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傅顧溪朝尚必寧用力丢了一個抱枕,正砸在他胸口上,将他砸回了神。
傅顧溪仍怒目瞪着他:“說話啊!”
尚必寧腦海中的手機光芒滅下去,望向傅顧溪,說了句自己都覺得扯淡的話:“兩個人相愛,不一定要在一起。就算離婚了分開了,我還是愛池早的。我相信,他也是。”
傅顧溪“呸”了一聲,說:“你背臺詞呢?說人話!”
尚必寧說:“我說的是心裏話啊。”
傅顧溪說:“你就算把問題歸到聚少離多沒意思了我都信,在這裏唱什麽傻X高調,演紅劇把腦子演傻了?”
尚必寧去年拿了部主旋律電視劇,演個根正苗紅的棟梁青年。托他的福,傅顧溪看過劇本,對這個角色頗有微詞,認為其是個空口革命光說不練的水貨。現在傅顧溪用這個角色啐他,他想想,竟也覺得挺合适,不說話了。
傅顧溪見他不是發呆,就是滿臉沉重,也失去了追根究底的興趣。說到底離婚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她可以生氣蹬腳,卻不能插手。事情又不像CP鎖了鑰匙吞了那麽簡單。
傅顧溪說:“那你們以後怎麽辦,你們之間資源共享這麽多年了,總要再打交道的,擡頭不見低頭見,這婚離得藕斷絲連不幹不淨,算什麽?”
尚必寧說:“工作歸工作。”
傅顧溪又“呸”了一聲,火上來了,掏出手機劃拉幾下,把手機屏幕擺在尚必寧面前。他和池早将有一人退演《白虎》的消息已經有營銷號放風聲了,文案語焉不詳含義暧昧,熱評各帶節奏,樓中樓撕成一片。
傅顧溪說:“這是真的吧?”
尚必寧說:“是。”
傅顧溪說:“既然工作歸工作,為什麽不能專業點?”
尚必寧沒有什麽道理能說服傅顧溪,便依舊沉默。
傅顧溪自問自答:“你看,公私分明壓根就不可能!我不知道你們離婚的導火索是什麽,但我覺得你們離得太潦草了。這麽多年事業上互相扶持,工作深深淺淺互相牽扯,這些都算你們自己的事情,厘不清分不開也是你們自己找虐受,我現在想跟你說一件傷及別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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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語氣沉了幾分,尚必寧若有所悟,擡眼望過去,神情嚴肅。
傅顧溪說:“今年過年,你們都沒有回家,電話也是分別打的,我爺爺已經擔心了。”
她爺爺就是尚必寧的外公,八十五高齡了。當初尚必寧和池早結婚,家裏最難說服的是他,最後同意了,在法律手續上給予幫助最多的,也是他。他一生教書做學問,極少求人幫忙,只有那次為了兩個孩子能獲得一份法律認可,求助了自己在國外的朋友。
如此慈愛寬容,豈敢辜負。
尚必寧這下是真的說不出話了,耷拉着頭,自認理虧的态度比哄傅顧溪時真誠得多。傅顧溪今天氣勢洶洶地來,活像個一觸即爆的氣球。現在這個氣球洩了四五分,變得有彈性起來。
她收回手機,坐下來苦口婆心替尚必寧追憶了一番往昔。這套追憶,他在CP超話整理貼裏都看過,粉絲們對他們這一路進行了深刻的聯想補充再創造,将六年分為了三個階段。
比賽生存戰:互生情愫珠胎暗結攜手登頂。
合體制糖機:公費談戀愛沒羞沒臊狂撒糖。
解散見真章:散而不分是為真。
當年李燦珉在給尚必寧講idol産業的時候,就說過,偶像是所有演藝職業中最依靠粉絲獲取生存機會的,公司會費盡心機圈粉固粉,既要求數量龐大,又要求高忠誠度。而相應的代價,就是一個偶像會被粉絲三百六十度圍觀,掘地八尺深挖,什麽都可能被挖出來。
所以,在這個行當裏面,最了解一個偶像的人往往不是公司,不是家人,甚至不是偶像自己,而是粉絲。
尚必寧在看那些帖子的時候,對李燦珉當年的話有了最直觀的感受。那三個階段的劃分大體正确,公開的整理帖把他們在鏡頭下露出過的細節一一做了分析,看上去邏輯清晰思路缜密,真的像真的。
這還不止。
在他們的事情上,池早比他混圈更深。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時間,池早總能開着小號走群串雲盤,愣是把CP粉不公開放超話的實錘料、硬核分析全翻了出來。兩人看這些,才真正倒抽涼氣,懷疑自己身上被裝了監控芯片。
顯然,傅顧溪的追憶,就是這樣硬核級別的真材實料。
追憶完,傅顧溪又說:“爺爺這幾年參加人 大會議,都在婚姻法上面做努力。去年換了屆,新這一班有意在文化上放寬放松,換一換過去那麽多年的空氣。他們的提案今年也受重視了,所以他這陣子特別高興,如果他知道你們這個時候散了,你想想……”[1]
尚必寧說:“先別讓他知道。”
傅顧溪停頓了一下,問:“瞞着?到什麽時候?”
尚必寧嘆了口氣,眉頭擰了一下,心亂。
尚必寧說:“姐,給我點時間,別逼我。”
傅顧溪說:“我不是來逼你的,我是希望你冷靜一點。”
尚必寧輕輕“嗯”了一聲,面露疲色,半個人歪陷在沙發裏,剛才傅顧溪砸過去的枕頭就被他摟在懷中,像個迷失的小孩兒。傅顧溪不同他多說教了,起身去了廚房,做一頓面。面煮好出來,尚必寧在沙發上睡着了。
眉頭深鎖,愁容難散。
傅顧溪沒有叫他,吃了面條自己離開了。
那天從威尼斯教堂的夢境裏醒來,渾身汗濕,池早就知道自己要病了。他倒是真挺想病一場的,高燒驅毒,大睡兩天,醒來煥然一新又是一條好漢。
可惜他是一個被訓練得将“責任”二字刻進骨子裏的好愛豆,所以他瞪着床頭燈發了半個小時呆之後,給何安娜打了電話,讓人約個醫生過來給他打兩瓶吊水。
何安娜問清他的症狀,罵他:“吊什麽藥水,乖乖吃藥睡覺!”
這年頭,醫院輕易不給感冒病人吊藥水了,沒到馬上要死的地步,都是建議病人吃藥喝水睡覺。用這一套,感冒總會好的,就是慢。池早不想這麽慢,他想兢兢業業每天去拍戲。何安娜拒絕他,他滿腦子都是吳老板。
委屈的吳老板。
吳老板鼻子一酸,眼眶一脹,聲音就不對了,說:“娜姐,我已經年老色衰又演技平平,能拿到這個角色實在是上天眷顧,哦不,是姐姐你護崽拼命的結果,我想報答你大恩大德,你就讓我吊兩瓶藥水吧!”
何安娜:“……”
池早在這邊吸吸鼻子,氣聲帶着哽咽,很是可憐。
何安娜妥協了,說:“好好好。”
半個小時後,何安娜就親自把醫生帶來。私人醫生吊藥水,她下廚煮白粥,另外還特地燒了一大鍋中草藥沐浴湯,折騰到三更半夜,中西醫合力,把池早剛剛探頭的病給堵回去了。
于是他提着一口氣在《晚凝香》片場連續住了三四天,把吳老板落魄時期的重頭戲全拍完了。那副憋着傷心憋着病的狀态,和人物異常契合,單人鏡頭幾乎全部一條過,導演對他一通誇,還發了微博。
微博配圖裏,他身穿青灰色長衫,對着鏡頭淡淡地笑。表情三分懵懂,七分疏離,身板瘦得單薄,整個人的氣質寂寥而落拓,令人看了隐隐心疼。評論區裏一片粉絲哭嚎,要哥哥拍完戲多吃點。
舒筱筱幫他翻評論,說:“幸好我沒發你病了的事兒,不然她們的眼淚還不得引發今年第一場澇災。”
池早輕輕瞟過去一眼,沒說話。
舒筱筱立刻像小倉鼠被撥弄了耳朵,警惕地頓在那裏,一副受了驚吓的樣子。池早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離了婚以後臉色太臭,要不小姑娘怎麽這麽膽戰心驚惴惴不安。
池早和氣地說:“你還挺幽默。”
舒筱筱愣愣的:“……哦。”
看來沒什麽效果。池早無奈,伸出手,舒筱筱立刻雙手把手機放在他手掌上。
池早:“……”
池早自己刷了一會兒導演那條微博的評論區,然後轉發,接着回到自己的首頁。下拉刷新後,跳出來的第一條就掐了一下他的心跳。是尚必寧的更新,時間顯示“剛剛”,內容是一幅風格十分抽象的畫,文案一如既往惜字如金。
全世界 和你
懂他的人自然懂,這是新專輯《全世界》的預告,評論和轉發一片沸騰,随手一刷數據就跳一位數。而池早心裏比這些沸騰加起來,還要震動得厲害。
因為他知道這張專輯都有什麽歌,歌都是怎麽選出來的,每一首又在說什麽。
從選秀那年算的話,他們認識了六年。從FX面試算的話,他們認識了十年。這張新專輯裏,一共十首歌,其中六首由尚必寧包攬詞曲創作,寫的是那六年。另外四首是池早填詞,寫的是他視角裏的四年。
這是尚必寧第一張寫他們故事的專輯,也是第一次有池早參與的專輯。它和原來的《白虎》一樣,身負将他們關系好、确實好、異乎尋常的好公諸于衆的責任。
它非常重要,非常珍貴。
——可是,這麽重要這麽珍貴的東西,尚必寧親口說過,不出了。
池早現在盯着這條預告,心裏都條件反射地蕩開當初聽到尚必寧說不出那一刻的疼痛感。準确地說,那不止是疼痛,還有極度的失望和深刻的疲憊。它當時發生在他的心髒中心,然後一圈一圈,細細地往外擴散。
完全收不住。
很久很久以前,當他發現自己對尚必寧的喜歡時,那份喜歡也這樣從一個點開始,跨過心髒裏所有的血管,勢不可擋,鋪天蓋地,漫山遍野。所有的意識都告訴他,他愛上了尚必寧。
兩種不一樣的感覺,都走遍了他整顆心髒,然後導致他們不同的關系走向。
池早盯着這條微博看了好久,不知道尚必寧為什麽又願意出了。他不讓自己去深思那邊的用意,多思多期待,期待落空傷人。他輕輕嘆了口氣,點了個贊。
這也是他第一次公開點贊尚必寧的微博。
[1] 文中時間背景的設定比現在晚哈,老爺子這部分努力,純屬寄托一下本人天真美好的期望,大家別太認真。