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chapter 28
鄭珣坐在車裏,葛月正在看那段畫質模糊的視頻。
她在看視頻,鄭珣在看她。
應該說是在觀察她。
一個人的嘴想要說謊,很容易,但一個人的身體很難說謊,任何一個輕微的動作都可以透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鄭珣見過的罪犯很多,其中不乏有心理素質極強的,但葛月絕對不屬于這兩者之中任何一個。
換句話說,葛月不是兇手。
至少在鄭珣眼裏,殺人犯的眼睛,沒那麽幹淨。
葛月是例外,蔣遙也是。
她們兩個明明哪裏都不像,可有些時候卻又讓他感覺,她們似乎哪裏都很像。
葛月哪裏會想到當初路人不經意間拍的視頻,多年後竟然會落到警察手裏。
她擡起視線,落在鄭珣臉上,極力克制過的聲音有些顫抖:“什麽意思?”
鄭珣沒說話。
緊接着,她又說:“這麽模糊的視頻,你想讓我看什麽?”
鄭珣随手抽回手機揣進衣兜,後背靠在了車座上,目視前方,餘光中瞥見葛月扭頭想開車門,他這才開口:“別裝了,我知道兇手不是你。”
葛月心頭一震,卻要強裝鎮定,收回手,扭頭看去:“你到底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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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懂?那好,我換種說法。”鄭珣勾起唇角。
“聞彥卧室裏的針孔攝像頭,是你裝的,對嗎?”
葛月噗嗤一聲笑了:“我裝的?鄭警官,我為什麽要故意留下對我不利的證據,你不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點太矛盾了嗎?”
“按照你想去偷東西的說法,當然矛盾,”鄭珣盯着她,眼神仿佛一把刀,把對方釘在了座椅上,“假設你就是故意讓人覺得你就是真兇,所以才故意留下那段視頻呢?”
“聞彥一死,你就辭職,還留下那樣一段視頻,警方自然而然就會懷疑到你身上。”
葛月笑了起來:“這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
“對你的好處,我不知道,不過對兇手來說,好處就多了不是嗎,你從一開始就吸引了警方的全部注意,讓所有人都誤以為你就是兇手……”
“我猜,大概是因為……你想替兇手頂罪,”鄭珣眼皮聳拉,聲音低沉,“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葛月咬了咬後槽牙,指甲嵌進掌心:“那只是你的猜測!”
咔噠。
葛月開了車門,着急下車,腳剛伸出去還沒落地,手腕就被人扣住了。
一回頭,咔咔兩聲,鄭珣沖她晃了晃手裏的鑰匙。
葛月的手腕被铐在了車內上方的扶手上,現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想幹什麽!”葛月使勁扯了兩下手铐,發出金屬相撞的聲響,“給我打開!”
汽車發動,鄭珣看向後視鏡,把車駛入左邊車道,一邊轉向一邊說:“晚了,安心待着吧。”
鄭珣:“我要去個地方,你跟我一起去,順帶能在路上好好跟我說說你為什麽要僞造證據。”
他轉頭看向另一邊的後視鏡:“你不說也行。好心提醒你一句,光憑作僞證這一條,我就能再抓你一次。”
飯店的位置距離南城中學不遠,經過附近的時候,鄭珣想起了楊陽一個人在家,也不知道好好吃飯睡覺沒有。
警方一天抓不到那個“蓬松面包”,楊陽身上的嫌疑就一天洗不幹淨。
鄭珣正想着,車子已然開過了學校附近,餘光中,葛月正在看窗外,窗外的景飛逝而過,他不知道她在看什麽,隐約覺得她是在看剛才經過的學校。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看過的資料,關于葛月的個人信息。
她是單親家庭,母親在她年幼時意外離世,她是跟着父親和爺爺長大的,不知是因為什麽,在學歷那一欄裏,是空白的。
按理說,就算是沒錢讀書的窮人,再怎麽也會讓孩子讀到初中才辍學,然而葛月并非窮困家庭,她的父親和爺爺兩代人都是做生意的,家裏不算大富大貴,至少也是不愁吃喝的程度。
這種家庭怎麽會不讓孩子讀書?
不過這還只是鄭珣想不通的其中一個點。
在那些搜尋到的關于葛月的信息裏,還有更多讓他懷疑的點,比如葛月早年意外離世的母親,她死後,葛月的父親得到了一大筆賠款。
賠款包括了各個方面,分別有物業、燃氣竈公司、保險公司三方的賠償,這樣的巧合讓鄭珣不自覺想到了許多殺妻騙保的案子。
但他查過葛月母親的案子,保險公司是第一個選擇報案的,警方調查一段時間後以意外事故結案,因為根本找不到任何人為的證據。
沒證據,各方只得認栽賠錢。
所以加上這一大筆錢,葛月全家人都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不上學可以請家教,但有錢卻要背井離鄉到幾百公裏之外的城市做保安這事,怎麽看都不正常。
鄭珣又想到了視頻裏的一幕,葛月的褲腳被火燒過,她的母親早年間也在火災中喪生,那場大火最後确定為各方面因素導致,所以拿到了很多賠償。
鄭珣忽然後背發涼,覺得此時此刻距離真相似乎就只有一步之遙。
他咽了口唾沫,沉聲問道:“葛月,我問你,你老實回答。你是不是為了躲你家裏人才來的南城?”
葛月轉頭看着他,眼中多了幾分怒氣,卻并不開口。
鄭珣又問:“他們想害你,是嗎?”
葛月深深皺起了眉頭,依舊沒開口。
這一刻,鄭珣全都明白了。
他明白了葛月為什麽會離開那個家,也明白了她為什麽年紀輕輕就到木華園做一個保安,更明白了她為什麽會不惜引起警方懷疑也要僞造證據。
所有的答案,鄭珣全都想明白了。
因為蔣遙。
是蔣遙救了她一命,給了她重新選擇的機會,所以她寧可做那個被警方懷疑的嫌疑人,也不想讓真兇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範圍內。
車穿過了十字路口,鄭珣嘆了口氣,說:“我想這次,或許是她最後一次救你了。”
葛月知道那個“她”說的是誰,頓時怒氣翻湧,語氣急促起來:“你們有什麽資格抓她?證據不是已經被……”
“被銷毀了?”鄭珣打斷她。
葛月:“你……”
鄭珣:“我怎麽會知道?”
他笑了一下,緩緩道:“我比你認識她早多了,如果兇手真的是她,你僞造證據也是白費力氣,她總有能力讓所有事情重新回到原點。”
“你想替她頂罪,沒用的,她絕不會放過每一個應該付出代價的人,包括她自己。”鄭珣聲音低沉,說得波瀾不驚。
葛月眼眶泛紅:“不可能。”
鄭珣笑了,心說我也希望不可能,可事實就是,如果他最後真的查出來所有事都是她做的,她必然不會放過自己。
不,應該說是,從李晶死後,從她離開南城,從三年前她開車差點撞死黎勇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打算放過自己。
遠遠望去,飯店就在路的盡頭,鄭珣輕輕踩下油門,眼裏漸漸籠上一層陰霾。
半小時後,葛月看到鄭珣從飯店裏出來,送他出來的大概是大堂經理之類的,不知說了些什麽,表情十分嫌棄。
鄭珣一上車就馬上發車離開,葛月察覺不對,問:“你是在查周利華的行蹤吧?”
鄭珣扭頭看她一眼,那眼神顯然是在問:你怎麽會知道?
葛月嗤笑,另一只沒有戴手铐的手拿着手機沖他晃了晃:“網上都已經鬧翻天了。”
鄭珣踩下剎車,抓過手機一看,片刻後猛地擡頭:“視頻哪兒來的?”
葛月搖頭,很無所謂的語氣:“誰知道呢。”
***
黃凱分派任務之後,回到了審訊室。
蔣遙還是昨天那身衣服,看起來像是沒睡好,想來也是,人都被警方拘留了,怎麽會睡得好呢,要是睡好了,這心怕是也放得太寬了。
黃凱這次是一個人來的,他在蔣遙對面坐下,沒有馬上開口說話,而是靜靜地看着她。
他的眼睛因為常年不規律的作息每天都很浮腫,眼裏有很明顯的紅血絲,可見也是一樣的沒睡好。
蔣遙淡淡一笑:“怎麽一天換一個人來審我啊?那位鄭警官呢,不是他抓的我嗎?他怎麽不來。”
黃凱:“我知道你們關系不一般,不過涉及命案,別指望他能幫得上忙。”
“命案?我不是已經說清楚了,我也是受害者。”蔣遙說。
“誰知道你說的那些,究竟是實話還是謊話。”
蔣遙掀起眼皮,黑黢黢的眼珠鑲在眼眶裏,猶如一潭死水,深不見底。
“你老實回答,我問完就走,你要跟我繞彎子,我就陪你在這裏坐上一天,只要你不嫌煩,坐個十天半個月都沒問題。”黃凱說。
蔣遙笑說:“原來警察還會威脅人啊。”
黃凱也笑了:“有句話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蔣小姐,你是人是鬼?”
蔣遙攤開手,手铐在桌上拖過,發出咣咣聲響:“我要是鬼,又怎麽會這麽聽話,坐在這裏聽你說些廢話呢。”
黃凱的視線随着蔣遙的動作移動,最後落在她手背上:“蔣小姐手上的傷,是怎麽來的?”
蔣遙瞥了一眼虎口位置的兩道傷痕,一道鮮紅,一道暗沉。
“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劃的。”蔣遙頗為無奈地放下手,“一個人住,免不了要自己做飯,但我又不太會做飯,三天兩頭就會落下點傷,我都習慣了。”
“是嗎?”黃凱故作驚訝,耳邊卻回響起陳墨說過的話——正常切肉留下的傷,一般不會傷在虎口,這種位置的傷更像是持刀留下的傷。
黃凱笑了笑,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刀,随手扔在了桌上:“我有點不太明白,切菜不都切到手指,怎麽會切到那裏去?麻煩蔣小姐給我展示一下,我下次切菜的時候也好多注意下手法。”
那是一把上寬下窄的刀具,半截小臂那麽長,刀身銀得發亮。
這把刀被扔在桌上的時候,蔣遙怔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拿起了那把刀,當真是作勢開始切菜。
她邊切邊說:“很簡單,就是這樣,然後這樣……”
突然手一偏,手滑下刀柄,虎口處同樣的位置轉瞬多了一道小口子。
蔣遙垂眸看那道口子,勾起唇角,淡淡道:“你看清楚了吧?這刀啊……很快的。”
黃凱咽了口唾沫。
蔣遙擡眼看向他,嘴角依舊保持着微笑:“一不小心,就會受傷。”
黃凱背後的窗玻璃站着個人,那是剛從解剖室過來的陳墨,剛才的一切,她隔着單面鏡盡收眼底。
蔣遙手上的傷痕是她注意到的,因為那痕跡很像是持刀傷人後留下的。
黃凱這麽試探,也是她授意的,因為她想看看這個女人會不會就是他們一直在找的兇手。
看完之後,陳墨眯起了眼睛,低聲喃喃:“不是左撇子……”
兩名死者身上的傷口都符合左撇子的特征,蔣遙卻是右撇子。
看來……是她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