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第15章

第 15 章

第15章

桓恩可煩人的程度,無人能及。

沒人能在他的攻勢下堅持半個時辰,不,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能堅持到的都已經被煩死了。

他如同一只精力旺盛的狗狗,熱情至極,四處散發着他的笑容,而被他看上的桑春雨,更是承載了他全部的感情。

起先桑春雨還詫異,為何郁昶對他的态度如此不好。

畢竟在宗門中,哪怕是最劣等的外門弟子,郁昶都不吝啬他的僞裝,願意送上一個好欺負的笑容。

但對着桓恩可,他不僅沒有笑容,話語中時常還帶着刺。

也就是桓恩可反應遲鈍,聽不出來。

桑春雨同原主的脾氣相差十萬八千裏,要是按照原主的性子,早叫桓恩可哪來滾哪去了,但是他不覺得煩,聽着桓恩可的唠叨,甚至覺得很有趣。

不過,在郁昶的面前,不能表現出來他感興趣。

他與郁昶雖說脾性不合,然而對于僞裝這方面,倒是殊途同歸。

郁昶脾氣不好,硬要裝脾氣好。

而桑春雨生性包容,如同一個面團人,沒什麽脾氣,現在非要裝出一身的刺。

他硬着頭皮道:“師兄,咱們出來半個時辰,你便說了半個時辰,不累嗎?”

桓恩可對于他的情緒,倒是十分敏感。

Advertisement

聞言一頓道:“可是師弟,你平日不是就喜歡我……”

“我瞧着前邊有個面攤,不如我們坐下歇歇腳吧,”桑春雨連忙岔開話題,“正好打聽打聽川水城在何處。”

川水城是他們委托人所在的地方。

桓恩可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走,接連點頭。

三人的長相在人群中都是無比出衆——修真者就沒有醜的,尤其是桑春雨和郁昶,站在那裏不用說話,立刻就能吸引走所有人的視線。

桓恩可率先上前,同老板要了三碗面,然後轉身,在桑春雨要坐的位置擦了擦,像個小厮。

被忽略的郁昶冷笑一聲。

桑春雨略微怪異地看向他。

這人今日是怎麽了?

在觸及他的視線後,郁昶便收斂了表情,對着凳子使了個清潔術才坐下。

桓恩可片刻後才忙活完,随後盯着桑春雨道:“小師弟,咱們要怎麽打聽?”

桑春雨收回自己若有所思的視線,“直接問呗,還能怎麽打聽。”

桓恩可點了點頭。

這時,他們身後吃飯的人發出了一些聲響,有人将筷子掉在了地上,吆喝老板過去換。

老板拿了副新的筷子,換好後也沒走,倒是同那桌人攀談上了。

“看諸位的樣子,也是從川水城來的?”

桌子上的三人對視一眼,齊齊豎起了耳朵。

桓恩可最明顯,眼看要扭過頭去,桑春雨立刻擡手,揪着他的耳朵硬拉回來,低聲道:“別被發現。”

桓恩可也不生氣,傻傻一笑。

郁昶的視線放在桑春雨伸出去的手上,随後面無表情地移開。

身後那桌人道:“老板怎麽知道?”

“川水城近日過來不少的老百姓,說是想找個安生地方,我見得多了,能聽出你們的口音。”

“原是這般,我們确實是川水城過來的,那邊的日子不好過,大家能跑的都跑喽。”

“可我記得前幾年,你們川水城十分富足,還被當今聖上褒揚過,短短幾年的時間,怎麽會逼得你們都離開?”

“哎,一言難盡啊,老板,你這裏有酒沒?”

說話的人是個男子,旁邊坐着他的妻兒,妻子道:“還要趕路,別喝了吧。”

男子倒是聽話,說不讓喝,便長嘆一口氣,沒再要,“我們那兒,掌權的不仁義,前幾年帶着我們整個城鎮的百姓都富裕起來,眼見日子越過越好,不知怎麽,忽然間一落千丈,變得陰晴不定,殘忍無情起來,心中沒了百姓,百姓的日子自然就苦了。”

他的妻子道:“這變化大抵是從,咱們旁鄰的春南城的城主逝世開始的吧?”

男子道:“似乎是從那時開始的。”

老板好奇,“春南城?”

男子解釋道:“您有所不知,我們那,川水與春南緊挨着,是咱們國家相鄰最近的兩個城池,我們城主與春南城主素來關系不錯,同時也在暗中較勁,年年攀比哪個城鎮的百姓日子更好,我們兩城的百姓因此得福,全國上下沒有比我們更富饒的地方。”

妻子道:“可是自從春南城主逝世後,這一切便都變了。”

男子道:“春南城主死得蹊跷,我們城主不肯接受,認為春南城主沒死,只是失蹤,開始對兩城嚴加排查,動用大量的兵力,咱們老百姓的生活被擾亂,不能正常過日子,如此過去幾年,川水的百姓自然全逃了。”

老板困惑:“你們城主一手遮天,當今聖上便沒派人來管?”

“管啊,沒用,”男子道,“當掌權的仁義時,底下百姓的日子便好過,可當他們不仁義時,天高皇帝遠,又能如何呢?”

說到最後,男子嘆了口氣。

老板見狀,頗為同情,又給他們上了壺茶水。

桓恩可聽完後,有些唏噓,湊到桑春雨的旁邊,問道:“小師弟,咱們是直接上前問嗎?”

眼看他湊得越來越近,幾乎要貼到桑春雨的臉上。

郁昶忽然撂下筷子,道:“師弟,我記得有種可追溯人來源的符咒,有了對方的一點東西,便能去別人去過的所有地方,不如你去撿一根那桌人的頭發,咱們也省了趕路的功夫。”

桓恩可擡起頭,恍然道:“我都沒想起來。”

那桌人有個婦人,女子的落發總是最多的,桓恩可眼尖,已經瞧見了她袖口邊有根搖搖欲墜的發絲。

看着桓恩可老實下來,郁昶重新垂下頭。

桑春雨:“……”

到底是怎麽了?

*

等到他們身後那一桌人走後,桓恩可将婦人落在桌上的發絲撿起,三人根據發絲,找到了川水城的位置。

瞬移到川水城後,桑春雨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郁昶為什麽還跟着他呢?

原書中,兩人幾乎是一下山就走散了,在桑春雨這邊來看是走散,實則是郁昶蓄謀已久,故意溜走的。

見郁昶沒有離開的意思,桑春雨忍住好奇,沒有再問。

找到川水城後,還有其他的任務——在接委托時,他們不知道委托人是誰,還需要找到委托人才能順利開始任務。

有很多的委托,其實不需要知道委托人是誰便能開始,比如說那種驅魔的,整個村子都遭殃,他們的目标一般都是将魔物給驅逐幹淨即可,至于委托人并不重要。

但現在的這個任務,無疑是需要委托人的。

一個是需要知道委托人的長相,一個是需要知道委托人要他們陪伴着去看落日的人是誰。

委托的內涵中,提供了一點線索,說委托人身着綠衫,喜靜愛水,午夜出現。

桓恩可道:“我怎麽聽着怪瘆人的。”

桑春雨聽着也怪害怕,但是不能表現出來。

他強撐着道:“有什麽好瘆人的,膽小鬼。”

不知是不是錯覺,郁昶的視線有一瞬間落在了他的身上,随後含着笑收回去。

“既然給了時間,說明委托人會在那個時間出現,”桑春雨道,“我記得川水城有一條貫穿了整個城鎮的河流,今夜午時,我們守着看看有沒有綠衣公子出現。”

桓恩可無條件聽從他的話,如同一條最忠心的小狗。

郁昶不置可否。

三人找了個落腳的客棧,由于資金有限,睡的是最下等的單間,房間也沒挨到一起去。

不對,桑春雨同郁昶的挨着,桓恩可的跑到了最裏面。

明明他們進城時,根本沒那麽多的人,可桓恩可拿到的房間愣是離他們那麽遠。

但不得不說,沒了桓恩可,頓時清淨了不少。

桑春雨卸下一身疲憊,身上的劍卻沒收走,還保留着幾分警惕。在如此勞累的情況下,眼皮耷拉了一點,又很快清醒過來。

他輾轉反側,過了許久才忍無可忍,撸起了袖口。

只見他瑩白的肌膚上,不知怎麽起了一片密密麻麻的紅疹,又癢又難受,令他忍不住想撓。

稍微一撓,立刻就是兩條血道子。

……這副身體竟如此嬌貴。

不會是他住進來時沒注意,被人下了藥吧?有人想暗算他們?

桑春雨警惕起來,連忙下床,桓恩可離他太遠,他只好去敲郁昶的門。

郁昶很久沒有回應,大概在桑春雨快等不住時,門才打開。

衣冠整齊的郁昶在門口靜靜看着他。

桑春雨慫了一下,才道:“那什麽,你身上有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郁昶反應很快,“你身上不舒服?”

桑春雨被一語道破,略有難為情,裝出鎮定的模樣,“我覺得我可能被人下藥了。”

他把胳膊露給郁昶看。

袖子被掀起來後,立刻看見的就是他撓出來的兩道血印,頗有些觸目驚心,郁昶的眉頭緊皺片刻,才緩緩道:“……你睡不慣客棧裏的床。”

桑春雨眨了下眼。

“從前在家中時,衣服的料子稍微粗糙點,少爺便會起這種……”郁昶道,“紅疙瘩。”

完了!怎麽又露出破綻了!

“哦,”桑春雨淡定地将袖口放下,“我忘了。”

郁昶沒有拆穿他。

桑春雨轉過身,走回房間時,差點同手同腳。

*

午夜,桑春雨站在橋邊,聽水流過的聲音。

他難得有想揍人的沖動。

桓恩可睡着之後,居然叫不醒!就剩下他和郁昶起來了,站在一起默默無言。

經歷過不久前的事情後,桑春雨幾乎到了個不敢說話的地步,說多錯多,還不如閉嘴。

開春的夜晚,還帶着寒冬的冷峭。

他們不知站了多久,幸虧他們有修為在身,不怕這種天氣。

整個川水城到了午夜,猶如一座死城,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無一戶點燈,潺潺流水本身具有安心的效果,此刻也變得有些寂寥。

倒也有方便的地方。

此時若是出現綠衣男子,都不用刻意去找。

桑春雨這個想法剛出現,便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力量。

他同郁昶對視一眼。

這是靈魂之力。

兩人同時往魂力聚集的地方找去,在另外的一處橋邊,那股靈魂之力越發濃厚,不時便凝聚出來一個人形。

正是身穿綠衫的公子。

這公子長相清隽,氣質如蘭,發覺有人靠近時也沒驚慌,反倒安撫他們:“小友莫要害怕,我只是出來透口氣,不會惡鬼,不會傷人。”

桑春雨道:“我們當然不會害怕,我們是根據你的委托找過來的。”

綠衣公子一愣,“委托?”

一番交談後,桑春雨得知,對方叫葉韻清,已經死去五年。

葉韻清道:“我是春南城的城主,被賊人所害,才死在了河水中,死後便一直被拘在此處。”

人有六道輪回,魂魄也分許多種。

像郁昶母親那種,被人撕碎的魂魄,只是碎片,只有生前的記憶,沒了自己的意識。

可若是完整的魂魄,如葉韻清這種的,如常人無異。

但這種魂魄,在脫離軀殼的剎那,便會被黑白無常拘走,投入輪回轉世為人,而不是停在原地,留在原地的魂魄,一般都是有夙願未了。

可這種幫人了卻生前執念的事情,按理說不該歸在他們頭上啊。

“你想讓我們陪誰看日落?”桑春雨問,“幫你看完,你便能投胎轉世了?那人是你的執念。”

葉韻清點頭:“是,但……沒那麽簡單。”

“我需要你們有人假扮我,陪川水城的城主看落日,”葉韻清道,“你們不是第一個接下我的委托的人,可是之前每個過來假扮我的人都失敗了。”

桑春雨有些驚訝,“我們不是第一個?”

“對,”葉韻清道,“因為每個假扮我的人,都被川水城的城主給識破,他認出來那不是我。”

桑春雨道:“怎麽認出來的?那些人的僞裝太拙劣了?”

“不是,”葉韻清道,“是因為……川水城的城主對我太熟悉了。”

桑春雨眨巴着眼睛看他。

他在看着葉韻清時,倒是一丁點的不耐煩都沒有,同人說話時,也會認真地盯着對方的眼睛看。

半點都不像在郁昶面前時。

郁昶若有所思。

葉韻清的這個故事,說來也簡單。

川水城與春南城的城主世代相交,也世代競争,他們比鄰而立,百姓享用一條河水,一直都是君子之交,未曾有人僭越。

直到葉韻清父母這一代,恰巧葉韻清的母親與川水城上一代城主的妻子同時有孕,他們提出想要加深關系,兩個城鎮合作,将百姓們的生活帶領到更富裕的層面,把葉韻清與如今的城主指腹為婚。

若是一男一女,生下來便結成夫婦。

若是兩男兩女,便結成姐妹與兄弟。

不巧的是,生下來的是兩個男孩,沒能結成夫婦與兄弟,倒是快結成了宿敵,打小在一起便不對付,見面就掐架,小時候差點将學府給拆掉,大了就鬧得滿城風雨,總之,不是在吵架,就是在打架。

桑春雨震驚地盯着葉韻清,“你這樣的……同人打架?”

葉韻清露出個不好意思的表情,“見笑了。”

但奇怪的是,哪怕是天天掐架,這兩人也産生了深厚的感情,從“少城主”這個身份轉變成“城主”後,他們還是會吵架,吵架的內容變成了“明明是我帶領的百姓最好”。

這樣的競争之下,百姓受益,兩個老城主欣慰,一片繁榮。

繁榮到皇帝都注意到了這個地方,将川水城拎出來誇。

事情的轉機也出現在這一年。

“我患上了咳疾,身子垮了,”葉韻清道,“大夫說是勞累成疾,穆铮……就是川水城的城主,卻以為我惱恨他贏了我,被氣出來的病。”

葉韻清無奈道:“我真的沒有。”

對于葉韻清的病,穆铮做了個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

——對于川水城,他開始沒那麽勤勉了,放養川水城。

上位者仁善優秀,百姓過得便是好日子,可當上位者也懶惰起來,那底下的日子,便是煉獄。

“就在我打算找穆铮談談時,”葉韻清嘆了口氣,“便落了水。”

等再次醒來時,他已經是魂魄的狀态。

葉韻清道:“這些年我目睹川水與春南每況愈下,穆铮這小子找我找得瘋魔,将百姓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于心不忍,便試着發委托,希望有人能假扮我的身份,告訴穆铮,我确實已經死了。”

但他們都失敗了。

有些人在還沒接近穆铮時,就被認出來是假扮的,有些人能和穆铮說上幾句話,可最終也會被認出來。

甚至有人死于穆铮的劍下。

葉韻清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麽認出來的,明明他自己看着,都覺得十分相像了,可穆铮就是能認出來那不是他。

他守着這寂寥的河水,有時覺得,或許能等到兩座城池同時為他陪葬,待穆铮折騰夠了,他們一起共赴黃泉。

“我為春南城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也不希望川水毀于一旦,”葉韻清道,“穆铮的父親,已經被他給氣死了。”

桑春雨起先還同情這人。

然而在聽說穆铮幹了這麽多混賬事後,心情又有些複雜。

一直沒說話的郁昶忽然道:“那為什麽,非要看落日?”

葉韻清苦笑了一下,“落日,是我和他的一個約定,還沒看成時,我便生了病,我希望他知道我……我沒忘記,他執念了卻,便別再折磨任何人了。”

桑春雨看過許多的話本。

可是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朋友之間,也能到這一步,比起書生與狐妖、将軍與妓子的執念都要再深一些。

明明是兩個男人。

桑春雨道:“那我們現在需要假扮你?幻化你的形體倒是容易,可那穆铮會認出來該怎麽辦?”

葉韻清也沉默下來。

他要是有辦法,也不至于困在這裏了。

郁昶事不關己,沒有吭聲。

随着時間的推移,陰氣下降,陽氣上漲,葉韻清的魂魄逐漸不穩定,凝聚成的形體變淡。

他道:“我只有每夜午時才能現身,對不住。”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中。

*

回到客棧後,桑春雨還有些魂不舍守,想着葉韻清的事情。

川水城清晨的鐘聲被敲響,随着悠揚的鐘聲,百姓們紛紛起床,緊閉的門窗四敞大開,又麻木地守在門口。

桑春雨被吓了一跳,郁昶倒是淡定。

兩人走在大街上,真是有夠突兀的。

桑春雨見郁昶真的不在乎這些,靈機一動,竟然默默躲到了郁昶的身後去,偶爾才在旁邊探出個頭,輕聲問:“喂,你說他們在幹什麽?”

郁昶表情平淡,“自然是找人。”

桑春雨這才想起來,穆铮一直在找葉韻清。

但他沒想到,穆铮找人的方法,是這麽粗暴,士兵們排成一列,有秩序的往百姓的家中進,翻找一番後,再出來去另外一家。

兩人在路上還遭到了盤問。

同時,一輛馬車從城中央駛來,馬匹的速度不快,配合着士兵的速度,士兵在裏面翻找,馬車中的人偶爾掀起簾子看。

在一次掀簾子中,桑春雨看清了車中人的長相。

劍眉星目,英挺俊美,與葉韻清倒是相配。

……不是不是,兩個男人有什麽好相配的。

在桑春雨愣神的功夫,馬車從他們面前滑過,郁昶忽然擡起手,朝他遞了瓶東西。

桑春雨回神,問道:“這是什麽?”

“你手上不是起了紅疹?”郁昶表情平靜,“藥。”

桑春雨詫異,“你哪來的藥?”

郁昶扯了下唇,“方才路過藥鋪,偷的。”

桑春雨瞪大了眼睛,“你怎麽能偷東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