有娶妻生子?”
“這不一樣,大司馬早有了心悅之人,陛下卻沉迷于工作無法自拔。”
某人邊聽八卦邊嘩啦啦的吃着馄饨,習慣性的跟037吐槽,“霍玄那家夥都這麽老了,居然還沒娶妻,你說我還有沒有機會?”
然而等了好半晌,卻沒有聲音響起。沈青山喝完最後一口湯,後知後覺想起037已經離開了。
037幫他假死逃生,又幫他消除了楚望的記憶……這樣的事說來簡單,其實也花費了037不少功夫。
“你們已經不同往日了,我再不能幹涉你們的選擇。”
037指的是沈青山他們紛紛覺醒了自我意識,瘋狂的長出血肉,劇情更是無法預料。何況他對現在的結局也挺滿意的,雖然過程亂七八糟的。
“雖說你有時候過于心軟……但我承認你打動了我。現在我要離開了……”037笑道,“阿山,祝你好運。”
距離037離開已經一年多了,沈青山仍沒有完全習慣,037不在的日子。就像現在,他還是會下意識的戳037,卻沒有人回應他了。
他收了收郁悶的情緒,朗聲道:“小二,再來一碗馄饨。”
小二揚聲應了聲:“好嘞,客官稍等。”
不知不覺,八卦已經換了一個又一個。
“我聽說,趙大小姐又去秦樓抓奸了,那場面,激烈的很。”
“哈哈哈誰能想到她會嫁給一個纨绔,趙大小姐好歹也是知書達理的人……不過話又說回來,秦樓的花魁是真好看,據說還是許曠要捧的人。”
“不嫁也沒辦法啊,趙府旁系一直眼饞趙大小姐她娘帶來的嫁妝,要是不早些成家,恐怕這嫁妝一件也剩不了。”
“哎哎哎,秦樓花魁那麽好看,要我我也舍不得回家。現場是不是打得很兇啊?這熱鬧,怎麽着也得去看看罷?”
沈青山聽着,心裏暗道不好,這小祖宗怎麽一沒留神就又跑去幹架了。來不及再吃第二碗馄饨,沈青山留下銀錢,匆匆趕去秦樓了。
要說沈青山為什麽這麽緊張趙大小姐,自然是因為他給自己找了份工作,給趙大小姐當護衛,否則這些年非流落街頭不可。
等他到了秦樓,就見現場一片雞飛狗跳。趙大小姐舉着長劍追着纨绔滿場跑,二樓疑似花魁的女子抱臂斜倚欄杆,神情似笑非笑。
纨绔邊跑邊放着狠話,“你別太嚣張,我上頭可是有人的,惹惱了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趙大小姐氣極反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麽個對我不客氣法,看劍!”
正吵鬧着,突然一大群士兵烏泱泱從門口湧進來,有人高聲道:“官府辦案,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同時二樓傳來刀劍争鳴的聲音,場面更加混亂。
沈青山擔心趙大小姐受傷後會扣他俸祿,眼神飛速環顧一周,費力地找到了人。他剛想擠進去把趙大小姐從人群中拉出來,混亂間他不小心撞到了人。
“抱歉。”沈青山道,眼神盯着趙大小姐的身影,想要擡步走去。
下一秒手腕被人牽住了。
那人嗓音低啞,指尖微微用力,“抓住你了。”
沈青山轉頭對上那人的目光,愣了愣。
那人墨色的眸子深不見底,神情緊繃。
推搡間,趙大小姐的長劍已經落地,被人群擠着、裹挾着往外跌去。她看見了沈青山,狼狽的喊着:“沈問我!”
想了想,沈青山踮起腳,輕輕吻在霍止遲唇角,“霍玄,等我。”又趁他失神時,掙開他的禁锢,直奔趙大小姐而去。
霍止遲瞳孔一縮,想也不想的再次抓住他。大掌覆上沈青山的後腦勺,用力壓下來。
“我……唔……”
所有的語句都被堵在唇間。沈青山看着霍止遲緊閉的雙眼,又越過他望向趙大小姐消失的方向,心想自己回頭挨罵事小,搞不好要丢工作了。
忽然唇上一痛,霍止遲輕輕咬着他,“專心。”
這是一個難舍難分的吻,夾着沉重的思念,以及急切的期盼。
霍止遲想,這幾年,倚宜應該也潇灑夠了。這次絕不能再讓他跑掉了,無論如何。
此刻所有的喧嘩都微不足道了,他們緊緊相擁、深深親吻着。
那年他們分別在深秋,如今同樣在深秋重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